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人喊马嘶声令人心烦,‘什么事情么!不过是搬家去弘化,却弄得架势就像出兵打仗一样!至于么,这么大动静!’婉儿心一乱,绣花针又歪了,透过绷子,径直扎进了她手指头。血珠和眼泪同时滚了出来,她扔下绷子,委屈地将手指伸向唇边,刚欲用嘴去吮,旁边却伸来一方洁白的手帕。
“姐,我来帮你!”手帕的主人带着几分娇憨叫道。
“拿开,谁用你献殷勤!”李婉儿大声怒斥道,仿佛扎了手的原因全来自手帕的主人。“侍剑,去门外喊一声,让他们少弄点儿动静。会干活的干活,不会干的滚开!”
后边半句话她是冲着门口的侍女说的,从没见过主人发这么大伙的小侍女答应一声,受惊的老鼠一样贴着墙根跑了出去。很快,院子里的吵闹声便嘎然而止,与此同时,屋子里却传来了小声的啜泣。
婉儿回过头,有些难堪地看了看自己的同父异母妹妹李萁。年龄比世民还小上一岁的萁儿刚被父亲命人从老家接到怀远镇,整个人还沉浸在与家人团聚的兴奋当中。她没想到一直对自己不错的异母姐姐突然变得冷冰冰的,无论自己如何曲意逢迎,都得不到对方半点好脸色。(17k的阅读器已经更换,速度非常理想。请大伙尽量订阅正版,酒徒十分感谢)
血腥地味道弥漫了满嘴,婉儿用力吮着手指,不知道该说一句怎样的话来安慰妹妹。她不是故意想伤害萁儿的,她可以对天发誓,自己从来没抱过欺负妹妹的心思。虽然即便是存心欺负,也没人能将她怎么样。同是唐公的女儿,正出的孩子和庶出的孩子身份差距如天上地下,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仆妇会为了一个庶出的女儿去窦夫人面前打报不平,李萁儿自己也不会有勇气在父亲面前告姐姐的状。
李萁的手很巧,她绣出的牡丹被泪水打湿后,愈发显得娇艳。那是李婉儿的新嫁衣,老家那边的习俗,如果新娘子的嫁衣由自己的亲姐妹来手绣的话,会保佑她一生幸福。轻轻地擦去眼泪,她纤细白嫩的手指继续在绷子上穿梭,房间里不再有抽泣声,但绣花针每一次扎下去,都像扎在了李婉儿的心口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心里烦!”婉儿走近妹妹身边,轻轻地拥住了对方的肩膀。这个明显的示好举动却吓得萁儿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确信了没有什么伤害后,一双水旺旺的眼睛才缓缓地转了过来。
“姐姐不是故意的,要出嫁了,心里乱,你别放在心上。”李婉儿勉强装出一幅笑容,心里却没来由地觉得委屈。萁儿是被父亲接来准备拉拢那个呆头小子的,世民今后练武的同伴就将是她。如果不是皇帝陛下突然下旨,命令父亲去坐镇弘化,而那呆瓜小子也恰好去了马砦水,此时她已经像自己当时一样,开心地看着黑马上的少年挥汗如雨。
“我知道,二姐是舍不得爹和大娘!”李萁儿善意地笑了笑,又抬手擦了擦眼角。临来怀远前,已经失了宠的母亲不断地叮嘱,命令她不要与几个正出的哥哥姐姐发生冲突。“娘知道这样要求委屈了你,但这是你的命。谁让你投胎时选了娘的肚子呢!你爹能在十几个兄弟姐妹之中突然想到了你,已经是你的造化,你要好好珍惜,千万别自己上不了台面!”
为了表现得能上台面,她就必须处处做得小心,不能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别人笑的时候,她必须跟着笑,别人不开心的时候,她也不能露出半点儿开心姿态。至于父亲为什么突然开始垂青自己,李萁儿也不敢问。庶出的女儿还能有什么奢求,能在父亲心里占上一根钉子那么大的位置,已经是多年修出来的福分。
“不光是舍不得,反正心里很乱,一下子变得空空的,一下子又很满!”婉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我听人说”萁儿小心地四下看了看,发现不会有人偷听,压低了声音向姐姐透漏,“柴公子人很英俊,文武双全,曾经是太子殿下最信任的臂膀之一!当年随同太子殿下出猎,曾赤手空拳打死过一头老虎!”
