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开皇十八年,正月刚过,京中的节日气氛还未消散,杨坚又带着后宫眷属驾临仁寿宫。同一时间,高句丽国王高元突然率靺鞨兵万余骑袭击辽西,幸而被营州总管韦冲击退。

杨坚收到战报后,急召高颎、杨素、苏威至书房,商讨此事。眼下,皇帝正端坐在案前,面无表情地扫视着三位重臣,不冷不淡地说:“高句丽侵扰辽西这事,你们怎么看?”

三个人沉默了片刻,最后高颎率先站了出来,沉稳而平静地回答道:“东胡各部中,契丹和靺鞨粟末部早已归附我们,此次追随高句丽的靺鞨兵应该是白山部……”

这个回应对杨坚来说,简直是答非所问,他不耐烦的表情显而易见,当即高声打断道:“朕不是要听这些,你们就分析一下,眼下是否需要与高句丽大战一场?”

三人闻言,皆是哗然震惊。未等其他两人缓过神,高颎再一次抢先一步,焦虑地劝阻道:“虽然高句丽在我们平陈之时暗中资助南陈,但自从平原王高汤收了陛下玺书惶恐而死,其子婴阳王高元上位后,高句丽和我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

“缓和?是吗?”杨坚冷嘲了一声,斜目瞪着高颎,又迅速瞟了一眼杨素和苏威,然后厉声开口道:“朕怎么觉得这高元比他父亲更为首鼠两端呢!他去年刚刚遣使来向我们纳贡,今年开春就带兵侵扰辽西,此种行为有半点诚意可言吗?”

高颎见龙颜动怒,赶紧低头作出恭谨状,淡淡地说:“高句丽侵扰我边境掠夺财物,只是争桑兴役,陛下可对其稍作惩处,不必大动干戈。”

下一刻,杨素已权衡出立场,未等皇帝回应,他便凛然上前,掷地有声,言之凿凿道:“高仆射此言差矣!今年开春达头可汗的兵锋抵达漠南,与都蓝可汗一道对我边境构成威胁,此时高句丽侵扰辽西绝非孤立事件,他们很可能是与突厥暗中勾结。”

高颎听罢,却是处变不惊,不卑不亢地反驳道:“看来杨仆射也知道突厥对我们虎视眈眈啊,那么眼下就更不适宜和高句丽开战了!高句丽虽是小国,但其地理位置特殊,运兵运粮都有困难,如若攻打必须从长计议,我们现在要防备突厥,哪有精力腹背受敌!”

杨素对这番话不屑一顾,没有丝毫退让,高昂地直言道:“今日我大隋国力强盛,已非二十年前!况且高句丽在东胡各族中恃强凌弱,已惹得许多部众对其不满,像百济国王就多次遣使,请求充当向导,要与我们共同讨伐高句丽,眼下出兵正是最佳时机。”

高颎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急切地想要再辩,却被皇帝皱着眉头,挥手打断:“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别吵了!”说着,杨坚看向一直未曾发言的苏威,缓缓地道了句:“无畏,说说你的看法。”

皇帝倾向出兵的心意已经很明显,而且近年来朝野皆以辽东为意,常有要求讨伐高句丽的呼声。想到这里,苏威便也顺水推舟,含蓄地娓娓道来:“辽东地区本是汉朝的四郡地,高句丽在两晋时期将其占有,后又趁北方战乱持续扩张,我大隋承袭汉魏制度,力求构建大一统的天下秩序,所以我们和高句丽的实质矛盾就是辽东的领土问题。”他边说边留意皇帝的表情,见其频频点头认可,于是越发放大胆子:“陛下先前给高汤的玺书中,为避免自降身价,并没有言明这个问题,而是直接授其官爵,勒令其臣服于中央,若如此这高句丽的领土便也就是我大隋的领土。然而高句丽国王向来首鼠两端,中央王朝强盛时,他们就假意归附,中央王朝衰微或分裂时,他们就借机扩张,因此只有真正打败高句丽,才能让他们退出辽东。”

“无畏说得好啊,说出了朕的心声!”杨坚不由喜出望外,指着苏威大肆夸赞,眉眼之间皆是笑意。但短暂的开怀后,皇帝又恢复了严肃的神色,斩钉截铁道:“朕早就说过,高句丽若无臣服之意,那我们就终须一战。这次高元带兵侵扰辽西,哪里是什么争桑兴役,他分明就是有继续扩张领土的野心,如果不教训他,他只会越来越嚣张。”

听了这话,杨素当即主动请命,抱拳铿锵道:“臣愿领兵讨伐高句丽!”

杨坚却是和蔼一笑,慢条斯理地说:“处道,朕知道你骁勇善战,不过朕还想让你留下来,替朕处理公务呢!”说罢,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思考着道:“嗯……朕记得平陈之时,宜阳郡公王世积水陆作战能力都很强,就征召他和汉王并为行军元帅吧!”

