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上三杆,旭子才从昏睡中爬起。望着眼前忙着给自己打水净面的石岚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昨天晚上居然被张须陀给灌了个烂醉。至于迷迷糊糊之间自己和张须陀都说了些什么,却是大多记不太清楚。甚至连自己怎么回的家,都无从想得起来。
“郎君擦一下脸吧!”石岚将一块天竺布做的面巾用温水润透了,拧干,送到李旭面前,说道。
“噢!”李旭接过面巾,用力在脸上揉了两把。面巾上的温润使得他神智稍回,心态却未免有了些尴尬。在他记忆中,父母双亲平素是极其恩爱的,但若是父亲在外边醉酒晚归,母亲虽然不会大闹,一番唠叨却是少不了。若是换了舅舅犯了此男人罪过,舅妈张刘氏不把房盖捅破一回事情不算完。可偏偏石岚的模样似乎无怨无怒,甚至在自己接过面巾的瞬间,流露出来的眼神都是怯怯的,仿佛一头受了惊的小兽。
想到这,他心里不觉涌起几分温柔,伸过手去,一边帮石岚洗面巾,一边说道:“我自己来吧,这种事一个人就做得来!”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把石岚惊得向旁边闪了几步,惶恐地赔罪道:“水凉了么,我再去换些热得来,郎君稍等,片刻就好!真的片刻就好”
“水温很好啊,为什么要换?”李旭抬起头,忍不住满脸惊异。在他印象中,石岚的胆子不能算大,至少也是个能包住半个天的主儿。“难道我昨晚醉酒做了什么错事么?”他从脸盆中抽出双手,举到眼前细看。那双握刀握久了的手粗糙异常,掌心处却隐隐透着几分厚重。
“我以为相公嫌水凉!”见到李旭那幅茫然的模样,石岚哀怨地笑了笑,低声解释。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平素性子和气的父亲每次喝醉了都会打阿娘。有一次打得阿娘卧在地上爬不起身,酒醉的父亲志得意满,歪倒在床沿边呼呼大睡。自己和哥哥吓得哭都不敢哭,紧紧相抱着,瞪着眼睛盼天亮。
天明时,如果父亲醒了酒,他会收拾起石匠家什,开开心心地去外边干活。如果父亲不幸宿醉未醒,无论洗脸水凉了,或是早餐不合口,家中便又是一阵狂风暴雨。
阿娘在世时,她曾经愤愤地替阿娘鸣不平。而善良的阿娘却一边揉着脸上的淤青一边说,“二丫,别怪你阿爷。他心里烦,才会出去喝酒。”
“男人心里烦就可以成为打女人的理由么?”石岚不敢追问。因为知道母亲的下一句话肯定是,“阿娘命苦,等你长大了,一定找个知冷暖的嫁了。一辈子别红脸,无论遇到什么坎儿两人商量着过。”
“水不凉,正好。其实凉点儿也没事,刚好提神!”李旭的话从头上传来,将石岚从记忆中唤醒。抬起头,她看到的是一张虬髯曲张的脸,眼神中,却带着三分关切,三分怜惜,还有几分,好像是,好像是愧疚。
“相公就会说笑!”石岚抢过面巾,蒙住李旭的脸。担心了一夜的暴风雨没有来,这个比父亲健壮两倍,杀人如麻的家伙在醉了酒后,居然依然保持着一幅好脾气。透过湿漉漉的面巾,她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轮廓。这家伙算知冷暖的么?石岚一边用面巾从旭子的额头、双颊和耳朵上依次抹过,一边痴痴地想。趁着对方眼睛还闭着的时候,她用左手抹了把眼睛,抹去了那些辛甘驳杂的回忆。
“不是说笑,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喝醉了!”李旭睁开双眼,笑着说道。他发觉石岚心事忡忡,但对方不说,他亦无法追问。两个人虽然有了肌肤之亲,却远没和谐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更可叹的是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对方相处,也没有人在旁边参谋指引,他们只好凭着各自对家庭的记忆,彼此试探着,试探一种属于自己和对方的生活。
“相公早饭是喝些润肠胃的粥,还是直接用正餐?”伺候李旭擦完了脸,石岚又换了块面巾,将男人脸上和手上的水吸干、抹净,然后将两块面巾都洗好挂在脸盆架上,端起水盆,一边向外边走,一边问。