难得姐姐能跟自己说一说心事,小姑娘立刻将心中的委屈抛到了九霄云外。水灵灵的大眼睛下,小脸变成了桃花般颜色,仿佛马上出嫁的不是婉儿,而是她自己。
“不要听别人乱嚼舌头!”婉儿的手臂紧了紧,勒得妹妹呲牙咧嘴。这不是女孩子应有得表达感情方式,却让萁儿心里突然变得很暖。小姑娘将身体向姐姐的怀着靠了靠,扬起脸来说道:“可人家的确都这么说啊,还说二姐你和柴公子是郎才女貌,就像西王母座下的金童玉女!”
“你见过只会抡刀弄枪,撵不动针线的玉女么?”李婉儿笑着啐了一口,反问。她有点羡慕自己的妹妹,小姑娘天真烂漫,还属于对婚姻充满幻想的年龄。而自己,心里想得却全是现实!一下子,婉儿发觉自己有些老,仿佛比自己的真实年龄老上了很多。笑容又开始慢慢在她的脸上凝固,一点点凝结成冰。
“二――姐,你怎么了?”李萁敏锐地感觉到了姐姐心情的变化,纯净的双眼中写满了不安。
那是一种让婉儿不忍伤害的眼神,虽然想到某件事情,她就心痛得恨不能找人打上一架。仲坚大哥要娶她,仲坚大哥要保护她一辈子!可仲坚大哥当时明明答应过要保护我,他言而无信!他…….
婉儿觉得心中气苦,眼泪不争气地滚了下来。她伸出手去,用力抹了两把,顺便将泪水的源头堵住。咸滋滋的味道却又顺着鼻孔倒灌进了喉咙,弄得满嘴都是苦涩味道,仿佛刚刚喝了满满一大碗眼泪。
“二姐,你不喜欢柴公子,是么?”李萁儿被彻底地吓傻了,缩卷着身子,不安地追问。
“我又没见过他,怎么能说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李婉儿摇头,回以一声长叹。喜欢怎样,不喜欢又能怎样,难道自己还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李家再竖强敌么。这场婚事是有无数和父亲一样地位的国公们证明了的,如果任何一方毁婚,男女两家都会结下几辈子解不开的仇怨。而李家刚刚从低谷中爬出来,不能允许再招惹任何麻烦。
退一万步讲,即便爹爹真的疼爱自己,主动去解除这个婚约又能如何。李婉儿望着窗外的浮云,低声叹息。那个懵懵懂懂的乡下小子从来没说个他喜欢自己,自己也不知道对他的感觉是不是喜欢。
“二姐原来是担心!”李萁自作聪明地猜测,“不用怕,像二姐这么漂亮的女子,哪个男人会不怜惜。况且爹那么疼你,他也不会让你嫁一个没出息的家伙!”
“小家伙,别乱猜,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婉儿伸出手指,在妹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
长大,这个词自己原来梦寐以求。现在却发现,长大并不是令人开心的事情。如果自己是萁儿这个年龄,就又有很多时光可以挥霍。那个懵懵懂懂的家伙也会有充足的时间考虑他是否喜欢自己,也会有充裕的时间去建功立业。等他的羽翼丰满到可以独享一片蓝天的时候,两个人的事情就又可以多一种选择。
可现在,他却远远没长大。而自己已经十七岁,到了不得不嫁人的年龄。他可以继续懵懵懂懂,而自己的青春却再也消耗不起。
李婉儿突然觉得上天好不公平,好不公平。男人到了十八岁还可称少年,女人到了十八岁未嫁就要被贯以一个老字。她又一次带着几分羡慕看向萁儿,却发现妹妹托着腮,一脸憧憬地想着心事。
她在盼望着长大!婉儿敏锐地猜测。她觉得心里有些悲凉,隐隐地又觉得有些羡慕。用手指捋过妹妹丝一般顺滑的长发,婉儿低声问道:“小萁,这几年你学过武么,会不会骑马?”
“呃!”李萁从幻想中回过神,慌慌张张地答道:“没,没学过。娘说女孩子习武,会让手指头变粗,骨架变大!”她看了看姐姐,猛然意识到这话说得太鲁莽,又迫不及待地补救道:“我说姐姐习了武后更好看了,娘却不准我和你比!”
