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家(一)

  虽然刘弘基等人刻意不惊动大伙,还是有将士私下得到了原来驻守营寨的大隋将士被屠杀的消息。随着消息的蔓延,越来越多的护粮军弟兄涌来为自己的袍泽送行,先是三三两两,后是成群结队,最后,近八百护粮士卒将佛塔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到那一双双不瞑的眼睛,几乎每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狂吐不止。一边呕吐,一边用南腔北调的声音咒骂和嚎啕。嚎啕过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悲愤的士卒们高举着火把,山岩般站在佛塔旁边一动不动,以自己的沉默来守护那已经远去的英魂。

  躲在护粮军中混日子的家伙,十有八九不看好这场讨伐高句丽的战争。他们不愿意为了皇帝陛下那无法理解的荣誉感而战死辽东,更不愿意让自己的白骨铺就某个雄心勃勃家伙的封侯之路。他们很少有马上取功名的野心,平素最高理想不过是捞一点军功,以便在自己的家族中博个更好的继承位置。他们和这个时代所有普通人一样,大部分人都贪生怕死,大部分人都贪财好色,大部分人欺软怕硬,有便宜就想多占一点,有难处就想往远处躲,但是在这一刻,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都不希望眼睁睁地看着陷在辽东的三十万袍泽的脑袋被高句丽人切下来,垒成佛塔。

  刘弘基命人从营垒的栅栏上拆下干木头,堆在了佛塔周围,泼上菜油。然后由李建成亲手点燃了这座埋葬着五百条生命的佛塔。火焰跳起的一刹那,刘弘基大声命令全军回营休息。至于明天如何选择,已经不由他们几个将领来决定。这个时刻,任何胆敢说放弃的人,将被整个大隋当作死敌。

  这一刻,他的心智并没有完全被悲愤而左右。刘弘基甚至清醒地知道既然高句丽人已经发动了反击,就意味着他们不会再信守割地称臣的和约。同时也就意味着三十万远征军在无援无粮的情况下,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围攻。这种情况下,远征军能平安撤过马砦水到约定地点接受补给的希望微乎其微,并且稍有不慎,他和麾下这八百护粮弟兄就会变做另一堆人头佛塔。但是,大伙已经没有了选择。哪怕等在前方的是刀山火海,他和麾下这八百人,也只能像飞蛾一样扑上去,义无反顾。

  “也许还能救回来一些吧!”几乎每个人都期待地想。第二天一大早,不用将领们催促,大伙就利索地整理好行装,就着冷水吃了些干粮后,旋即骑上战马,赶着牲口继续东进。前日常听见的喊苦叫累的声音不见了,行军时曾经让人烦躁不已的喧闹声也不见了。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在沉默中埋头疾行。他们行军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致在天刚过午的时候,已经完成了计划中一天的行程。到了下午,刘弘基不得不一再命令大伙放慢脚步,以免体力损耗过度,遭受敌军袭击时组织不起有效抵抗。

  傍晚时分,在另一座山丘上,大伙发现了东征军遗留的第二所营寨。同时,也发现了第二座人头佛塔。借着渐渐黯淡下去的日光,老兵们甚至在山谷里找到了被垒作城墙状的士兵尸体。其中大部分人的手捆在后边,全身上下唯一的伤口在脖子上。他们是投降后被高句丽人赶到山谷里屠杀的,对于高句丽人来说,隋军是入侵者,不容怜悯。

  刘弘基带领弟兄们将袍泽们的遗体和首级归拢到一处,然后放火烧掉了整个山谷。腾起的浓烟遮天弊日,数十里外都能看得见。这种做法非常不利于护粮军掩饰行藏,但刘弘基认为走到现在,大伙的行藏已经不用掩饰。护粮队已经沿着东征军的前进路线走了两天两夜,附近的高句丽人不可能发现不了这支兵马的存在。对方之所以不派兵来截杀,最大可能是无法分辩出这支队伍的真正实力。毕竟,三千多匹战马行进时踏起的烟尘,在远处看起来非常壮观。胜券在握的高句丽人没必要阻止一支人数和战斗力不详的队伍赶到东方去送死。

