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义臣笑完后,指着跪伏于地,浑身抖个不停的使者,环顾左右,说道:“要放狠话也应该派个狠角色来才是,结果派了这么个玩意过来,不知道杨谅的脑子怎么长的!喂,我问你,你来之前是做什么的?”
那使者“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只是那汉王府上一个厨子,前日里做汤不合汉王的口味,被打了一顿后扔进大牢。”
“这次听说汉王分派使者到各州去招降,没人敢来将军这里,所以汉王就把小的硬塞过来了,小的本不敢来,结果汉王说要是不来就阉了小人,所以……”
众将官听到这里,一阵哄堂大笑,杨义臣笑着摆了摆手,左右上来两名剽悍的卫士,象拎小鸡一样地把那使者给架了出去。
杨义臣等众人笑毕,脸上恢复了严肃的神情,道:“各位将军,汉王杨谅的反行已经明显了,我等俱是大隋的臣子,一定要忠心护国,讨伐叛逆!眼下虽然没有诏书到来,但我作为朔州刺史,守土有责,现在我命令,马上调集兵马,备好粮草,准备出征,最迟到三天后的午时,就要作好全军出发的准备!”
右首的一员偏将出列问道:“将军,我们不是守着朔州就可以了吗,为何还要出发?”
杨义臣摇了摇头,道:“你当杨谅是傻瓜吗,派了这么一个活宝来劝降是为啥?”
众将左顾右盼,都摇头表示不解其意。
杨义臣叹了口气,道:“杨谅身边,能臣谋士不少,断不至于无人可派到这里,而且他很清楚,我杨义臣是不可能跟着他一起造反的,但还是派了这个怕死的厨子前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故意骄纵我杨义臣,让我麻痹大意,延缓我们出兵的时间。”
杨思恩有点听明白了,他眯着眼睛问道:“那杨谅会直奔我们朔州来吗?”
杨义臣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他绝不会主动来这里。”
看着部下们的一脸迷茫,杨义臣耐心地解释起来:“根据我昨天得到的情报,汉王的大军已经离开了晋阳,南下奔着蒲州那里去了,他一定是想靠偷袭的战法打开进入关中的通道。”
“现在听说皇上龙体欠安,太子和杨仆射等重臣都在仁寿宫侍疾,大兴空虚,这也是此贼现在起兵的原因!”
杨义臣并不知道此时杨坚已死,甚至连屈突通传诏杨谅入京的事情也不清楚,所以才会这样判断。
众将听到以后,都窃窃私议,连连点头。
杨思恩叫了起来:“大哥,那既然是这样,我们就更要抓紧时间,不如马上就出发,不能让这狗贼进京害了皇上啊!”
杨义臣摆了摆手:“身为主帅,必须谋划万全,兵马未动粮草要先行,这个一时半会来不及的,现在我们能做的,是尽量争取能快点出发,到时候我们不去追汉王的叛军,而是直接攻他的晋阳老家,看这叛贼还敢不敢孤军入关中。”
杨思恩猛地一拍手:“高啊,大哥,这样一来,如果攻下晋阳的话,那叛军的家属尽在我们手中,即使狗贼想进关中,手下的兵也会跑光啦!”
杨义臣抚须微笑,面有得意之色,他转向了左手边的文臣,道:“李长史,还请你马上调出州中的粮草军械,军粮至少要够我两万大军一月之用,另外还需征召城中丁壮上城防守,大军一走,这里就空虚了,但还是一定要守住!”
李长史面色凝重,但信心十足地点了点头:“下官马上就去准备,保证三天后的午时前让大军有一月之粮。”
杨义臣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李长史身边的一名僚属说道:“刘司马,还请你马上选派得力斥候,去一趟代州的李将军那里,他手下也有五千精甲,约他和我一起出兵,十日后在晋阳城下会师。”
刘司马忙拱手称是。
杨义臣转向了自己右手边的武将们,沉声道:“各位将军,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是用我们的忠诚回报国家,回报朝廷的时候了,大家速归各营,作好出战的准备,拜将封候,就看今日之举!”
众将听得热血澎湃,齐齐地行了个军礼,哄然大叫道:“谨遵将军军令!”
门外突然传过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二十四五岁,体格魁梧,一脸精明强干,客商打扮的人直接闯了进来,满脸都是密布的汗珠子,守门的军士正要拦他,杨义臣却沉声道:“自己人,不用拦!”
那客商一下子奔进了会客厅,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便急道:“将军,大事不好了,杨谅的兵马没进关中,直接回了晋阳!”
杨义臣倒吸一口冷气,上前两步,紧紧地盯着来人道:“武周,消息可确实?”
这个被称为武周的青年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缓了一口气,道:“我一路混在他们的军队之中过来的,消息千真万确,现在乔钟葵的三万劲卒已经开始围攻代州城了!杨谅的龙骑护卫和乔钟葵手下那号称可比关张的当世勇将王拔也全来了!”
