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听音儿,杨广一出口,王世充就反应了过来,杨广还是对杨素不放心,对他的那个方案也心存疑虑,毕竟要是把手上所有的部队都交给杨素,杨广不犯嘀咕才奇怪呢。
于是王世充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看起来杨广并没有查到自己,现在还把自己当成一个心腹来看,也许自己可以利用这点,以后为自己争取更大的空间,当然,想让杨广真的把自己当成亲信是不可能的,但是不怕被利用,就怕你没用,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加上自己知道了不少杨广见不得人的秘密,只怕来不及等到自己起兵,杨广就会对自己下手了。
于是王世充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道:“皇上,越国公乃是天下名将,对形势的分析也是鞭辟入里,可是人心隔肚皮,尤其是这种权力交替的时刻,还是谨慎一点的好,微臣以为,可以让越国公先带五千骁果军出关,但是这回不能让他所有的儿子跟着一起去,最多只能带上杨玄感一人,而其他的儿子和越国公的家眷,以及那五千骁果将士的家眷,都要集中在京城,好好控制。”
杨广的眉头皱了皱:“王員外,你这样就是明摆着不信任越国公,他只怕不可能看不出你的用心吧。”
王世充微微一笑:“皇上,越国公也需要向您来证明自己的忠诚,现在汉王起兵,天下各地的兵马还没有征调,有些手握重兵的实力派有可能会借机混水摸鱼,所以陛下首先要看看越国公这位主帅是否忠诚可靠,杨谅已经攻下蒲州了,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打进潼关,就让越国公按他说的那样,带五千骁果军先行出发,如果他能象自己说的那样击退叛军,夺回蒲州的话,只要他对皇上忠心,就会单骑回大兴,再来征调剩余的军队,这个时候皇上可以完全信任越国公。”
“反之,若是越国公前线无法打退汉王的军队,也不能夺取蒲州的话,那皇上就不能把所有大军都交给越国公指挥,宜让宇文述将军为帅。”
杨广“哦”了一声:“这又是为何?叛军的前锋部队有数万精锐,越国公只不过五千骁果,又要攻城,打不下蒲州也不能说明他不忠吧。”
王世充正色道:“刚才那丘和说得清楚,敌军不是重装铁甲的正规部队,而是杨谅所养的一批剑客游侠,这些人在战场上是根本无法与骁果铁骑对抗的,大概是杨谅现在也在征发并州的部队,所以只是派了这支轻装部队突袭蒲州,掌握渡口而已,越国公的部队,足以收拾这支敌军了。就怕他故意说敌众我寡,回来要求增兵,您如果把五万大军全交给他指挥,就可能会有麻烦。到时候越国公无论是回头攻击大兴,还是趁机拥兵自重,以图割据,都无法控制。”
“要是他夺回了蒲州,说明越国公是忠心的,这时候他若是留下部队守蒲州,自己单骑而回,那肯定是需要大军直逼并州,皇上此时可以完全信任越国公。”
杨广满意地点了点头:“王員外果然聪明过人,洞察人心,那以你看来,若是越国公肯全力助我,杨谅这回的叛乱成算有几何?我们又要多久时间才能扑灭叛乱?”
王世充笑了笑:“杨谅这回还是太急了,没有征发大军就先派门客攻击蒲州,攻下来以后又不趁势攻取潼关,这已经失掉了进攻关中的唯一机会,陛下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越国公尽快领兵出发,万一杨谅身边有能人进言,派出大军不顾一切地进攻关中,事情就会变得有些麻烦了。”
王世充一边说着,一边在思考着杨谅的下一步动向,从他的角度来看,是不希望杨谅真的搏命攻关中的,那样是胜是负就是一锤子买卖,不符合自己让天下长期战乱,好趁机掌兵自立的设想,若是让杨素能在蒲州一带和杨谅形成相持,五千骑兵想要攻下城防坚固的蒲州城也不是易事,到时候杨素手上没有大军,就会延缓进军的速度,给杨谅的主力攻下朔代二州,与突厥取得联系创造时机,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在突厥的漠南地带截住穿越突厥的长孙晟,逼他与杨谅联手呢。
杨广的眉头舒缓了开来:“王員外,你说得很好,就依你,这回你辛苦一趟,跟着越国公的部队先行吧。也由你来作为朕的耳目,来亲眼看看这场平叛作战的全过程。”
王世充一下子傻了眼,他没想到杨广居然把自己送到了杨素的军中,饶是他智计百出,镇定自若,仍然一时愣在了原地,杨广的声音再次响起:“王員外,有什么不对劲的吗?这回你如果办事得力,朕一定会重重赏赐你的,朕知道你在先皇时期没有升到跟你的功劳相匹配的官职上,这些年你总是请假,应该也是在赌气吧,不过你放心,在朕这里,一定是赏罚分明,不会埋没你的。”
王世充连忙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跪倒在地,说道:“臣必定粉身碎骨,以报陛下厚恩!”
