李秀宁气得樱桃小口都要歪了,抽出一对寒芒四射的雪花亮银刀,指着杨玄感,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道:“好你个狂妄的杨玄感,本小姐今天就要你好好见识见识!”
台上的李渊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神情,与窦惠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李渊站起了身,上前两步,对着杨玄感道:“贤侄,今天并非完全是切磋,你还有娶妻回家的任务,依我看来,就不要过于托大了吧。”
“我这丫头虽然是女子,可是天赋异禀,自幼习武,又有名师调教,不是我吹嘘,只怕世上能胜过她的男子也不是太多,更不用说是五十合之内了。”
杨玄感摇了摇头:“晚辈有几分蛮力,出手的时候经常没有分寸,小时候就曾经失去控制,差点伤了高家的三公子,这些年来,晚辈虽然修身养性,可也仍然偶尔会失控,在家中与人拆招练武时,也都是用的木槊,点到为止。”
“小姐千金之躯,玄感怎敢伤她万一?还请唐国公能满足晚辈的要求,若非如此,晚辈万万不敢出手。”
李渊叹了口气,也不说话,摆了摆手,一旁早有家人把一根丈八左右的木制漆花蛇矛送上,蛇矛的顶端包着一个软垫,以防槊尖伤人,正是标准的校场练习用的武器。
杨玄感在马上微一欠身,轻舒猿臂,把那木制蛇矛提在手中,挥舞了几下,二十来斤的木矛还算顺手,比起上次大战上官政时用的那杆木头门栓要强得多了。
李秀宁粉面带霜,一双秀目睁得大大地,双腿一夹马腹,白玉狮子骢喷了一口气,向前走了几步,径直来到杨玄感的面前。
她两手倒握刀柄,双刀交叉,在马上行了个拱手礼,对着杨玄感低声道:“自大狂,一会儿就让你见识本姑娘的厉害!”
李秀宁言罢也不待杨玄感回礼,径直地策马奔向了远处。
杨玄感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自嘲式地摇了摇头,拨马走向了另一侧,他骑在马上,连走边想。
看来这李秀宁犹如带刺的仙人掌,不仅人美,武艺高强,更有一份傲气。与红拂那种外柔内刚的个性相比,这位美女倒是直率豪迈地让人不好意思对她使用心计。
杨玄感突然有些害怕起来,自己一会儿肯定要故意败在这样的女汉子手下,要是以后让她知道了自己是诈败的话,会不会真的和自己断婚。
黑云的身躯突然抖动了一下,微微地一晃,旋即,从后窍处“吱溜”一声,放了一个绵长的屁,杨玄感能感觉到双腿所夹的马腹处一阵翻江倒海式的悸动,不错,那巴豆开始起效果了,黑云就要开始拉肚子啦!
杨玄感心中大喜,略微矮了矮身,把头贴在了黑云的耳朵边,轻声道:“老朋友,这次对不住啦,回去以后一定让你天天吃小米。”
黑云跟杨玄感多年,早已经心意相通,从鼻子里重重地“忽哧”了一口气,前蹄却是在地上刨了两下,杨玄感心头雪亮,这是黑云同意配合的表示。
一声娇叱传入杨玄感的耳中,让他惊异的事情发生了,百步之外的李秀宁突然向着自己策马疾冲。
只见李秀宁双眼圆睁,手上的亮银双刀上下飞舞,绞出一片水银泻地般的刀光,把自己包裹在了里面,远远望去,就象是一匹白马驾着一团光球,带着虎虎的风声,向着自己扑来。
白玉狮子骢在这百步不到的距离上很快就加速到了最快,几乎是电光火石间,白玉狮子骢就奔到了杨玄感的面前。
在杨玄感的印象里,如此迅速的冲击,只在与萧摩诃的那战时见过,王拔和薛仁杲的全速冲击虽然气势惊人,但在绝对的速度上却并不如对面的这位李秀宁。
杨玄感心中大惊,连忙一个铁板桥,整个身子向后仰,右手木矛撑地,左手一拉黑云的马缰,黑云就势四腿一弯,直接矮了大半截,坐到了地上。
杨玄感在仰头低下的一刹那,分明能感觉到那阵白光从自己脸上不到一尺之处划过的寒意,脸上的肌肤也被那凛冽的刀气割得一阵疼痛。
杨玄感心中突然恼火起来,这样的比武应该点到为止,而这李秀宁却是不仅突袭在先,甚至出手就是杀招。
若非自己反应快,此刻说不定已经成了刀下之鬼。杨玄感一拉黑云,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转身,面对了刚冲过去十余步,正在转回头的李秀宁。
杨玄感喝道:“李小姐,这样恐怕不太好吧,上来就直接动杀着,这是想要谋杀亲夫么?”
李秀宁本来这一下占了便宜,打得杨玄感手忙脚乱,脸上挂起了得意的笑容,但听到杨玄感最后一句时不由得脸色大变,一下子又晴转多云,娇叱道:“你这蛮子,说话好没数,我现在还没过门,根本不是你的娘子,更没什么谋杀亲夫的说法!”