  放火烧毁无名山谷的第二天上午,大伙终于走出了连绵不断地群山。在一条颇为宽大的河流附近,和一伙正在休息的高句丽人遭遇。猛然看到敌军出现,双方士卒几乎同时吹响了号角。紧接着,刘弘基舞动长槊,策马冲进了高句丽士卒当中。

  一百名被选做先锋的老兵快速杀上,跟在刘弘基身后,将来不及跳上马背的高句丽骑兵冲了个七零八落。随即,担任粮队护卫的李府家丁在钱九珑和樊兴的带领下也冲了上去。接着,齐子婴和王元通等被护在运粮队中央的新兵们呐喊着让高句丽人领略到了他们的愤怒。当作为后队的李旭被李建成当作生力军投入战场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在河畔歇息的高句丽人没想到这个时刻还有大隋“主力”突然从山中杀过来,在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被杀了个手忙脚乱。当他们看到越来越多的骑兵从山谷里冲出来后,不敢恋战,四散着逃了开去。

  护粮队以五死二十伤的轻微代价,歼敌二百多,取得了这场遭遇战的辉煌胜利。他们没有追杀敌军,在掩埋了阵亡弟兄,并给躺在地上的高句丽伤兵每人补上一刀后,沿着河畔继续前行。正午时分,刘弘基命令大军在河畔休息,给所有马匹饮水,喂精料。同时,他谨慎地派出几队老兵,四下打探周围情况。待将一切安顿好了之后,刘弘基叫过负责给大伙带路的宇文仲,低声问道:“如果咱们一直沿着河滩走,照目前速度,几天能到泊汋口?”

  “如果一直沿河滩走,再有一天多的时间,肯定能到泊汋口。但在中间咱们得绕路……”宇文仲轻轻指了指地图上卡在河南岸的乌骨城,低声建议:“照目前情况,城中肯定有守军。咱们如果一直沿河边走,对方肯定会出兵截杀!”

  “你曾经说过,乌骨城守军被于仲文大人击溃,守将被咱们阵斩!事实是这样么?”刘弘基皱了皱眉头,低声追问。

  “的确如此,但那是在近一个月前…….”宇文仲红了脸,声音里带着几分愧疚。见了前夜和昨夜的“佛塔”,他也知道东征军生还的希望已经很渺茫。护粮将士肯不顾生死前来救援,这份人情很令他感动。所以,他希望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尽可能地避免护粮队的损失。

  “你去把军中主要将领叫过来,就说我有要事和他们商量!”刘弘基没理会宇文仲的愧疚,低声吩咐了一句。这种上司对下属一般说话的语气让宇文仲听起来居然十分受用,答应一声,快速跑向了大队。不一会儿,李建成、李旭、钱九珑、武士彟等人便匆匆地聚拢过来。

  经过几天的共处,刘弘基已经完全赢得了大伙的信任。但是,为了表示对其他人的尊敬,他依然把主角将领找来,共同商议下一步行动计划。参考李旭弄来的地图,刘弘基用树枝在河滩上画出了护粮队目前大概位置和最后目标的方位,然后用树枝在大伙的必经之路上戳了个洞,低声说道:“这里是乌骨城,照目前行军速度,明天正午我们要从城对面经过,我们在河北岸,高句丽守军在河南岸。但这条河不宽,浅的地方可骑马涉过!如果绕行,我们要向北兜一天的路,如果直接从城对岸经过,可能不得不和守军打上一仗!”

  “我看还是绕着走,咱们虽然刚打了场胜仗,但那是误打误撞来的。如果高句丽派出五千士兵来战,咱们肯定全军覆没!”没等其他人表态,钱九珑抢先说道。众人当中,他资格最老,所以行事也最谨慎。以他的观点,护粮军目前的战斗力全靠心中的仇恨在支撑。而光有仇恨,没有足够的训练的军队肯定无法支撑长久。打顺风仗时没问题,一旦遇到硬骨头,大伙很快就会被人打回原型。