杨广走到了王世充的面前,弯下腰,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王員外,朕知道是你亲手帮朕解决掉了房陵王,你的忠心,朕会记得的。”
蒲州城头,已经换上了汉字大旗,正在大风中猎猎飘扬着。
大旗之下,看起来四十上下,一身黑衣劲装,面相阴沉的裴文安正站在城头,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城外三里处那清晰可见的蒲津大桥,桥的两侧已经有数百名黑衣劲装大汉所控制,有想从河西过桥的百姓一律被其所驱逐。
王頍因为顶了个太原王氏的名头,又是外来户,在并州毫无根基,因此被杨谅放心大胆地使用,而这裴文安一来年纪较小,资历尚嫌不足,二来裴家在三晋本地的势力太大,也被杨谅所忌惮,因此把他的位置排在王頍之下,作为副手。
裴文安对此也心知肚明,于是不与那王頍争高下,一方面一门心思制订作战计划,另一方面也利用裴家在三晋地区的巨大影响力,广招游侠剑士作为杨谅的门客,那四万多汉王府的亲兵护卫就是裴文安一手所召集的。
此次起兵时,本来要武装那四万多门客也需要一天多的时间,裴文安当场提出了兵贵神速的方案,亲自带领千余门客动身,先是让二百多人分批出发,十余人一队,扮成客商模样,骑马到蒲州城的四门,然后下马分头进城。
城里早有预先准备好的军械库,这些人一入城后就拿到了武器,等到那支诈称汉王宫女的队伍一进城,便里应外合,直接砍杀起守城官兵来,而这二百余名武艺高强的剑客,则多数直扑刺史府,实施斩首行动,丘和等人甚至没来得及组织抵抗便已经兵败城陷。
裴文安此时正一只脚跨在城碟上,右手的胳膊肘撑在那只腿的膝盖上,而手掌则是虎口张开,以一个八字型的手势托着自己的下巴,凝神沉思着。
突然他转过头来,向着身边的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斗蓬里,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眼睛的人说道:“玄成,你说汉王能孤注一掷地过河吗?”
魏征自从被王世充派来与裴文安接头后,已经和裴文安打得火热,互相间表字相称,这回奇袭蒲州的策略,也是靠的魏征买下的商号中事先隐藏了不少高手猛士,奇袭刺史府,击杀了城中长史与司马,才能瘫痪城防,让裴文安一举夺城。他的双眼之中精光闪闪:“十有八九不会,汉王不是那块料,没你裴兄这么狠辣果决,依我看来,要想成事只有三条路。”
裴文安把腿收了回来,郑重其事地问起魏征:“哪三条路?”
魏征“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颌下的胡子,他的眼光看向了远处的蒲津大桥,嘴里却说道:“上策嘛自然是全军入关,真能做到这点的话,到时候我家主公肯定也会设法响应,可惜汉王不是这种人,所以这个不用讨论了。”
裴文安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强辩道:“这也不一定呢,汉王既然批准了我的这个兵贵神速突袭蒲州的方案,他也一定会率领后续的大军过来,要是看到这等大好形势,怎么会不挥军入关呢?”
魏征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文安啊,你其实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如果汉王真有此心的话,现在就应该站在这里了,而不是找个要调兵的理由在后面磨蹭。”
“如果汉王亲自带队,现在就能带着这些壮士们攻击潼关,甚至要是再果断点,不攻蒲州,直接用这招骗术去夺取潼关,要是他真的那样做的话,我家主公现在就可以在关中响应你们,可惜,可惜啊!”
裴文安一下子默然无语,这个计划他跟杨谅提过,结果杨谅觉得过于激进,还是否决了这个提议,而是要裴文安先夺蒲州,再视情况而决定是否进军关中。
裴文安还有些不太甘心,指着那蒲津大桥道:“这次突袭蒲州的效果非常完美,眼下大桥尽在我手,足以让四万大军一天之内过去,那个丘和虽然跑了,但是他要回大兴起码也要两天,加上杨广调兵还要时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拿下潼关的。”
裴文安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方向,似乎能看到远处的烟尘,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刚才最新的探报,汉王大军离城已经不到一百五十里了,最多明天晚上就能到达。”
魏征笑着摇了摇头:“要是汉王的军队现在就在这里了,那还有点戏,可惜啊,他的部下没有多少骑兵了,跟步兵和辎重混在一起,能两天到达就不错了。文安,你还是考虑一下如果汉王下令烧桥回撤,你准备怎么办才比较现实。”
裴文安一下子瞪圆了双眼,吃惊地喊道:“这怎么可能?!”