她说着舞了几下双刀,只见刀光猎猎,气劲四溢,但杨玄感看得真切,李秀宁是把刀反握,用的乃是刀背向外砍。
李秀宁挥舞了几下后,声音中透出了几分骄傲与得意:“自大狂,看清楚了没有?本姑娘是用刀背砍你,刚才就算是砍中了,你也不会有事,还号称名将呢,连刀刃刀背都分不清楚,切。”
杨玄感的脸热得发烫,从小到大以来,他没有在武艺方面出过这么大的洋相,尤其是四周的李府家丁们听了李秀宁的话后,个个笑得前仰后覆,在杨玄感此时听来,更是声声刺耳。
杨玄感脑子一热,把要诈败之事一下子扔到了九霄云外,双腿一夹黑云,双手持木制蛇矛,大踏步向奔去,只是这次,他能明显地感觉到黑云的奔跑远不如平时的有力。
李秀宁一看杨玄感的来势,喜上眉梢,朱唇轻启,银牙里迸出几个字:“来得好!杨玄感,我才不要你让我!”也一打马,直接迎上前去。
杨玄感一轮木矛,拦腰一下就横扫出去,他虽然现在在暴怒之下,战意高涨,但是多年的训练已经让他有了条件反射式的反应,李秀宁的双刀长度不如这丈八木矛,尽量在远距离结束战斗!
李秀宁看得真切,双刀换回了正握,刀刃向外,再次舞得如同乱泼狂风一般,滴水不漏,她用左手刀不断地拨挡开杨玄感对她横扫与突刺时的矛头,而右手刀则时不时地单刀直入,想要去削杨玄感的矛杆。
如此一来,杨玄感又突然有了象上次和上官政过招时的感觉,无比地别扭,想要全力去刺或者扫李秀宁,却怕伤了佳人,好几次都是中途收手,最后只用了七分力,又因为避免与其兵刃相交,而往往出招一半就被迫撤招。
而李秀宁刀法虽精,但毕竟长度不足,想要反守为攻直接攻到杨玄感却也不容易,二人走马灯似地转着圈厮杀,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十多招。
李秀宁一边娇喘连连,一边恨恨地道:“杨玄感,你到了现在还在小看本姑娘吗?”话音未落,一刀击出,险险击中杨玄感的右肩,而杨玄感在鞍上虎腰一扭,一个大旋身才堪堪避过。
杨玄感的鼻孔里也喷着粗气,一边一招毒龙出洞,向着李秀宁的左大腿处回刺一矛,一边嘴里道:“李小姐何出此言?杨某已经全力施为了呀。”
李秀宁左手刀下斩,去削杨玄感的矛身,生生逼退了这一枪,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话声如珠落玉盘:“你明明出招都有所保留,还有余力,却不去使,这还不是小看本姑娘!?婆婆妈妈的,你上阵对敌也都是这样吗?”
杨玄感连连扭头,避过了李秀宁说话间劈过来的连环几刀,他打着打着有点喜欢上对面这个武艺高强的倔强姑娘了。
即使自己有所保留,能跟自己打成这样的也绝不多见,开始自己是留了五分力,现在已经基本上是要用上七成的发挥,才能略微占点上风。
杨玄感一听这话,好胜之心腾地一下起来了,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烧得他一下子忘掉了一切,他全神贯注,下手不再留情,看准机会,对着李秀宁的双刀就是全力一磕。
只听“当”地一声,李秀宁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见的巨大力量,就象火山喷发一样,迅猛地从自己的刀身传来,直到自己的手腕,连虎口都疼得象要裂开。
这一下她再也握不住刀,右手的亮银刀高高地飞到了空中,登时花容失色,粉脸也吓得煞白。
杨玄感此时全神贯注,完全把对方当成了上阵时的敌将对待,一击得手,毫不犹豫,木矛变磕为刺,直接搠向了李秀宁中门大开的心口。
这一下矛势迅如闪电,李秀宁一个平沙落雁,在马上生生地向后一仰,这才堪堪地避过雷霆万均地一击,一声惊呼之后,头上所戴的燕翅镏金盔被木矛带起的劲风扫落,一头如乌瀑般的秀发顿时垂下来,盖住了她那张已经惊得变了色的俏脸。
杨玄感被这一下突生意外给怔住了,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眼前的不是敌将,而是未过门的妻子,眼见李秀宁这一下楚楚可怜的模样,他一下子慌了神,也顾不得这是比武招亲了,连忙收回了木矛,关切地问道:“不要紧吧!”