“吩咐厨房随便弄一些吧,你吃过了么?如果还没,咱们一起吃!”李旭想了想,然后回答。
“我让厨房准备了两样。相公不如先喝些粥暖暖肠胃。过会儿饿时再吃干的!”石岚在门边回过头来,试探着问。从李旭脸上她没发现什么不虞之色,她终于放下了一颗心,欢天喜地的走了出去。
“这丫头肯定没敢一个人先吃!”旭子摇头,苦笑。自打将石岚的行李搬到后堂来那一刻起,他的夫纲从来没有如此大振过。偶尔怀疑对方接近自己可能有所图谋,心中的感觉反而像小时候上树摘桃子,无端多了几分刺激。只是大振之后自己心中并不觉得有多舒坦,却仿佛猛然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无影无形,挥之难去。
吃过早饭后,旭子又回到后堂养神。他是朝廷派下来的武官,偶尔一天不去军中应卯算不上什么大事。况且旭子依稀记得昨晚通守大人也没少喝,两个人喝到第三坛子时酒馆已经准备打烊。第四坛子上的泥封拍开时,马路对面喝酒的亲卫们又凑了过来。只可惜他们未能劝得张须陀止饮,反而被通守大人拉着每人硬灌了两大碗。至于最后众人脚下到底放了多少酒坛子,旭子也数不过来。他只觉得自从离开雄武营后,数次喝酒,唯独这次最为痛快。
“张通守说他小时候很穷,所以希望有个能让大伙过好日子的朝廷。”旭子拍拍脑门,想起了把二人关系拉近的具体过程。
“然后他很高兴看着天下由大周换成了大隋,然后,通守大人说他对大隋很失望!”旭子心神一凛,猛然意识到这是一句容易被抓到把柄的话。“好像我自己没附和!”他很高兴地回忆。“但通守大人说,他还说什么来着?他好像拜托过我一件事情?”他沮丧地拍打着脑门,发现喝酒原来对记忆力影响如此之大。自己平素算不上过目不忘,至少不会如此糊涂,隔了一夜便把别人得拜托忘得干干净净。
“郎君是想昨天晚上的事情么?”石岚端了端了一壶新煮好的茶进屋,看到李旭抓耳挠腮的模样,追问。
“我平时很少喝醉,昨晚怎么回来的,居然全都忘了。”李旭点点头,涩然道。
“是周队正和几名侍卫将您送回来的。那位周队正跟管家说,张大人吩咐明天放假一天,大伙都不用去点卯了!”石岚笑着回答。她的心很细,不必过于留意便抓到了最关键的环节。
“我还准备逃一天卯呢,没想到张大人已经安排好了!”李旭挥了挥手,回应。霍然间,他发现石岚眼神很亮,忽闪忽闪的,宛若夜空里的星斗。
那是一种非常明澈的闪烁,不含任何妩媚,却一样令人心动。旭子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直到把对方看得眼睑缓缓低垂,红昏上脸。顺着淡粉色的双颊,他又看到细而结实的颈子,干净得体的曲裾,和玩弄着束腰丝带的十根修长手指。
“大人回来后,说自己很开心。说没想到会喝醉,但醉得很值!”石岚被旭子看得有些紧张,快速地补充齐一连串的细节。昨天李旭还抱着她,跟她说对不住,说他没打算喝醉的,不想让她等,害她担心。
“可我压根没为他担心过!”那一刻,石岚记得,自己心中除了害怕外,更多的是负罪和歉疚。
一直到今天,她还没做过任何有损于对方的事情。但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慢慢接近了目标。只是距离目标越近,整个人也越迷惑。
“噢,我想起一些来了!”李旭感到脸有些热,顺手抓了一把脸上的胡子,掩饰。石岚描述的情况他想起了一点,当时自己的确很开心,并且紧抱着对方分享这种快乐。
“大人还叫了纸笔,写了些东西在上面。就压在你面前的镇纸下!”石岚用发红的手指点向桌案,她不敢看李旭的眼睛,因为那种热度足以将她整个人融化。
“是么?谢天谢地!”李旭发出一声欢呼,三步两步跑到了桌案前。“终于可以不耽误张须陀大人的事情了!”他高兴地想,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举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了几分孩子气。
桌子上摆着两页写着字的纸,第一页,记录着张须陀所言的武将信条,“失望归失望,守护依旧!”