“傻孩子!”李婉儿被妹妹的话逗得愁容渐展,抚摩着对方的头发叹道。
“可来到怀远镇,大哥和二哥却非让我练武。逼着我拉关节,踢腿,每一次都弄得浑身生疼!”李萁吐了吐舌头,俏皮地抱怨。“不过,练完了武,心里的确很清爽,睡觉时连梦都不做!”
“你以后尽力把心思放到练武上!”婉儿捉住妹妹手掌,话语里充满了爱怜。这双手很柔,完全没有自己手指上的力道。如果去拎刀动枪,恐怕不到一个时辰就能磨出血来。
“你以后尽量多练武,这对你将来的幸福很重要!”婉儿望着妹妹茫然的眼角,低声叮嘱。娶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孩子的人,一生应该会过得很幸福吧。她的脸上笑意越来越浓,仿佛又一次看见了阳光下那匹疾驰的黑马。
那年春天,黑马过处,曾有挑花落了满地。
骑在黑风的背上,李旭被侍卫们簌拥着向东行进。
大军走的还是去年护粮队赶赴马砦水所循的那条路线。经验证明,由此路赶往马砦水行程最短,路上的山势也最平缓。不便的地方在于途中有几个城市和山寨还被高句丽人控制着,出于对于隋军报复的恐惧,里边的高句丽人同仇敌忾,用生命卫护着城寨的安全。
骁果营摆出了一幅咄咄逼人的进攻架势,大摇大摆向前走。有时候,他们甚至故意放松戒备,诱惑沿途的高句丽守军出城攻击。但高句丽守将都是疆场老手,从城外人马带起的烟尘上,他们就能判断出敌军的数量至少在两万以上。与风头正盛的两万骑兵野战,高句丽人不会做这种愚蠢选择。所以从,辽东城到乌骨江,雄武骁果营一路畅通无阻。
众骁果在故乡时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行军的头一夜因为害怕受到敌军截杀,军纪还能保持。第二天下午路过白崖城的时候,高句丽守军没敢出城阻拦,就让他们警惕心大幅度减弱。第三天全天,全营上下从前锋到后队也未遇到半个敌人,骁果们气焰立刻高涨。到了第四天早上,大部分人的顽劣本性就彻底暴露了出来。有人在平原上放着好好的路不走,故意纵马践踏高句丽人未来得及收割的庄稼。有人路过无人的村落时,顺手拆了乡民的门框,推倒了院墙。还有人造饭时不甚失落了火种,把周围庄稼地点着了一大片。如是种种,各级军法官都本能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见长官们不在乎自己如何糟蹋东西,骁果们更是为所欲为。到了第四天下午,大军所过之处,往往什么都剩不下,远远看上去,那情景绝对比闹了蝗灾还惨上十倍。第五天,有些低级文职终于忍受不住良心的煎熬,进言请雄武郎将大人注意约束部属行为。大伙苦口婆心地跟年少得志的李郎将讲道理,告诉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逃走的高句丽人,照理儿也是大隋圣人皇帝陛下的子民,仁义之师不能这么糟蹋他们。这逆耳忠言说出来,让郎将大人连连点头。可点头归点头,李郎将对骁果们的暴行依旧视而不见。有人气愤不过,把问题直接反映到了宇文监军那里,宇文监军好像也不愿意搭理这件事情,只是拉长了声音反问了一句,“既然你等认为高句丽百姓是大隋子民,他们怎么不夹道欢迎王师呢?”
闻者无不哑然,他们的确无法回答宇文监军的疑问。有几个趁隙想“有所作为”的家伙甚至万分失望,他们拍碎了脑门也想不明白,宇文大人怎么又和李家的人穿了同一条裤子?双方明明是深仇大恨么,怎么暗地里勾结得如此严密?