杨思恩兴奋的声音响了起来:“王拔是吗?这回终于找到对手了,哈哈!”
代州,古称雁门,号称天下九塞之首,战国时期的赵国大将李牧,汉朝时的酷吏苍鹰致都,都曾在这里驻守,防备北方的匈奴,成为千古流芳的名将。
雁门雄关依山傍险,高踞勾注山上,山脊长城,其势蜿蜒。东临雁门山,西靠隆山,山峦起伏,两山对峙,形如闹门,每年都有大雁飞临其上,故称雁门。
代州北边的关城前,是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甚至不能容两匹马并排通过,小道的两边则是山峦叠嶂,怪石嶙峋,险恶到了极点,而矗立在小道尽头的代州北城雄关,则会扼杀掉好不容易爬到这里的来犯敌军残存的希望。
无雨,无风,代州南城头,一身戎装,赤面勾须,身形魁梧的刺史李景,正神情严肃地看着城外那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三万大军,其中人马皆甲的龙骑护卫就有两万左右。
难得的是,在这炎炎的烈日下,即使连马儿也没有发出多少嘶鸣声,而那些骑在马上,带着厉鬼猛兽面具的骑士们,更是只留出了两只慑魂夺魄的电眼在外,阴森森地透出一股可怕的杀意。
李景赞叹了一声:“果然是杨谅的看家精锐啊,这是支安静的军队,兵法云,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各位一定要牢记了,一会他们真正开始发动起来的时候,一定是势如万均的一击,无论如何也不可掉以轻心。”
司马冯孝慈和几年前相比,沧桑了不少,可他那火爆脾气却是一点也没有改,听了这话直接开口道:“将军,前几天那杨谅的部将刘暠引兵万余前来攻城,你没有下令守城,而是直接开城迎击。”
“将军你本人在城楼上开弓射箭,敌军无不应弦而倒,然后我军如下山猛虎一样冲杀,一战之下大败敌军,那刘暠也被吕将军当场斩杀,为何今天面对乔钟葵的部队却要如此示弱呢?”
冯孝慈提到的吕将军乃是这代州城中的司法吕玉,此人脸黑得如同锅底一样,个子中等,圆脸小眼,唇上两抹小胡子,看起来倒象是个西域的胡商,他打了个哈哈,指着城外的敌军道:“冯将军,你可要看仔细了,这支部队是真正的精兵锐卒,跟几天前刘暠的那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不一样。”
吕玉的神情也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刚才李将军说得不错,这支是安静的军队,现在是不动如山,真的一打起来就会是动如雷霆,而且三万人里骑兵占了有两万,我们守城的部队不过四五千,其中还有两千多是前些天的俘虏,打硬仗是指望不上的,能守住城池就不错了。”
冯孝慈摇了摇头,拍了拍那城墙的垛口,直接掉下了一大把灰土,道:“不是我不知道这一点,只是这代州的南面城防实在是年久失修,此关一向是北防匈奴,并没有想过要防着南边关内的自己人,因此南城关这里无论是地势还是城防,都跟北城无法相比,真打起来,只怕是很难防守。”
冯孝慈看了一眼李景,道:“将军,兵法上说,敌人远道而来,我军以逸待劳,可以对他们当头痛击一下,实在战事不利的话还可以退回来防守,如果任由他们这样围攻的话,只怕我们撑不了十天。”
李景刚才一直都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倾听着冯孝慈和吕玉的议论,听到这里时叹了口气,道:“冯司马,敌军不是远来的疲师,跟上次那刘暠不一样,你看此军,军令严整,士气高昂,没有一丝疲态,他们正等着我们出城送死呢,现在我们没有任何奇袭成功的可能,只能固守。”
冯孝慈紧接着问道:“那这城防如此残破,能守得住吗?”
李景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变得坚决起来:“能守一天是一天吧,现在杨谅谋反的事情已经传遍天下,朝廷一定在征调各州郡的兵马平叛,我们这里能拖住杨谅最精锐的部队,是影响全局的大事。”
李景顿了一顿,回头看了一下北边,声音变得更加铿锵坚决:“而且这里是雁门,从这里过去就可以到突厥,万一要是给叛贼联络上北边的豺狼,那这场祸乱可能就会持续很多年了。所以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牢牢地守住。”
冯孝慈面有惭色,点了点头,道:“将军说的是,末将确实是心存侥幸了,如此看来,确实只能坚守待援了。”
李景大声地说道:“对,无论是朝廷,还是朔州的杨将军,都不会坐视我们不理的,大家要有信心,守得云开见日明!”
众将全都正色,拱手肃立,齐声唱诺。
李景对着隔了三四个人,站在后排的一人说道:“候莫陈仪同,你修筑城防的速度还能更快点吗?”