第二页,赫然写道:“来护儿将军的水师下月初十左右路过,好好招待,雁过拔毛!”
“这老东西!”李旭笑着啐道。又被张须陀给利用了,代价不过是路边小酒馆里总计还不到五十个肉好的酒,却答应帮他办这么大一件事。那来护儿是好对付的么,马上攻入平壤却不得不奉旨班师,这位大爷一肚子火正找不到地方发。这个时候去占他的便宜,脑门上岂不是刻着“找死”二字。
“张大人托付事情让郎君很为难么?”石岚听李旭骂人,关切地问。
“很难,不过未必一点门路都没有!来老将军那人,嗨!”李旭仔细考虑了片刻,苦笑着摇头。虽然是被人利用,但他丝毫不为张须陀的举动而生气。相反,此刻他心中涌起的是一种为能替人做事而产生的愉悦。
他和张须陀的关系所不上近,仅仅介于朋友和上下级之间。但张须陀这种求人手段,让他既感受不到朋友之间的那种不得不帮忙的负担,又感受不到上级给下属指定任务时的压力。“拔”来护儿的雁毛,就这么借着酒桌上提了出来。范围看上去很笼统,背后的猫腻却是极多。
裴操之老大人和齐郡文官为了避免朝廷秋后算帐,不得不替陛下准备了一大笔祝贺其“平定辽东”的贺礼。从历城到洛阳一路险山恶水,如果派大批兵马千里护送,与国家法度不合。如果护送的人少了,恐怕白白便宜了沿途流寇。所以,既然来护儿班师经过此地,不如托他顺路把礼物给皇帝陛下带回去。有整整十万水师护送,沿途盗匪胆子再大,也不敢打这批礼物的主意。
而上述动作只是张须陀想假旭子之手完成的第一个任务。第二个任务就是由他这个大隋府兵郎将出面向名义上司来护儿“申请”一批甲胄和兵器。齐郡没有足够的铁匠和皮匠,短时间内造不出太多的合格铠甲。即便造得出,地方工匠粗制滥造的产品其质量也和朝廷成批量监造的铠甲器械无法同日而语。旭子只要少少地从来护儿身上“拔”一根毛下来,几千弟兄的装备就有了着落。同时,令裴操之等人肉痛到吐血的那十五万贯钱,也算多多少少收回了一些老本儿!
“来护儿老将军很难相处么?他有喜欢的东西没有?”
“来老将军是个清廉的好官,在军中威望不亚于宇文述。我发愁的不是给他送礼,而是送礼根本没有用!”想想当日虎牢关下夹在两个老军头之间的尴尬劲儿,旭子眉头忍不住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当日如果不是来护儿拿他做枪,宇文述根本不会那么着急夺雄武营的兵权。而这其中是是非非,又岂是利用和被利用那样清楚。
“宇文述又是谁,他的官很大么?”石岚的求知欲很强,继续追问。
“你不知道宇文述?”李旭猛然抬头,瞪圆了惊诧的双眼。石岚被他突然的发问吓得将目光迅速向旁边一闪,很快,又把小脸转回来,讪讪地辩解道:“我,我以前很少打听外面的事情么。后来跟父亲上了山,对山外的人和事,更没机会听说!”
