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河对岸,离此三百多步的另一侧河岸上,金盔金甲的杨素正在十几个卫士的簇拥下坐在马上,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而红拂也换了身盔甲,女扮男装地混在侍卫当中,只是那身娇小的身形显得格外的显眼。
杨玄感看着蒲州城那高大的城墙,脸上的笑容慢慢地褪去,眉头开始深锁起来:“王参军,这城外大营好打,可是蒲州城高池深,我这五千骑兵如何攻城呢,你有没有什么好计策?”
王世充想了想,对杨玄感说道:“我有一个办法了,不用攻城就能让蒲州城的敌军投降!对了,杨将军,你的那只铁胎大弓可以在百步外射中城楼吗?”
王聃站在北门城头,惊恐地看着城北的大营里有了一阵动静,营门打开,一个骑着高大黑色骏马,全身兽面连环甲、银盔血缨、黄金恶鬼面当的骑士冲了出来,离北门四五百步外停住,他高高地举着一支四米多长的纯精钢马槊,槊头上戳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赫然正是那城北大营的守将纥单贵!
那骑士举着长槊示威似地在城下来回奔跑了几趟,纥单贵的脑袋上大嘴张开着,里面还插了支长箭,表情停留在死前的瞬间,那个惊恐万分的状态,让人不忍卒睹。
骑士单手举着这支足有一百多斤重的纯钢马槊,一点也不显得吃力,甚至一手控马,不时地做些急停、前立、跳马之类的高难度动作,大秀自己的马术。
城头的守兵们一阵骚乱,有些人开始低声地惊呼起来:“杨玄感,这就是大破突厥的猛将杨玄感!”而城头的队长们怕影响军心,一阵鞭抽脚踢才让这些小兵们安静了下来。
杨玄感听到了城头的议论声,一阵得意,停下了马,摘下了面当,中气十足,字正腔圆地向城头喊起话来,声音震得城上每个人的耳膜都在回荡着:“守城敌将可是王聃?速来回话!”
王聃阴沉着脸,把头伸出了城外,也大声喊道:“杨玄感,找本将何事?”
杨玄感沉声道:“你们一时利欲熏心,跟随汉王杨谅作乱,现在见识到朝廷的天威了吧!本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现在开城投降,或可免你们一死,要是顽抗到底的话,这纥单贵就是你们的下场。”
杨玄感说完,单手一按那马槊的机关,槊身一缩,纥单贵的脑袋一下子降了下来。
杨玄感插槊于地,手握箭杆,取下槊尖的人头,抽起背后的那杆六石铁胎弓,贯劲于臂,搭弓上箭,鼓起丹田之劲,大吼一声,串着人头的狼牙箭势如流星,直奔王聃而去。
王聃吓得一激灵,连忙缩回了脑袋,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声,半边的脸感觉象是被一根烧红了的铁棍擦面而过,紧接着就是“叮”地一声,那是劲箭入木的声音,左右传来一阵惊呼。
王聃回头一看,只见纥单贵正龇牙咧嘴地盯着自己看,似乎是怪自己不去救他。
城头又是一阵大乱,这些将兵们只听说过杨玄感七箭震突厥的传说,今天总算是开了眼了,这一下更是兵无战心,将无斗志,若不是畏惧于军法的严苛,不少人都想现在就扔下武器一逃了之啦,而几个回过神来的将校则拼命地弹压着士兵。
站在大营门口的王世充一见城头如此混乱的情形,知道火候差不多到了,只需要添最后一把柴,于是他挥了挥手,早有准备的二十几名骁果骑士们纵马而出,奔向了杨玄感的方向,其中的十匹马上各自扔下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
而另外的骑士则每个扔下了一根小臂粗的圆木桩,坚着立在地上,足有一马高,骑士们纷纷用长槊刺下,生生把这些木桩钉到了地里,纹丝不动。
带着俘虏的骑士们一个个下了马,把那些已经半死不活,浑身是血的俘虏绑到了木桩上,城头几个眼尖的士兵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窃窃私语起来:“哎,左边第三个不是吴队正么!”
“是啊,右边第二个我认识,是李队正,昨天还进城议事的,当时我正在城门值守呢,这家伙可横了!”
“中间那个是刘副将,前几天就是他来俺乡里,把俺拉进的队伍!”
城头那几个负责弹压士兵们的军官,跟这些人多数都是同僚加死党,这两天还在一起喝酒吃肉逛窑子,眼下看这些人都成了这副模样,一个个呆若木鸡,纷纷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杨玄感戴上了黄金恶鬼面当,说来也怪,面当一戴,城上的人们突然注意起他浑身上下战甲和战袍上的累累血迹了,也不知道刚才一战死在他手下的有多少人,而那精钢长槊的槊身也早已经沾满了鲜血,只有护手的那一段还不是红色。
只听杨玄感厉声吼道:“城中诸将,不要为了尔等的一已私欲,心存侥幸,抗拒天兵,这十名军校,都是在大军杀到时企图对抗天威,负隅顽抗的死硬之徒,现特在军前正法,如果我杀到第十个人后还不投降,就立即攻城,大军过处,一切化为齑粉!”