一个身材干瘦,双眼有神,看起来精明强干的军官走了出来,他只穿了一身锁子甲,不象大将那样全身明光铠晃得人眼睛痛,正是负责城防工事的仪同候莫陈乂(姓候莫陈,匈奴古姓)。
只听他朗声道:“材料足备,现在那些前日里投诚的军士们和城中壮丁都在不分日夜地加固城防,如果能拖上两天应该能全部修好。”
李景狠狠地用拳头砸了一下城垛,崩下一块巴掌大的土块,恨恨地道:“只恨现在不是冬天,不然可以浇水凝冰,这样城防会稳固许多。”
吕玉看了一眼敌人的军队,道:“将军,敌军后阵的步兵方阵那里烟尘满天,应该是在不停地搬运攻城器械,这附近多山多林,造冲车云梯应该很方便,我估计他们最多半天就能完成攻城的准备。”
李景一脸的严肃,看了看敌军阵后的情况,转向了候莫陈乂,说道:“边打边筑墙修城可以吗?”
候莫陈乂哈哈一笑:“问题不大,那些降兵都知道如果再落到叛军手里不可能有活路,就是为了自己的命也会拼命的。”
李景点了点头:“那好,城防工事就全拜托给你候莫陈仪同了。吕将军,由你来负责守城,所有的弓弩手上城防守,冯司马,你去负责城门那里的守备,城上压力大时可以率横刀壮士出城逆袭。”众人纷纷称是。
李景拔出了长剑,看着对面已经开始动起来的那座钢铁军阵,沉声道:“我李景在此发誓,与这代州城共存亡。”
一阵宝剑出鞘的声音后,所有人的剑都跟李景的叠到了一起,斩钉截铁的声音显示了大家的决心:“誓与代州共存亡!”
朔州城南,一片茫茫的荒野中,南风劲吹,八千轻骑,一万步军已经准备停当,十余名将校分列各自的队前。
而杨义臣一身战甲,豹皮裹着头盔,正策马在军前来回奔驰,所过之处,军士们无不举起右手兵器,高声欢呼,喊声如波浪一般,一阵阵地从前军传到后军,就象起伏的波浪一样,蔚为壮观!
杨义臣来回奔了几趟,最后在正中间的骑兵队处停了下来,跳下了马,走上了一个临时由几辆战车搭起的一个简易台子,让后排的士兵也能看到自己,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发表演讲。
站在骑兵队前方,全身披挂的杨思恩突然叫了起来:“大哥,你的后面!”而军士们也一个个瞠目结舌,继而开始一阵骚动,仿佛看到了什么奇特的景象。
杨义臣心中一凛,转过了头来,只见一道黑气从南边的天空升起,隐隐有风雷之声,远远的象是一条长龙,黑龙之下,看上去象是一座奔腾的钢铁海洋,虽然相隔足有十余里,也能听到战马的嘶鸣声和金属甲叶的碰撞声。
杨义臣厉声叫道:“全军变阵,战车在前,步军弓弩手准备,步槊手次之,骑军分散到两翼,快!”他说完后,身边的掌旗官迅速地打出旗语,而杨义臣本人则跳下高台,骑马直奔中军而去。
朔州军是多年来与突厥作战的劲旅,训练有素,随着一道道的命令下达,全部迅速而有序地动起来,等到那条黑龙奔到离自己只有三里之地时,两百乘战车已经推到了阵前,三千步弓手全部弓上弦,弩上机,直指前方,只等到了中军的杨义臣一声令下,就会形成一片箭雨无情地覆盖前方。
中军那里,一面大旗树了起来,杨义臣登上了一匹骏马的背上,左手搭凉蓬,看着前方那道越来越近的钢铁骑阵,来者是全身包裹得跟罐头一样的重甲骑士,战马则没有披甲,后方烟尘滚滚,看起来至少在万骑以上。
马上的骑士个个膀大腰圆,在杨义臣的记忆里,除了高仆射手下的那些骁果骑士外,只有汉王的龙骑护卫有这等气势,他的心渐渐地开始下沉,右手慢慢地举了起来。
骑阵在离开朔州军的战车前三里左右处慢慢地停下,视线中的数千骑前军如泥雕木塑般地立在了原地,纹丝不动,而领头的一骑则向这里奔了过来,高声地叫着些什么。
杨义臣心中一动,举起的右手在空中挥了两下,示意暂缓射击,然后把手放了下来,对身边的掌旗官道:“且慢,不要急着射箭,且听他说些什么。”
杨义臣转过了头,对着站在一边的一个军校道:“武周,去前面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人正是当日里装扮成客商给杨义臣报信的武周,姓刘,乃是朔州本地人士,今年二十七岁,在这朔州军中现在只是个管理着五百名中军护卫的队正,却是杨义臣的耳目和情报专家。
刘武周出身豪富人家,自幼喜欢结交江湖豪杰,十四岁时就离家出走,跟随江湖异人学得一身武艺,并游历天下,社会关系非常广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