  李良、武士彟、王元通三人都赞同钱九珑的观点。大伙整日在护粮军中混,弟兄们有多少斤两,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但齐破凝和秦子婴二人却提出了截然相反的建议,他们认为,即便大伙绕路,也未必碰不到敌军。不如趁现在士气旺,一股作气冲过乌骨城。如果远征军已经撤到泊汋口的话,听见喊杀声,肯定会派人前来接应。双方只距离四十里,又没高山阻挡,骑兵在一个时辰内即可杀到。

  “如果东征军还没到泊汋口呢?”宇文仲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

  “如果东征军还没到泊汋口,宇文大人,你以为高句丽人还会放咱们原路返回么?”秦子婴摇头,冷笑着反问。

  宇文仲愧疚地侧头,回避开秦子婴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他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大伙尽量不去想它而已。在见到人头佛塔后选择继续东进的那一刻,大伙已经把命运交到了上苍手上。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这次冒险是主动送死,还是能及时挽救数十万条生命?答案就在眼前了,每个人都想尽早揭开这个谜底,每个人更怕看到那尽力回避的真实。

  “你和仲坚有塞外作战的经验,还是你们两个拿主意!”沉默了片刻,李建成叹了口气,建议。

  刘弘基将目光转向了李旭,在对方眼中,他看到了和初次见面时同样的信任。正是这种信任打动了他,让他想送对方一场富贵。却没料到,最后送给对方的却是一场无法逃避的风险。想到这,刘弘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询问:“仲坚,你怎么看,不妨说出来让大伙听听!”

  “这一带地广人稀,我们不知道敌军什么情况,敌军肯定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情况。”李旭点点头,微笑着说道。他明白刘弘基此刻需要什么样的支持,已经到了这个时刻,他自然要为对方提供能提供的一切帮助。

  “如果我们虚张声势,多弄些旗帜放在马队四周,把战士分散开,做出大队人马东进的样子…….”李旭看了看刘弘基,目光就像彼此在草原上刚认识的那一日般清澈。

  “所以,我们不如改变队列,把所有精锐放在队伍最前方示威!”刘弘基笑着点点头,说出了一个胆大妄为的计划,“我们不躲不藏,今夜在河边休息。明天一早,佯攻乌骨城!”

  下午,护粮军再次改变阵型,原来担任后卫的李旭及其所部被调到了队伍正前方。原来被护在队伍中央的新兵们则打着粮袋子做的战旗分散在了运粮队的两侧。钱九珑和樊兴二人各带一队李府老兵,与本队保持二里左右的距离担任斥候。刘弘基给他们的命令是,遇到落单的敌军斥候,立刻击杀。遇到大股游骑,一边示警一边快速返回,等待大军前往支援。

  同时,护粮军调整行进速度,不再埋头赶路,而是摆出一幅随时准备和敌军开战的架势,沿着乌骨水徐徐向前推进。这支队伍中战马数量足足是人员数量的四倍,本来就很显声势。经刘弘基等人刻意一调整,立刻愈发招摇。远远看去,就好像有支人数过万的铁骑在行军,无论谁挡在面前,都将被其碾个粉碎。

  这种障眼法果然骗过了很多人,从下午到太阳落山,护粮军至少和三支人数不下五百的高句丽士兵相遇,每一次,对方见到隋军布满河滩的旌旗,都吓得落荒而走。没一支队伍敢摆开阵势来探一探铁骑的虚实。

  “高句丽人好像也是新兵!”李旭望着远远遁去,连战旗倒了都不敢回头拣的敌军,偷偷嘀咕。

  “他们都是附近部族,当初跑没影了的。现在看到便宜,又回头来打落水狗!”宇文仲愤怒地向李旭解释拦路者不敢一战的原因。

  原来,辽东各地部落众多,很多部族名义上归高句丽国王管辖,实际上他们不听任何人号令。当初远征军路过各地,这些部落望风而走。眼下隋军战败的消息传开,他们当然要打着高句丽的名号冲上前浑水摸鱼。这样的部落见到上万人的正规军,肯定没胆量上前一战。所以,刘弘基的疑兵之计用得恰是时候,纵使没骗到乌骨城守军,至少也起到了避免沿途部落骚扰的效果。