杨玄感说完后,也不管城头的反应,长槊在手,全力地向前冲刺起来,在一阵惊呼声中,高举着的长槊突然放平,第一个人的脑袋如同一个被打烂的西瓜一样,血水与脑浆齐飞,黄河共长天一色。
王聃身后的李小飞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了,转过头去大口地呕吐起来,而王聃的脸上象是被汗水洗过一样,流成了一道道的河流,两只眼皮都在剧烈地跳动着。
骁果骑士们发出了一阵喝彩声,有几人更是掏出了号角吹了起来,须臾,从城北大营那里奔出了数百名铁盔铁甲的骑士,迅速地在木桩后排好了队形,个个一手举槊,一手持弩,如同一座钢铁方阵,立于木桩一侧。
杨玄感哈哈一笑,从另一个方向再次狂奔,这一回他没有象上次那样暴力戳脑壳,滴血的槊尖从右边第一人的脖颈处一闪而过。
一颗人头马上从脖子上搬了家,随着战马冲刺的惯性飞出去十几步,才落到了地上,而那无头的尸身因为给捆着而无法栽倒,脖颈处的血液象喷泉一样向上直冲三尺高。
城头传来王聃有气无力的声音:“杨将军,别杀了,我愿降!我愿降!”
半个时辰后,高高的吊桥重重地放下,城门大开,王聃摘下了头盔,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脸苦相地走出了城门,跟在他身后的,是一队队的士兵,每个人在经过城门前的一片空地时,都把随身的盔甲和武器分类丢下。
这些垂头丧气的士们在数百名跨马持槊的骁果骑士的夹道监视下,跟河岸边的那些捆在一起的俘虏们坐到了一起,由于他们是主动投降,因此并没有象那些士兵一样给串成一串捆绑起来。
王聃和十几名队正以上的将校步行走到了并排而立的杨玄感和王世充的马头前,跪了下来,纷纷把腰间的佩剑解下奉上。
杨玄感想起了杨素所说的话,心中一动,换上一副笑脸,跳下马来,把王聃扶了起来,道:“王将军迷途知返,有功于朝廷,本将一定会向朝廷上奏的。这位王参军,乃是朝廷派来的监军,由他负责处理战后之事,他刚才说了,你们有功,可以赦免尔等的死罪。”
王聃本来以为自己不死也要给囚送京城问斩,一听杨玄感这话,又惊又喜,连忙对王世充说道:“王参军,我没听错吧,你说我有功?”
一边的王世充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笑道:“杨谅起兵,不得人心,迟早必败,你们作为他的下属,一时被其蒙蔽,受他胁迫,也是情有可缘。”
“这次你们也看到了,朝廷的动作是如何的迅速,平叛时的雷霆一击是多么地威力十足,如果你们还心存侥幸,那就是跟纥单贵一样的下场,如果都和王将军这样识时务,甚至对反贼反戈一击,助官军平叛,那非但无罪,还有重赏!”
王聃站在一边被王世充这样耳提面命,居然一点不脸红,还面有喜色,道:“这么说王参军肯放我等回去吗?”
王世充心中冷笑,但还是装着略一思忖,道:“这可不行,你们就这么回去的话,杨谅不会放过你们的,但直接让你这一万多人进关中,恐怕皇上也不会太放心,我看这样吧,你们先向朝廷证明一下你们的忠心,然后过河到潼关前的河滩上扎营守备,等着朝廷的大军到达后把你们编进官军,到时候再戴罪立功,讨伐杨谅。”
王聃的脸色一下子晴转多云,他跟身边的十几个将校们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只见这些人也是一脸的茫然。
于是王聃转向了王世充,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参军,请问我等还要怎么才能表现出对朝廷的忠心呀?我们可是已经出城投降了呀,难道这还不够么?”
王世充“嘿嘿”一笑:“王将军,你是聪明人,这会儿你的投降是因为被我骁果铁骑的武力所逼迫,要是我们走了以后,杨谅再派大军过来,你是不是还能保证你对朝廷的忠诚呢?”
王聃马上一脸的忠贞,举起了手准备发誓,被王世充笑着拦下:“不必这样的,王将军,纥单贵这十个军官刚才给我杀了两个,还有八个,你们正好有十几个人,上去一人一刀把他们砍了,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忠诚啦!”
王聃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吃惊地看着王世充,却发现他刚才还笑容可掬的脸上隐隐地现出了一份杀意,虽然只是碧光在眼睛中一闪而没,仍然是把王聃吓得打了个机灵。
王聃咽了泡口水,挤出一丝笑容:“王参军,执行军法应该是刽子手们的事,你看我等都是将校,好像不太合适吧!”
