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矩正色道:“都蓝可汗现在虽然形势不太妙,但有一样是达头可汗没有的,那就是名份,当年西突厥毕竟是从东突厥分裂出去的,相当于旁支别部,即使现在已经独霸西域,但名义上仍然是要臣服于都蓝这个整个突厥的大可汗。”
“行满,如果都蓝可汗真的豁出去了要攻击染干,那肯定也要做好和我们大隋全面开战的准备,他不是傻瓜,一定会想办法去示好达头可汗,引西突厥为援手的,必要时暂时向作为他叔叔辈的达头可汗屈服,让出大可汗之位,也不是不能考虑。那样一来,就是我朝与整个突厥的战略决战了,需要倾国之力全面出击,行满,你觉得至尊和高仆射会同意吗?”
王世充没有说话,他闭上眼睛,仔细地想了想,良久,才缓缓地睁开眼,说道:“我觉得至尊和高仆射还是会下这个决心的,但现在刚刚平定南方,又营造了仁寿宫,只怕至尊和高仆射不会选择这时候就跟突厥全面开战,那个要和亲公主三年后才出塞和亲的决定,只怕也是为了这场注定要到来的决战作准备吧。”
裴世矩哈哈一笑:“行满,你真的太聪明了,连这个也能看得出来,为兄真的佩服你。实话跟你说吧,高仆射就是这样打算的,他知道突厥人是虎狼成性,十几年前的大战打服了沙钵略可汗,也打出了十余年的北方安定,但现在突厥的实力又有所恢复,是时候再次痛击他们了,只是要休养个两三年,因为我朝毕竟前几年也是连续用兵,需要好好恢复一下才行。”
王世充的嘴角勾了勾,坦然说道:“这么说来,至尊和高仆射早就定下了三四年后跟突厥决战的策略了,我做不做这件事,他们都会想办法引染干南迁,对吗?”
裴世矩笑道:“可以这样说,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三四年以后的事情,又有谁说得准呢,也许这几年内染干和都蓝可汗就会刀兵相见,所以高仆射的意思是尽快让染干南下附塞,只是要养活他们部落这么多人,开支巨大,因为他南下占牧场的时候别的部落都是刚刚离开这些牧场,无法养活大批的牛羊,我们必须要提供几十万人吃的米粮才行。”
“这样一来,如果是由我们国家从国库里出钱出粮,那做得就太明显了,瞎子也能看出我们是有意扶持染干,有可能反而会刺激到都蓝可汗,让他提前动手,所以如果能由你这个商人去和他们做生意,突厥人也说不出什么,更没有背叛我大隋,攻击染干的借口。”
王世充的眼中绿芒一闪:“这么说来,我还能为国出力了,呵呵,这回高仆射应该不会怪我趁机中饱私囊了吧。”
裴世矩摆了摆手:“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你先过我这关再说。刚才提了两个问题,你解决得都不错,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还没有解答,现在国内的储君之争已经愈演愈烈了。你这样做的话,无疑会引发将来和突厥的全面战争,到时候对突厥作战的主帅,一定就会成为未来储君登基之路的重要砝码,会逼得至尊不得不作出选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只怕到时候也不得不站队,这个问题,你考虑清楚了没有?”
说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裴世矩的目光炯炯,眼神如电,直视王世充,王世充知道恐怕要到摊牌的时候了,这些年他也一直不清楚裴世矩是否参与了高熲的太子集团,但听裴世矩的意思,并不太象是为高熲作试探。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裴世矩说道:“弘大,你我既然已经约为同盟,共同进退,就应该推心置腹才对,在回答你问题前,你先告诉我,高仆射那里,你究竟参与到何种程度了?”
裴世矩长叹一声,说道:“行满,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高仆射除了忠于至尊外,也忠于太子殿下,想必他也找过你,让你忠于储君,力保国本吧。”
王世充微微一笑:“弘大,直说吧,你有没有答应高仆射,加入效忠太子的集团呢?”
裴世矩摇了摇头:“没有,如果我加入那个集团的话,那今天也不可能和你当朋友了。”
王世充“哦”了一声:“你既然没加入这个集团,又怎么会知道我有没有加入呢?听你的意思,应该是知道我不在这个集团里吧。”
裴世矩的脸上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如果你加入了高仆射的这个集团,那上次就不会给免官,从岭南回来后,更不可能让你闲居在家,行满,我很确定,你和我一样,也是拒绝了高仆射的延揽的,只是我想知道你这样做的目的。”
王世充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为什么又拒绝了呢?你跟了高仆射这么多年,他对你来说可谓是恩重如山,既然他主动跟你提了此事,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裴世矩叹了口气:“如果只是我一个人,那自然应该追随恩相的,可是我毕竟是河东裴家的支房,代表了整个家族,自古以来立储之争都是万分凶险,一个不留神,那就是灭族之祸,我不能拿整个家族的命运来作赌注。高仆射跟太子是儿女亲家,自然没有选择和退路,而我还有的选择,所以只能对不起高仆射了。”
王世充笑道:“那你就不怕高仆射和太子将来得势后,对你这种危急之时不仗义援手之举来个报复?”
裴世矩正色道:“不会的,因为象我这样的世家弟子很多,绝大多数是选择了中立,在这种时候,忠于至尊本人是最好的选择,至于他要选谁当接班人,那是至尊的家务事,我们这些外臣是不能多插嘴的,无论谁在至尊百年之后登基为帝,我们继续效忠就是,他也能理解我们这些人当初的立场,不可能大加报复的。”
裴世矩说到这里,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当年我也曾经劝过高仆射,让他不要这么急着和太子绑到一起,他已经贵为帝国首辅,即使太子登基,地位也不可能比现在更高,可是高仆射却坚持说太子储君之位事关国本,根基不稳则国家动荡,他作为重臣有义务维护国家的稳定,所以坚持和太子结亲。行满,你应该很了解高仆射的为人,他高风亮节,为个人考虑得不多,这完全是出于忠义之心。”
王世充点了点头:“高仆射为人没的说,就是有时候有点过于理想主义了,太子看起来并不值得他这样全力辅佐,当初他在北周的时候很识时务,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如此固执。”
裴世矩的脸色微微一变:“在背后议论这些事情不太好,行满,到此为止吧,你还是说说你为什么会拒绝高仆射的招揽。按理说你出身商贾之家,又没有我们这样家族的拖累,应该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你的许多手段,用在夺储之争时非常合适,高仆射也应该很需要你的帮助。”
王世充笑着摆了摆手:“行满,你是在骂我心狠手黑,所用的办法见不得光,正好能帮高仆射去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吗?哈哈。也罢,既然你已经坦言了,我也不必隐藏自己的想法,很简单,我看不出高仆射有胜出的可能,不想陪他往火坑里跳。”
裴世矩的眼中冷冷的光芒一闪,声音微微地提高了一些:“至少现在太子殿下的位置是很稳固的,为什么说高仆射和太子殿下必败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