众人皆知皇帝让杨谅挂名元帅是想为他积累战功,也都没有异议,只是杨素又补了一句:“高句丽地处半岛,除了从陆上进攻,还应再派一支海军自东莱越海直攻平壤。臣向陛下推荐降臣周罗睺,此人在南陈时相当善于水战,应当可以胜任。”

杨坚颔首沉吟,满意地点了点头:“好,那就令周罗睺为水军总管吧!”语毕,他又意味深长地看向高颎,略微低沉地说:“昭玄,你是否还坚持认为不应该出兵?”

高颎有些无奈,但终究还是释怀,平静地坦然道:“苏纳言说的道理,臣都明白,既然陛下心意已决,臣当然全力支持。”

杨坚这才彻底宽心,挑了下眉毛,语重心长地说:“那好,朕就命你为汉王长史,专门负责辅助汉王!昭玄,你应该知道朕有多疼谅儿,把他交给你,说明朕对你足够信任,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高颎受此重托,心中涌起一股澎湃之情,发自肺腑地信誓旦旦道:“请陛下放心,臣定当不辱使命,护殿下周全!”说罢,他又渐渐恢复平和,淡淡地问了句:“陛下是否应当先废除高元的官爵,发檄文以昭告天下?”

杨坚抿嘴合计了一下,然后幽幽道:“暂且不用,以免打草惊蛇……”

话音未落,忽有一名内侍急匆匆地进入书房,他小跑至皇帝身边,附在其耳畔嘀咕了两句。

杨坚听后顿时脸色大变,慌乱地道了句:“预计水陆两军共发兵三十万,你们去筹划一下吧!”说完,他急忙起身,跟着那太监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徒留在原地的三位重臣不禁面面相觑,完全不知发生何事,竟令皇帝如此紧张。

杨坚急得满头大汗,一路飞奔回寝宫。秦尚宫见到皇帝,立刻迎上来禀告:“皇后方才突然全身刺痛、大吼大叫,现下已经神志不清了……”

杨坚顾不上回应,直奔皇后床前,焦急地呼唤道:“伽罗,伽罗——”见妻子没有任何反应,他转而发疯一样,抓住一旁的太医,厉声质问:“皇后最近只是头痛频了些,怎么会突然这样?”

皇帝的目光忧虑而愤怒,仿佛能渗出血般。太医有口难言,惊瑟地支吾了半天,最终将皇帝引到角落,远离一众宫人后,方才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陛下,皇后所患并非寻常疾病,而是被猫鬼所缠。”

“胡说!”杨坚听罢怒气更盛,一把将那老太医推倒在地,愤恨地斥责道:“真是荒谬!你自己治不好皇后,竟以鬼怪为托词!”

太医哆嗦着匍匐跪地,如泣如诉地极力解释道:“陛下,臣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妄言。此猫鬼由人所兴,要想治好皇后,必须找出操控者是何人!”

杨坚见对方言之凿凿,情急之下不由也动摇了观念,对这话将信将疑起来。他转过头深情地望了一眼妻子,随即咬牙切齿,暗暗思索着究竟是何人会下此毒手。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杨素特意进宫来慰问皇帝。杨坚整宿没睡,脸色一片乌青,穿着寝袍在寝宫外殿召杨素同坐。

杨素见到皇帝这般模样,心中思绪万千,但面上却仅展现出一副哀色,关切地询问道:“昨日陛下走得匆忙,后来臣才听闻是皇后突发恶疾,不知道皇后病情怎么样了?”

“哎——”杨坚沉沉地叹了口气,整个人显得异常苍老和孤立无援,他低落地看着面前的心腹重臣,有气无力地说:“太医说皇后是被猫鬼所缠,朕以前对这种怪力乱神之说都是拒而远之的,现在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杨素听罢,先是陡然一惊,然后若有所思,默默考虑了许久,才犹豫着道:“陛下……其实臣的夫人最近也有些奇怪,找了好多医官都没能查到病因,后来有人向臣暗示,称夫人可能被鬼妖所缠,臣也是束手无策啊!”

杨坚顿时更加凝重,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郑夫人也被猫鬼所缠……”忽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灵感,一字一顿地缓缓道:“难道是他?”

杨素见皇帝似乎是有了头绪,急切地询问道:“陛下想到了何人?”

“皇后的异母弟独孤陀——”杨坚神色紧绷,双眸泛着阴森可怖的幽光,冷冷地说:“若是朕没记错的话,他的妻子正是你的异母妹。郑夫人和皇后这么巧同时被猫鬼所缠,一定跟这夫妻二人脱不了干系,而且朕突然想起独孤陀确实偏好左道,如此他的嫌疑就更大了!”

杨素深以为然,一脸信服之色,顺应道:“陛下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过若直接质问独孤陀,他肯定不会承认,眼下只能暗中调查,找到证据才能定他的罪。”

“嗯!”杨坚深沉地点了下头,露出胸有成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