王世充摇了摇头,笑容渐渐地从脸上褪去:“这不是军法,而是国法,这些人作乱在先,后来面对天兵时还顽抗到底,端地是死心塌地中,无药可救,即使是等叛乱平定后,也是族灭的命,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你们不明白吗?”
王聃和身后的几个将校们面面相觑,都脸上有难色,王聃再次换上了一副笑脸,对王世充说道:“王参军,不是我等不明白这道理,只是您看,我等的家眷都还在杨谅的手上,要是事情做得太绝了,只怕……”
王世充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如同天山上的寒冰一样的冷酷:“只怕什么?只怕杨谅杀你们全家是吗?”他转头对着杨玄感使了个眼色。
只听“呛啷”一声,杨玄感突然把那把王聃刚刚献给自己的佩剑抽出,右臂一用力,剑身一阵晃动,发出“嗡”地一声,王聃等人吓得无不后退几步。
杨玄感厉声道:“杨谅可以杀你们的家人,可是本将现在就能杀了你们,哼!你们跟着杨谅起兵,本来就罪当斩首,王参军和本将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才放过你们一回,可你们却还在这里想脚踩两条船,真当我们不敢杀人是吗?”
杨玄感大吼一声,运起丹田之气,臂上一下子贯上千斤之力,左臂抓住剑尖,用力一别,只听“叭”地一声,精钢打造的宝剑竟被震为十几截,“噼哩拍啦”地落了一地。
王聃等人给杨玄感这样一吼,吓得一个个都低下了脑袋不敢直视杨玄感那杀机四射的眼睛。
王世充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其实你们应该感到幸运才是,如果在城外的是你们而不是他们,这会儿就是轮到这几个人来杀你们了。”
“再说我这样是为了你们的好,你们起兵作乱,又寸功未立,朝廷大军到来时,八成也会把你们这几个为首的将官斩首祭旗,以儆效尤!王聃,你从军多年,没见过大将杀人立威过吗?如果要杀人立威,不杀你们几个杀谁?”
王聃听得脸上阴晴不定,等杨玄感说完后,他咬了咬牙,道:“多谢王参军指点,王某敢不从命!”话音未落,他直接从身边的一个队正手里夺过佩剑,径直走到那八根木桩上离自己最近的一人那里。
那人嘴里塞了个胡桃,说不出话来,王聃认得此人名叫朱灵,是纥单贵的副将,前日里还和自己在一起喝过酒,也算是小有交情。
朱灵刚才听到了王聃跟王世充的对话,早已经不抱任何活的希望了,面如死灰,看着王聃,一言不发(也说不出话来)。
王聃低声道:“兄弟,对不住了。”言罢一剑穿胸而过,他闭着眼睛抽出剑来,带出一蓬血水,而朱灵则脑袋一歪,直接断了气。
王聃开了头,剩下的将校们也没什么好说的,纷纷上前,对着这些这几天还在一起花天酒地过的同袍们刀剑相加。
不到片刻的功夫,八个人就成了八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尤其是后几个,每人都被几个人抽刀砍刺,死得也比朱灵要痛苦得多。
王世充一脸阴沉地看着王聃等人杀掉了这八个人,对着王聃说道:“这样不就结了?本将会上报朝廷,就说你们主动杀掉了这几个带头作乱的反贼,率军归顺朝廷,即使大军开到,也不会再杀你们祭旗了。”
王聃苦笑着说道:“还望杨将军,王参军多多向朝廷美言,赦免我等的罪过。”
王世充看了一眼河对岸的杨素,沉声道:“原来这蒲州城的数千守军,现在可曾安在?”
王聃忙道:“那天蒲州的守军有两千多人,当场给杀了四五百,其他的不是投降就是被俘,有两百多人不愿意归顺,不不不不,是不愿意附逆作乱,被裴文安当场下令斩杀,其他人则投降了,编进了我这守城的部队。”
杨玄感反复地念叨了两句“裴文安”这个名字,问道:“这个裴文安又是什么人?”
王聃身边的一个副将抢道:“这裴文安是汉王府的军曹,也是汉王,不不不,是反贼杨谅起兵时的智囊之一,这次突袭蒲州就是这裴文安的计划。”话音刚落,给抢了话头的王聃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那副将连忙闭口不言。
杨玄感“哦”了一声,这个新情况他倒是没有掌握,于是追问道:“汉王杨谅的军师不是那个王頍吗?这个裴文安又是什么人?”
王聃这回抢着答道:“裴文安是河东裴氏的人,因为自己是支流的庶子,没有荫爵,不得入朝为官,就进了汉王府当了一名僚属。象他这种级别的在汉王府有好几十个,原来我也没留意此人,直到这次他亲自制订并执行了突袭蒲州的方案,我们这些将领才都对他刮目相看。”
杨玄感喃喃地说道:“这人看起来颇有才,倒是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