  第二天正午,这支声势浩大的“铁骑”开到了乌骨城附近。在一个月前元气大伤的乌骨城守军果然没有过河拦截的勇气,隔着河,他们将所有的城门紧紧关闭,士兵们爬上城墙,绞开弩车的弓弦,将巨大的弩箭死死瞄准了北门方向所面对的河滩。如果隋军强攻此城,那里将是他们过河后第一落脚点。守军可以保证对方为了抢夺这片河滩,不得不付出上千条生命。

  让守军大松一口气的是,这支完全由骑兵组成的,至少打了一百个旅旗的大军居然没有渡河的念头。稍稍在河对岸停了停,他们就转去了泊汋寨方向。在敌军远去的一刹那,眼光敏锐的了望手发现骑兵中间好像有些空,立功心切的他立刻向新上任的主将报告了这个观察成果。

  “将军,咱们追不追!”了望手握着腰刀,渴望主将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从前天开始,出城截杀大隋残兵的同伴们每人都大有收获。那些大隋将士虽然饿得像绵羊一样,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但身上的铁甲和腰间的横刀却是货真价实。比起高句丽这边每人自备的“独门兵器”来,大隋工部统一制造的兵器不知道好过多少倍。

  “啪!”将军用一记响亮的耳光回答了望手的殷勤。新上任的主将一边打,一边高声痛骂道:“***,怎么就不长个记性。上次听了你们的话,高将军去追击敌人,结果中了人家的诡计。这次人家又故意示弱,你们居然还想骗我去送死……”

  万余将士如梦方醒,望着烟尘远去的方向,对自家主将的判断力好生佩服。

  过了乌骨城,河滩边开始出现大隋阵亡将士的遗体。每个人都被扒了个精光,瘦骨嶙峋的身体揭示出了他们断粮的真相。刘弘基不准队伍停下来为死者收尸,反而命令大军加快了脚步。泊汋寨已经快到了,大伙期盼的那个答案,已经就在眼前。

  越靠近马砦水,大军遇到的高句丽散兵游勇越多。每一队都只有几十个人,每一队都抢得兴高采烈。猛然看见一支打着大隋旗号的队伍出现,很多高句丽士兵都惊呆了。有几伙甚至不要命地抡起刀,迎着李旭的马头冲了上来。迎接他们自然是一波密集的箭雨,高句丽士兵在惊诧中倒下,致死都不敢相信这个时候还有一支有战斗力的大隋兵马存在。

  小小的胜利,却丝毫没有让大伙感到高兴。高句丽人的警惕越是松懈,越说明大隋远征军的境况之差。众人加快速度向前急行,又行了十余里,忽然看到前方腾起了一股浓烟。

  没等刘弘基询问,担任斥候的樊兴就跑回来报告了一个最新敌情,“启禀将军,前方有一伙高句丽步卒,不到五百,好像正在做饭!”

  “仲坚,你带队围上去,全部砍了,别放走一个!”刘弘基果断地命令。

  李旭闻令,立刻带领本部人马疾冲上前。听到剧烈的马蹄声,高句丽步卒赶紧起身迎战。同样人数的步兵怎是骑兵的对手,没等刘弘基带领大队人马靠上来,高句丽步卒已经溃不成军。

  武士彟和李良旅率带领麾下骑兵从背后追上去,将四散奔逃的高句丽步卒一一砍翻在地。李旭麾下的第三个旅率高翔是他新提拔起来的,上任不久,还不太了解自己主将秉性,所以没有参与追杀敌军,而是带着几十名士兵老老实实地打扫战场。正在专心清理对方遗弃下来的辎重时,猛然,他发现高句丽人做饭的火堆旁有东西动了一下。

  “保护大人!”高翔吓了一跳,迅速拨动马头横在了李旭面前。几个老兵揉身扑上,在火堆旁的泥土里拎出了一个正在蠕动着的“怪物”。

  是人!李旭楞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恶心的感觉直冲到了嗓子眼。那个怪物是人,但已经失去了人的模样。刚才那伙高句丽士兵砍下了他的双手,双脚,只留着一条垂危的生命供他们取乐。