听完石岚的回答,旭子知道自己莽撞了。自己当年在上谷郡时,不也对郡外的事情一无所知么?至于宇文述、来护儿等人的了解,也是入了军旅后才慢慢积累。
一个人的视野往往影响他的判断力。正是因为对天下局势和对手的误判,石子河才在齐郡丢了自己性命。出于同样原因,北海群盗被李密稀里糊涂地就忽悠下了山,稀里糊涂地被齐郡精锐打了个落花流水。
仿佛有一道光幕在眼前拉开,望着石岚求知欲望甚强的双眼,旭子意识到自己犯了和别人同样的错误。他没有理由嘲笑石岚、郭方预等人的孤陋寡闻,因为他自己和别人比起来也只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自从来到齐郡后,他便很少关心天下大事。而先前在军中,他的目光也仅仅局限在几个与自己有关的焦点上。九叔被张金称所杀,徐茂功做了瓦岗军师,这种稍为留意便可得知的消息是到了最后关头,才被他知晓,并且每每弄得他手忙脚乱。如果当初多留意留意官府邸报,或和同僚多交流交流官场和民间的各类传闻,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也不会如此被动。
还有唐公李渊、刘弘基,对了,还有雄武营,甚至远在塞外的阿芸,刹那间,旭子几乎要怨恨自己的懒惰。因为挫折,因为不愿意回忆,所以他几乎将这些交往过,并且将来还可能继续交往的人全刻意忘记了。而事实上,将来有一天这些人还会与他碰面,很多人的举动可能就影响着他的命运和前程。
想到这些,旭子的目光渐渐缩成一条线,锐利如刀。他几乎要伸开双臂拥抱石岚这个小丫头了,正是对方无意间一句话,让他如梦初醒。此后,身外的山还是山,树还是树,但眼中的风景却决不相同。
“如果不该问,就当我没有问过,行么?”石岚被旭子继续变化的脸色和目光吓了一跳,怯怯地说道。眼前这个男人几乎在瞬间发生了突变,那本来就高了几乎两个头的身躯刹那间仿佛又长高不少。肩膀变得更宽,身板也愈发结实。
“没关系,我想起了一边别的事情。”李旭笑了笑,回答。“宇文述是当今陛下的第一宠臣,大隋军中权力最大的将军,爵位是许国公。陛下三次征伐辽东,他都是前军主帅!”
提起宇文家的人,旭子发觉自己的情绪依然有些波动,但已经没当初那么强烈。雄武营控制权的丢失让他受到的打击很大,但随后,他也学会了很多人生必然需要掌握的东西。特别是来齐郡之后,远离朝廷中枢,远离那些豪门,反而令他人生感悟更多,对官场上的争斗看得也更清楚。
“你是说,前两次他都打败了,那个,你的那个皇上还肯用他?”虽然有心思替旭子出谋划策,但提到杨广,石岚嘴里依旧不带半分尊敬味道。
虽然知道别人指责的全是事实,但旭子依旧不习惯有人用这种口气数落杨广。“陛下是个重情义的人。况且只有第一次的确是场惨败。第二次,第二次算是全师而退!”
“第三次呢?赢了?还是输了?”石岚的声音里隐约带上了几分挑衅的味道。根本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二人之间的交流已经偏离了最初的话题。
“这一次,算是大获全胜了吧!”李旭想了想,艰难地回答。事实真的如此么?他不敢看石岚的眼睛。只觉得里边充满了讽刺,还有嘲弄。
“输了第一次,然后皇上不服气,又来第二次。然后来第三次,好在这次赢了,否则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关于辽东的话题让石岚彻底暴露出了骨子中的野性,每个字都从牙齿缝隙里发出,听起来犹如正在吐信的毒蛇。
“只要打了第一次,就不得不打第二次。陛下那里,其实很难!”旭子无扳起脸来,大声解释。“如果不打,周边各国就可能趁势作乱。还有各地豪杰,一些心怀叵测的大盗也会蜂拥而起!”
“好像大伙作乱都是因为皇上打了败仗般!”毕竟还是有些怕,石岚将头再次偏开,愤怒地叫喊。她本意不想惹李旭不快的,但她按耐不住心中的火头。所谓大伙作乱,如果大伙能有一条活路,谁又愿意作乱?
父亲之所以造反,就是因为凭着手艺已经无法养活一家人。虽然父亲造反之后的目标越订越远大,但起因绝不是因为皇帝征辽失败。
原来我们两个差距这么大。刹那间,石岚发现自己和旭子之间隔着一座山,又高又厚,永不可攀。李旭把原因完全弄错了,他根本不知道大伙最初拿起刀时那种横竖是死的心情。他不懂,根本不懂什么叫垂死前的挣扎……
“我知道大部分人造反是因为没有饭吃。可他们又带来了什么,除了让更多的人活不下去外,没任何作用!”李旭搬过石岚的肩膀,看着对方的眼睛强调。
“他们全是被逼的。不造反,根本活不下去!”石岚的眼中立刻被泪水充满,她不想让对面的人看到此刻自己有多失望,低下头,用力抹了一把,然后不顾一切地反驳:“但为什么那么多人全造了反,我爹,你师父,还有你的朋友?”