魏征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脸上浮现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这恰恰就是最大的可能,你可别忘了汉王身边现在有谁。王頍和萧摩诃都是找到一点机会都想南下江南的主,一个个都想当韩信呢!”
裴文安一下子象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了城垛间的口子上,声音也变得无力起来:“可是他们南下江南和我这个夺取关中的计划不矛盾啊!”
魏征摇了摇头:“汉王直接掌握的兵力现在除了王府卫队和龙骑禁卫外,也就是晋阳城外大营里的三四万人罢了,真要图大事,肯定要派将军们到各自的防区掌控部队,然后分头经略各地。”
“你们的计划一开始就有问题,现在你这样的突袭蒲州,在战术上是成事了,可在战略上也是明确地树起了反旗。现在你们没有大义的名份,光靠一个清君侧诛奸臣的旗号太勉强了。”
“汉王本人也不是有大志向的人,他真正希望的就是能一直这样割据北齐之地,永远当他的汉王,要不是知道杨广绝对不会容下他这个兄弟的话,这次他也不会起兵的,所以他的决心一开始就不坚定,患得患失,这种样子怎么可能破釜沉舟地直接攻进关中,放手一搏呢?”
裴文安不服气地辩解道:“可他毕竟还是起兵了啊,而且也用了我的这个计划,现在大事已成,还有什么理由不乘胜追击,打进关中呢?”
魏征笑了笑:“理由多了去啦,第一,王頍和萧摩诃真正想的是下江南,而不是入关中,他们一定会跟汉王不停地进言说战机已失,潼关守军已有防备,而朝廷的兵马也很快就要来了,无法达成突袭关中的意图。”
“第二,丘和跑了,有人给杨广报信,现在杨广已经知道了蒲州的事情,肯定会传檄天下共讨汉王,在这种情况下,稳固自己的后方才是根本。”
“第三,现在真正汉王应该做的,要么是派偏师出江南,要么是全力向北打通和突厥的联系,只要外有强援,不少观望态度的州郡也会倒向汉王一侧。这也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中策和下策。”
“这个第四嘛,就是汉王根本就是个软耳朵根的人,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只要王頍象我刚才那样把三条原因摆得清楚明白,他就一定会下令烧了浮桥,大军回晋阳的。文安,你跟了汉王这么多年,你自己想想他是会听你的还是听我刚才的那些话?”
裴文安还是不死心,道:“王頍未必会象你所说的这样说话。”
魏征哈哈一笑:“你跟王参军也认识好多年了,成天在一起谋划这次起兵的事情,他的能力想必你清楚得很,我所说的那些,他肯定会一字不漏地灌进汉王的耳朵里的,甚至内容更多。”
“所以文安啊,一会儿你要是接到汉王正式的命令,让你烧桥的话,你可千万别恨王頍,更别因为他妨碍了你的计划,你就去坏他进军江南的方案,一定要帮着他劝汉王派兵经略江南。”
裴文安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坏我的事,我为何要成全他的好事?”
魏征的表情中透出一丝坚决与狠辣,果断地说道:“因为你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有汉王不倒,你们才可能活下去,现在的情况是,他的下江南之策比你的进关中要靠谱得多,也现实得多,基本上是你们唯一成功的可能了。”
裴文安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玄成,你是不是昏了头了?你自己也说王頍和萧摩诃回江南是想自立,想当韩信,就这样也是最靠谱的成功之路?”
魏征的眼睛中寒芒一闪:“当年汉高不靠了韩信,在正面怎么可能打得过项羽,为何他能屡战屡败后还能屡败屡战,不就是因为韩信在项羽背后发展的势力吗?”
“王頍想自立不假,但以江南的力量也不可能单独对抗朝廷,这点他非常清楚,所以至少在开始的阶段,他是会受汉王的节制的。”
裴文安摇了摇头:“那也不行,养大这头白眼狼,以后想要再收拾就难了,韩信被汉高祖孤身进军营夺了兵权,王頍可不是这样的人。”
魏征沉声道:“人总要先解决自己眼下的困难,才能谈以后,现在不走这一步棋,那大家只有抱团完蛋,还谈什么将来。真要是汉王能夺取了天下,再收拾王頍也可以,大不了再来次南渡灭陈之战就是了。”
裴文安突然一摆手:“我先不跟你扯这个,玄成,你一直说王頍的这个下江南,经略南陈故地的方案比我现在进关中的方案靠谱,凭什么?玄成你自己不也原来是支持这个计划的吗?难道说只因为跑了个丘和,就变得不靠谱了?”他想来想去还是对这句话不服气,一定要魏征说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