宇文士及可不在乎别人想什么。他不是李旭,无论那些中、低级文职和武将存着什么心思,也搬不动皇帝陛下的女婿分毫。事实上,相对于高句丽人被糟蹋的庄稼和村舍,宇文士及对李郎将的兴趣更大。经过连续几天的观察,他发现李旭比去年成熟得多,处理问题也老辣得多。至少,到目前为止,李郎将的所作所为没给别人留下任何把柄。虽然经过骁果们一番糟蹋的地方比放火烧了好不到哪去,但约束属下不严和蓄意纵火残害百姓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此事过后,言官们即便想弹劾李旭,罗织出来的罪名也无法令他伤筋动骨。
“这小子终于悟了!”望着在自己前方不远处行军的李旭,宇文士及感慨万千。古语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自己从那天被选定做监军开始到现在,与李旭只有几个时辰没见过面,而对方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却令自己不敢相信面对的是同一个人。眼下这个少年不再是那个冲动、热情的莽撞后生,他已经慢慢变得冷静,变得世故、圆滑。这些成熟的举止却没有遮盖住他的锋芒。“也许他还没学会遮盖吧!”宇文士及一厢情愿地想。现在的旭子在他眼中就像一把已经开了刃的钢刀,无论怎样遮盖都遮盖不住其锋刃上放出的凌厉光芒。
三天来,宇文士及从各个角度观察李旭。每个角度,都让他觉得自己的家族有必要再次加大拉拢筹码。两个多月前,宇文家族通过保举的方式让皇上提升对方官职目的不过是为了令李渊没有能力再将少年控制于掌握。如今,宇文家需要做的却是把脱离了李渊掌握的幼虎重新套上宇文世家的缰绳。
接连三天,宇文士及发现李旭很少说话。除了交代几个心腹将领日常任务,并在几个险要之地留下五百到一千士卒驻守外,眼前这个年青的郎将的嘴巴几乎是紧闭着的。脸上和双目的表情也显示着,他时刻都在沉思。偶尔摇摇头,或者目中放出些兴奋的光芒,则意味着他又参透了什么玄机,或对此番接应行动又有了什么妙计。但具体对方想到了什么,李旭不说,宇文士及也不好追问。
如果此刻宇文士及能看到李旭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他绝对会气得当场吐血。事实上,三天来,李旭想军务的时间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两个时辰。更多的时候,他在想武士彟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她说,她从来没生过你的气!”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却令李旭反复品味。
旭子知道,自己也从来没怪过婉儿。纵使他有一万分把握认定自己将来能出人头地,能拜大将军,封万户侯,他也没资格让一个女子用一生的幸福来等待自己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女孩子的青春很短暂,等着等着就会变老。这份责任,旭子自知无法承担,也承担不起。
“我真的喜欢婉儿么?像喜欢陶阔脱丝一样喜欢?”李旭花了好长好长时间,才给出了自己一个完整的答案。当年在月牙湖畔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到陶阔脱丝身影的时候,他记得自己感觉是伤心欲死。那种刻骨铭心的滋味,直到今天还令人无法忘却。每每回想起来,就如被人用马槊重重地刺在了胸口上,从心底到全身都是痛。但对于婉儿的出嫁,李旭心里却是另一番不同的感觉。不是痛,也没有怨,只是有种深深的失望,就像盼望着的糖果被人抢走后一般的失望。
婉儿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出身于豪门的她,大度、成熟,有时任性,但更多时候却像他的父亲一样睿智果断,气度恢宏。这样的女子从出现的那一天就注定要吸引在另一个阶层长大的旭子,但此时的旭子却渐渐明白了,被吸引和有能力拥有,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情。
马背上的他渐渐洒脱起来,目光亦不再迷茫。他知道,自己必须把握住目前所拥有的,才能奢求将来的收获。在自己真正达到某个位置之前,有些东西,注定是一种奢侈。