  “拿水来!”李旭跳下马,强忍着腹中的翻滚感觉从士兵手中接过了这个幸存者。此人无疑是个大隋溃卒,但眼神早已经散乱,根本认不住自家的旗号。

  “粥,粥,给我口粥喝。求你了,让俺做个饱鬼!”获救者在李旭手臂中扭动着,喃喃说道。无论李旭问什么,他始终都是这一句话。

  “大军呢,大军在哪。辛大将军呢,辛世雄大将军在哪?”宇文仲从士兵号衣上,认出了其隶属于左屯卫,跳下战马,抱住对方躯体追问。

  “粥,给我口粥喝。问什么,我全告诉你!”获救的士兵用无神的眼睛看了宇文仲一下,喃喃地祈求。

  钱九珑命人将干粮放在水里面捣成糊糊,以铁腕盛着,端到了获救者面前。瞬间飘出的粮食香味立刻让此人精神一振,他立刻张开嘴,死死咬住了铁碗边缘。

  “还有,还有,让我喂你!”钱九珑大声叫道。此人却不肯听他的话,嘴里荷荷发声,以最快速度,将糊糊吸进了口中。

  有人拿来一条毡子,李旭轻轻地把伤者放在了毡子上。然后要来另一碗糊糊,一勺一勺地喂进了伤者口里。不知道多少天没吃东西了,此人几度咬中了铜匙。每次牙齿和铜匙发出碰撞声,他的眼神都会亮一下,鬼火般跳跃,然后迅速又黯淡下去。

  当第六碗糊糊下肚后,伤者终于缓过了几分精神。轻轻动了动头,他将李旭伸来铜匙碰到了一边,然后,以喘息般的声音问道:“你,你是隋人么,是陛下,是陛下派你们来救我们的吧?”

  “我们是大隋护粮军,奉命前来送粮!大军呢,大军都到哪了?”李旭放下铜匙,急切地追问道。

  “大军?”伤者如同梦呓般,努力想着李旭的问题,突然,他笑轻轻地笑了起来,肮脏的面孔上,那笑容看起来是如此的诡异。

  “大军,不就在你面前么?”他笑着,笑着,仿佛发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般,回答。突然,他的笑容静止了,头软软地垂在了一边。

  天地间一下子只剩下了风声。“大军就在你的面前!”每个人都听到了这个答案。东征大军溃了,这已经是不容争议的事实。而现在,护粮队距他们的最终目的地泊汋寨已经不足二十里!

  “把他埋了吧!”刘弘基走上前,低声命令道。此时,他亦心乱如麻,不知道是继续带领运粮队前行还是迅速回撤。如今,两种选择的结果基本上没太大差别,无论向前还是向后,全歼了远征大军的高句丽人很快就会像嗅到血腥味的狼群般围拢过来。

  “报告将军,左前方二里有战斗。高句丽士卒围攻一片树林,人数不超过五十!”就在大伙无法做出决断的时候,担任斥候的樊兴又跑了回来,大声汇报。

  “杀上去,救下一个算一个!”刘弘基毫不犹豫地命令。

  心中正憋着一股郁闷之气的骑兵们立刻冲了过去,切瓜砍菜般将高句丽人砍翻在地。两个被打懵了的高句丽人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树林,才冲出不到十步,迎面飞出两支羽箭,将他们一一钉在了地上。

  “林子里是什么人,大隋校尉李旭在此!”李旭双手拢在嘴巴,大声喊道。大伙现在最需要了解的是远征军到底还存在不存在,树林中的人还有战斗力,无异于上天把大伙需要的情报送到了他面前。

  “人没了,饿死鬼还有两个!”树林里,隐隐传来的阴阳怪气的回答。紧跟着,两个猎户打扮的家伙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张秀带着李旭的亲兵走上去,欲搜检对方的身体,却被此人粗鲁地用手推开。来人一边推,一边骂道:“就我这点力气,还能动得了你家校尉大人。让开,让开,让我看看救命恩人是哪个!”

  说罢,此人扶住身边树干,努力抬起头,露出李旭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张脸。

  “哈,没想到救了我的是你!”此人脸色和嘴唇苍白得如鬼一样,唯有一根舌头,还鲜红地在口中转动。

  “我也没想到,救的居然是你!”刹那间,李旭彻底忘记了刘弘基当日的叮嘱,喜怒交加地反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