眼前的男人瞬间就没了声音,石岚知道自己辩赢了,她将头抬起来,想给失败者一个微笑做为安慰。却看到李旭瞪着自己,眼中已经冒出了火苗。
忽然间,她觉得很惶恐,只想转过身来,夺门而逃。
忽然间,他亦觉得自己很惶恐,就像石岚看他的眼光一样惶恐。
他已经前后有两个师父,一个朋友成为敌人,将来,他不希望自己在战场上再次面对石岚。这小丫头性子太野,心思太沉,你永远猜不透她再想什么。但旭子已经相信与瓦岗山勾结的人不是她,他也不希望自己当初判断完全错了。
“如果没人造反,皇上永远不知道百姓需要吃饭!”石岚望着李旭,目光很清亮,也很哀伤。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伤害旭子,但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不想再玩下去了。再这下下去,眼前这个男人的模样将永远难以忘记。她在扑面而来的男人气息和关爱的目光中用力挣扎,肩膀上传来的力量却重欲千钧,让她根本挣脱不开。
“放开我,把我推开啊!求你,打我也可以!”石岚在心中大叫。她忽然很希望李旭向父亲对待阿娘那样,粗暴地对待自己。这样,她就有一万个理由重新拾起心中的恨,一万个理由继续利用眼前这个男人心中的“伪善!”然而旭子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牢牢地搬住她的肩膀。
“二丫!”终于,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半空中落下,很平和,却宛若惊雷。温柔的惊雷,打得人从头到脚都提不起半分力气。“我知道你为父亲和哥哥的死而难过,换了我,也一样地难过。但他们那样成不了事,早晚会被人杀死。即便不死于朝廷征剿,也会死于山头火并。忘了这些吧,好好在我家中呆着。有我在,你不会再受任何伤害!”
“不,不会,你在胡说!”石岚明白旭子说得是事实,但拒绝接受这个解释。自己的父亲连个家都管不好,更甭说统帅千军万马去夺取天下。半年来,眼前这个男人的战绩告诉他,朝廷无需下更大力气,只要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名将带兵征剿,河南诸郡大部分豪杰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可那自己的父亲就该死么?即便父亲手上沾满了别人的血,哥哥呢,自己呢,还有那些刚刚入伙的弟兄们呢。他们满上就要饿死了,他们为什么不能反抗?
几度挣扎无果后,她的力量变成了眼泪。“在你家,我算你什么啊?买来的通房丫头,还是抢回来的压寨夫人?”
肩膀上的手突然松开了,她知道自己问到了关键处。彼此的身份差异,让他根本无法给自己一个名分。从决定赖在李府的那一天,二丫就明白了其中代价。当时,她知道自己不在乎。而现在,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现在自己趁机一走了之,想必他亦无力挽留。这个男人的弱点太明显了,可以轻易的被人揪住。二丫清楚地知道自己摆脱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她迈动了脚步,却忘记了转身。
向前一步,她踏入了旭子怀里。双臂紧紧保住了他粗壮的腰肢,十指紧扣,直到关节发白。
“傻二丫,我写信禀明爹娘后,便可以娶你过门!”从震惊和失望中猛然缓过神来,怀抱又被温柔和快乐所充满的李旭伸出手,摸摸石二丫的头,喃喃许诺。
父母回答应自己娶一个山贼的女儿么?哪怕是暂时当作妾娶进门也好。反正自己暂时没想娶正妻,不必担心她受人欺负。
最初接受她的时候,旭子知道自己未必全是因为喜欢,十分决定把她留下来的因素之中,可能有七分是欲望。而现在,他却不想她再去冒险,再去送死,一点儿也不想。
没等他想出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怀中的身体猛然又僵硬了一下,然后彻底地变软,柔若无骨。“你,你别往心里去。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石二丫抽泣着仰起头,唇红如酒。
旭子低头饮了下去。
石二丫听见自己的心在融化,真的不在乎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还可以离开么?她亦不清楚。哪怕对方此刻许下的诺言永不兑现,也很令人很感动啊。如果这个承诺本属虚伪,她希望自己永远不会看到其被揭开的那一天。
如果,在真相揭开的那天前,自己已经为哥哥报了仇呢。是否,是否就可以抱着一个幸福的承诺随风而去?
她猛烈地回应,狂野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