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知道速度是第一位的,两边不是混战,根本不可能给自己前两次那种从容瞄准的机会,一咬牙,右手飞快地拉弦贴面,左眼里,徐子健那张阴沉而镇定的脸映入了自己的眼帘,与上两次不同的是,王世充发现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王世充心中微微一慌,被想要射杀的对象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生中还是第一次,匆忙间他弓弦一震,狼牙箭出手,王世充这一箭也用了全力,左臂上的创口一下子迸裂了开来,顿时血流如注。
可是王世充所有的注意力都随着这枝箭而去,那微微晃动的箭声,远来越小的羽翎,带着王世充最后的希望,奔向了那徐子健。
徐子健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丝微笑,迅速地举起鞍上的骑盾,向上一挡,只听“啪”地一声,这枝寄托了王世充全部希望的长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这面木质大盾,却没有伤到徐子健一分一毫。
徐子健仰天狂笑:“哈哈哈,贼子只会暗箭伤人!儿郎们,射死他们!”
徐子健的射字刚刚出口,陈军这里的羽箭离弦之声便不绝于耳,等到们字在空气中回荡的时候,中箭者的惨叫声已经开始响起。
王世充的部下们也纷纷勇敢地跳出草丛,举箭射击,可是一百多弓箭手经过昨晚的苦战,这会儿只剩下四十多人,刚跳出来就给乱箭射倒了二十多人,剩下的人全部都对准了那徐子健射击,却被徐子盾面前的三层盾牌手们挥舞着木盾,挡得水泄不通,二十多枝箭竟然没有一枝能近徐子健一尺之内。
刘仪同在徐子健身边得意地大笑,他也认出面前的这些人就是昨天晚上突袭自己的那些黑衣战士,甚至有几张脸都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咬牙切齿地吼道:“就是这帮贼子昨天伏击的我们,大家狠狠地射,给昨天死难的弟兄们报仇啊!”
只是片刻,冒死跳出攻击的那四十多名关中箭手已经全部被射成了刺猬,心有不甘地盯着对面的陈军,缓缓地倒下,而没了弓箭手的其他人,已经被陈军的弓箭完全压制住,趴在地上,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徐子健沉声下令的声音被王世充听得清清楚楚:“传令前军,从左边包抄过去,传令后军,从右边绕到敌后,弓箭手们不许停,不能让敌人抬头或者逃跑,中军盾牌手在前,长矛手跟进,刀斧手在后,遇敌有顽抗的,格杀勿论!”
陈军气势如虹地喊了一声“威武!”三段陈军便依他所言,缓缓而前,王世充趴在地上,听着箭“嗖嗖”地从自己脑袋上飞过,看着一个个面目狰狞,杀气腾腾的陈军士兵躲在盾牌的后面,狞笑着一步步逼近自己,甚至距离慢慢地近到了连脸上的麻子都能数出来的地步。
王世充心一横,料想横竖也不过是个死,等到敌军压上来后,只怕再想拼也是不可能,于是他大吼一声:“仗义死节,就在今日!”率先跳了起来,抽出怀中的佩刀,就向着敌军冲过去。
王世充还没来得及冲出两步,就觉得右腿一麻,低头一看,右大腿中了一箭,顿时右腿就是一阵酥麻,瞬间乏力,跪倒在了地上,祸不单行,左肩也中了一箭,痛彻入骨,这下他再提不起劲,趴在了地上,土腥气带着刺鼻的血味,呛得他无法呼吸。
跟着王世充一起起身冲击的还有百余人,大半是刘长山带来的庄稼汉子们,刘长山挥舞着一只长槊,直接就如猛虎下山似的冲了下去。
王世充流着眼泪,看着他和身后的三十多个汉子,在离敌阵前十余步的距离,被射得如同箭垛一样,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羽箭,而刘长山在临死前还用长槊撑着地面,硬挺着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倒下去,两只眼睛瞪得象是铜铃,再也合不上。
陈军的阵中冲出十几个大汉,挥起大斧,一下就把刘长山的脑袋从脖子上搬了家,仍不尽兴,炫耀式地在地上把刘长兴的人头踢来踢去,陈军上下暴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嘲笑声。
王颁艰难地爬了过来,他抱着王世充,痛哭流涕:“世充,都是我害了你,害了大家,都是我的错啊!”
王世充回过了神来,吼道:“麦铁杖,麦壮士!”
麦铁杖也爬了过来,他刚才两次试图起身,都被凌厉的弓箭射得只能再次趴下,他问道:“王都督,有什么吩咐?”
王世充闭着眼睛,两行不甘心的泪水流了下来,这回是连跑都跑不掉了,落到敌人手里也是必死无疑,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保住三弟这根王家的独苗,让他能领自己和大哥的军功,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这战一定要有个见证人活下来,虽然他现在恨不得把王颁杀了,但理智告诉自己,只有他才是最合适的证人。
王世充睁开眼,嘴角和鼻孔里淌着血,对麦铁杖吼道:“趁敌人还没包围我们,赶快带王开府逃走,你跑得快,背着他跑敌军也追不上,只要进了东面三里的牛首山,就安全了,快!”
王颁放声大哭:“世充啊,我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要死,大家死一起啊!”
王世充气得鼓起所有的劲,左脚一脚把王颁踹开,坐起上半身,面目狰狞,如同厉鬼:“你他娘的死了有屁用,三弟的军功,军功!”
王颁一下子也反应了过来,他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已经离自己不到三十步,开始缓缓压上的陈军,迅速地向后爬去,麦铁杖看了王世充一眼,叹了口气,在地上行了个礼,也转身向后爬。
王世充又仰面朝天躺了下来,这会儿他的内心反而平静了,就象前世在刑场上的那种感觉,一切都看开了,也就无所谓,死过一次,又活了十年,不负此生,也算值了。
王世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在地上吼道:“爷爷就是隋军主将王世充,狗日的有胆上来啊!”
一阵马嘶声响起,整个冻土地都在发抖,钉着蹄铁的马掌重重砸地的声音冲击着人的心脏,陈军的右侧传来一阵惨叫声,羽箭入体的声音和扑地声不绝于耳。
王颁兴奋的喊声钻进了王世充的耳朵里:“世充,是韩将军的铁骑,我们有救啦!”
王世充睁开了眼睛,天空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头上乱飞的叛军箭矢已经消失不见,徐子健那慌乱中声嘶力竭的吼声在空气中回荡着:“不许慌,列阵迎敌,长槊手快点上前,右转,快!”
他的话音未落,那奔雷般的马蹄声就到了附近,王世充吃力地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只见视线所及处,几百匹披着厚厚马甲的战马,上面端坐着裹得跟铁皮罐头似的重甲骑士,正手执着铁鞭,铜锤,马刀,重剑等物,在陈军混乱的队形里一通乱砍猛砸,刀剑锤鞭过处,人头与脑浆齐飞,江水共鲜血一色。
刀砍马踏,铁蹄踏处,寸草不生,腥风血寸中,陈军如同割谷子一样纷纷倒下。
陈军的阵列本来是正对着路边草丛里的王世充等人的,本来作为后卫的后军更是早早地转到了王世充的侧面包抄,这一下被从南方而来的铁骑冲杀,直接狠狠地撞进了中军的侧翼。
由于骑兵的冲击速度太快,又有还没有完全散尽的薄雾作掩护,等到陈军发现时,这些铁甲死神已经离自己不到五十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