但自己距离这种奢侈已经不太远了,三年前的秋天自己看皇帝陛下,看传说中的大将军、大尚书,就像现在抬头仰望渐渐黑下来的夜空一般,遥远,且不真实。那时候,皇帝陛下在自己眼中,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简直是一个败家子,糊涂蛋。满朝华衮也都是脑满肠肥的家伙,没一个拥有智慧和远见。如今,自己已经渐渐逼近了这个星空,看得更清楚,更仔细。那些先前以为是糊涂的举措,实际上初衷未必糊涂。而那些看似庸庸碌碌的行为,往往都包含着很多玄机。只是这些人看似轻描淡写的一举一动,对民间百姓都是生死攸关。所以,旭子知道自己不能再回头去做一个百姓,他要闯入那个星空中,就像当年徐大眼说的一样,要在那里建立自己的家族。这样,自己的后人就不会因为某个官员的心血来潮而远走塞外,那些曾经经历的苦难,将永远不会在自己的后人身上重复。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李旭命令全军在一个山谷里扎营。他不能走得太快,兵法有云,千里奔袭,必撅上将军。他只是一个小郎将,可不敢带着部下冒上将军才敢冒的险。
这个命令为他赢来了全军上下一片欢呼,到现在为止,除了少数几个心腹将领外,大多数骁果们还不知道本军此行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连日来这种游山玩水般的行军很令人开心,也很令人十分疲惫。因此,能走走歇歇,边玩边行是他们最大的愿望。
唯一不赞同李旭命令的人是宇文士及,他第一次行使了监军职责,在大军完全安顿下来后,非常生气地闯入了李旭的军帐。
“郎将大人,照这样走,咱们,咱们是不是稍慢了些?”扫了一眼帐内因受到惊扰而显得有些茫然的低级将领,宇文士及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放得婉转。无论眼前还是将来,宇文家族与对方打交道的机会还很多,作为家族中的年青一代,宇文士及不想把矛盾挑得太明。
李旭没有回答宇文士及的质问,他命人给监军大人搬来了一把胡凳,然后将摆在众人面前的巨大羊皮地图挪到了宇文士及眼皮底下。那是一张按照大隋军方新颁布的辽东地图放大后画出的辽东形势图。地图上,有条黑色的墨线从怀远镇一直画到了泊汋寨,然后从泊汋寨下折向东北,接着在北方的山林间兜了一个巨大的圈子,最终折回了辽河。凡是参加过去年泊汋寨解围行动的人都知道,此条黑线是去年护粮军三百壮士的行军路线。途中的一草一木,在他们心中都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眼下骁果营走的是同一条路线的前四分之一,刚刚脱离大梁水流域,来到了乌骨水的源头。再向东南,则可以沿乌骨水走到乌骨城,然后一直杀奔泊汋寨。接下来的路相对平坦,沿途经过的高句丽城市、山寨也不多,其中最具威胁性的一个是乌骨城,李旭已经用木炭将它标了出来。
“你是担心乌骨城守军出城迎战?”宇文士及低声追问。去年刘弘基和李旭曾经用疑兵之计欺骗过乌骨城守将,这次再跟对方玩同样的招术,对方的确有不上当的可能。
李旭摇摇头,没有回答,而是把手中的炭块塞给了宇文士及,然后追问道:“如果监军大人是高句丽守将,听到些不确定的消息,又不甘心敌军大摇大摆的撤离,会选择在哪里截杀?”
在不考虑自己家族利益的时候,宇文士及的心思非常敏锐。眼睛在地图上稍稍瞄了瞄,就立刻把手中的炭块按到了距离目前大军所处位置不到五十里的一处无名山谷上。如果想阻拦骁果营的话,对敌军最有利的地形就是五十里外的这个无名山谷。同样,如果逆着这条路线从马砦水撤兵,那个无名山谷也是大军必经之地。
炭块落下,宇文士及满腔的怒火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如果大隋内乱的消息的确已经被高句丽人得知的话,高句丽人无论如何也会夺取远处这个无名山谷。堵死了这条山谷,远征大军就不得不绕路西返,路绕得越远,士气就越低迷。
“下官几个认为”行军长史赵子铭向宇文士及施了一个礼,缓缓地解释,“目前咱们行军越匆忙,高句丽人就越警觉。所以这几天郎将大人不约束军纪,为的就是不让敌军心中生疑!”他混迹官场多年,很巧妙地把李旭纵容属下祸害百姓的行为归结到军事行动的辅助举措上,“但水师没有登陆,而大军又在马砦水边逡巡不进,高句丽人狐性多疑……”
接下来的话已经不必他再说,在座诸位无人会认为他的分析没有道理。皇帝陛下给宇文述老将军的撤军命令先于骁果营东进之前已经发出,按军书的传递速度推断,宇文老将军接到圣旨的日期应该在昨天或者今天。如果他接到圣旨后立即西返,隔着马砦水的高句丽人肯定无法尾随追击,在不借助地势的情况下,辽东境内几个残留城市的守军根本没有阻挡住三十万东征军的机会。
高句丽的人堵住宇文述老将军的唯一机会就在无名谷。而雄武骁果营所面临的第一场考验也在无名谷。
三支人马,同时把目光聚集在了一个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