李秀宁刚才给吓得几乎魂飞天外,稍稍回过神来突然看到杨玄感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她登时又羞又恼,娇叱道:“看刀!”右手单刀随着话声,直接一招横扫千军,向着杨玄感的腰间削去。
杨玄感刚才一下子注意力全在李秀宁是否受伤上面,没想到她居然会突然间含怒反击,顿时猝不及防,本能性地一拉黑云,想要向后倒跃,躲开这一下。
黑云的肚子暴出了一声“叽哩咕噜”的巨响,巨大的菊花处喷出了一阵中人欲呕的气体,伴随着一阵黄兮兮的流体状物质直接奔腾而出,巴豆的作用终于在此时得到了完美的体现,黑云拉稀了!
于是杨玄感的这一拉没有起到作用,黑云刚才一直在强忍着腹中的不适,这一下一泄千里,喷得全身乏力,四蹄一软,竟然瘫倒到了地上。
杨玄感大叫一声,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随着黑云的高大身躯一下子矮了半截,杨玄感的身子也猛地向下一沉,匆忙间只好把木矛一竖去挡那扫向自己的钢刀。
李秀宁这一下是下意识地含怒出手,用上了全力,杨玄感的木矛杆哪挡得住,“笃”地一声,小茶杯口粗的槊杆应刀而断。
刀势未尽,一下子砍中了杨玄感的右臂,深深地陷了进去,殷红的鲜血就象那汩汩的小溪,顺着刀身的血槽流了出来。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也没料到本来只是走个过场的比武娶亲会闹到这结果,杨玄感的整个右臂一下子没了有知觉,只觉得体内的力量随着流出去的鲜血在迅速地流逝。
眼前李秀宁的那张因为惊慌和恐惧而变得有些扭曲的俏脸也开始渐渐地模糊起来,在昏迷前他想到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按原来想好的咬破舌尖,再喷出点血来,弄得逼真点。
随着舌尖的巨大疼痛猛地袭来,杨玄感两眼一抹黑,软软地栽下马来,在晕过去之前他听到了李秀宁在声嘶力竭地叫着自己的名字,而远处李渊仿佛在大叫着快去叫医师,接下来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杨玄感慢慢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自己的房间中,那张从大兴搬过来的琥珀床给他的感觉是那么地特别,又是那么地熟悉,以至于他不用看,只从那背上袭来的一阵阵凉意就知道自己睡在哪里,睁眼一看,李密正笑嘻嘻地坐在自己面前。
杨玄感又惊又喜,一下子就想坐直身,被李密连忙按下,一边把杨玄感的手向被子里塞,一边道:“大哥不要乱动,你这伤还要调养些时日,大夫说了,伤口是不能牵动的。”
杨玄感的心稍微安了下来,右臂仍是没有一点知觉,扭头一看,露在外面的右臂已经被纱布一层层地裹得象棕子一样,还被吊在头顶的一个钩子上,以防睡觉时侧翻压到创口。
杨玄感松了一口气,他在军中见多了这种刀剑创伤,李秀宁的刀砍上胳膊的那一瞬间,他满脑子想的是自己会不会残废,以后会不会再也无法上战场了,但一看现在这样子,并没有给截肢,心下安定了些。问道:“我昏了几天?”
李密道:“大哥晕了两天,你这身体实在是好得吓人,寻常人受此重创,右手早就废了,大哥你是钢肌铁骨,那刀只砍进去一寸多,没有伤到筋骨,大夫说了,调息几天就没事。”
李密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门口,坐近了一些,低声道:“大哥是不是故意输给那李小姐的?”
杨玄感苦笑道:“你看出来了?”
李密摇了摇头:“以大哥天下无敌的身手,即使用的木槊,又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女子?”
杨玄感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去之前是想故意输的,但是给她砍上这一刀,还真不是有意放水,只是我一时走神罢了。”他说着说着便把当日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李密听完后,哈哈一笑:“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大哥这样的盖世英雄也难免啊。”
杨玄感道:“别笑话我了,你看我都成这样啦。”
李密笑了一阵后收起了笑容,看着杨玄感,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杨玄感默然了一会儿,从他醒来后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家父对此事怎么看?”
李密叹了口气,道:“越国公何等精明之人,大哥那天一出事他就猜到了个八九分,把你的弟弟们全都叫过去逼问,最后玄纵不忍其他弟弟们受家法,就全招了,他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然后你的其他兄弟们也纷纷出来承担责任,现在全被越国公下令面壁思过不得出房,所以现在是由我来看着你。”
杨玄感急问道:“那家父自己的态度又是如何呢?”
李密笑了笑:“越国公虽然盛怒,但还是吩咐要好好治你的伤,不要误了你上任的时间。依小弟看,大哥这次应该是有惊无险地过关了。”
杨玄感心中一阵暖意,他除了自己的伤势外最担心的两件事一是怕影响了杨素和关陇军功贵族的关系,二是怕众兄弟们受到重处,现在看来,此事应该对李杨两家关系影响不大,不然杨素不至于这么轻松就放过自己和其他的弟弟。
杨玄感想到这里,略一思忖,继续问道:“那李家后来有什么说法?有没有说什么把那李秀宁送过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