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入夏后,杨坚下令让在京的皇亲皆搬到仁寿宫避暑,晋王夫妇闲来无事,除了给帝后请安,便是与乐平公主走动。

这日上午,杨广又来到杨丽华处闲聊,夏蔓为二人端上新鲜制作的酪樱桃和刚煮好的香茗,然后留在一旁侍候。

杨丽华将目光投向弟弟,随口问了一句:“阿芷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杨广正在悠哉地品茶,听到姐姐问话,立刻放下茶杯,温和含笑道:“她之前命人给儿媳妇做了几件衣服,今早刚一做好,就亲自送过去了,免不了又得待到午后。”

杨丽华点了点头,平静地感叹道:“人人都说婆母和儿媳很难相处融洽,可我们阿芷就是不同,做儿媳哄得皇后赞不绝口,做婆母又能令河南王妃诚心爱戴,真是不容易呢!”

杨广满面欢喜,欣然接受了长姐对妻子的赞美,不过也没有多言,转而端起精致的甜点,开始品尝。

杨丽华见状,也跟着吃了几口,但随即又将那瓷碗放下,摇着头道:“这酥酪加了蔗浆,实在是又甜又腻,不适合我的口味。”

夏蔓听到公主说不喜欢酪樱桃,忍不住插了一嘴:“这是之前剩的樱桃,厨房都给做成酪点了,不过式微姑姑已经去总管那要新的了,等姑姑回来,奴婢再洗些新鲜的给公主吃。”

杨丽华目不斜视地“嗯”一声,杨广却是多看了夏蔓两眼,然后殷切地附和道:“确实是太甜了,不过娥英一定很喜欢,可惜她不在啊!诶,我记得娥英小时候最怕热了,她怎么不来仁寿宫避暑呢?”

提及女儿,杨丽华不经意泛起一丝低落,嘴角僵硬地弯了两下,自嘲地笑道:“自从仁寿宫落成,陛下和皇后每年春夏都会来避暑,待至入秋才返回大兴。同样,我每年都会喊娥英和洪儿一起来,但他们总是推脱,不是有这事就是有那事,没一次肯跟我来的,可能是不喜欢和我亲近吧!”

杨广听罢,眼睫一闪,连忙打起圆场,安慰道:“大姐不必多虑,孩子长大了,独立些是应该的,像阿昭就比弟弟妹妹长进。”

“娥英哪能和阿昭比啊!”杨丽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阿昭是真的独立,娥英……我就怕她哪天又给我闯出祸来!”

杨广不想勾起姐姐的难言之隐,于是没有继续接话,他默默喝了口茶,而后状似随意地另起话题:“诶,听说皇后给陛下选了几名贴身服侍的江南女子,大姐知道是什么人吗?”

杨丽华端着茶杯沉吟了片刻,慢悠悠地说:“就是从南朝没入后宫的啊……好像有两名是陈顼的女儿,反正年纪都不大……”

听到陈顼的女儿,杨广下意识想起当年回京的路上,曾与自己同一马车的陈沁,不由思忖起来。

杨丽华见弟弟愣神,轻声唤了句:“晋王殿下怎么也关心起这些后宫琐事了?”

杨广这才回过神,忙以笑容掩饰着尴尬:“皇后此举颇为稀罕,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恰巧此时,吴式微突然拎着篮子迈了进来,打破了微妙的气氛。“这次的樱桃真是又红又大呢!”她气喘吁吁地呼唤了一声,转睛瞥见杨广后,又立刻向其问好:“晋王殿下也在啊,奴婢给殿下请安。”

杨广如往常一样高贵儒雅,微笑着点了点头。下一刻,夏蔓主动迎上前去,从吴式微手上接过篮子,向杨丽华禀道:“奴婢这就去洗几颗,给公主和殿下尝尝鲜。”

杨丽华探头望了望竹篮中那一颗颗饱满的果子,淡然地吩咐道:“我现在不想吃,你洗完再把核去了,端给晋王就行。”

夏蔓应了声“是”,一眼也没有看杨广,便从容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她端着樱桃回到殿中,也不知这几人方才聊了些什么,直接灌入耳中的竟是吴式微轻巧的一句:“蜀王殿下已经回来了,奴婢方才拿樱桃的时候,正好碰到他去给陛下和皇后请安。”

听到那熟悉的名号,夏蔓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但转瞬便恢复平静,似乎这人与自己已完全没有关系,然后径直向晋王走去。

同一时刻,杨丽华放下茶杯,欣喜地询问:“是吗?那蓉儿也回来了吧!我可是有好多年没见到那丫头了呢!”

吴式微却是摇了摇头,略有遗憾地说:“蜀王这次没带长孙王妃回来,只带了董美人,好像那董美人在路上还染了病。”

杨丽华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即向夏蔓望去,只见她双睫微垂,安之若素地给杨广摆放碗碟,而杨广也同样在注视着她,杨丽华渐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之后,这对关系亲密的姐弟又闲聊了一阵,直到过了午时,杨广才自请告退。其临走时,杨丽华又特意吩咐夏蔓与晋王同行,让她把自己准备好给晋王妃的礼物送过去。

出了公主的寝宫后,夏蔓一直跟在杨广身后,一路无言。她很习惯这种相处模式,正暗暗宽心之时,杨广却突然问了一句:“我送你的香斗用了吗?”

夏蔓望着晋王挺拔的背脊,平淡而简洁地回答:“没用……”

二人又无言了片刻,直至走到一处角落,杨广方才猛地转过身,语带调笑地打趣道:“看来我在你心中的地位还是比不上蜀王啊,他送你的舞鞋就肯穿,我送你的香斗就不肯用!”

夏蔓眉头微蹙,却丝毫没有惊慌之色,只是焦急地催促道:“殿下别在这浑说耽搁时间了,奴婢得赶紧把这些送给晋王妃,然后还得回去干活儿呢!”

杨广对此置若罔闻,他微微颔首靠近夏蔓,晃着脑袋打量着她,悠悠吐出一句:“你以前不是说那舞鞋不是蜀王送的吗?怎么这次不反驳了?”

夏蔓顿时被这个问题噎住,完全无话可说,脸上也泛起一片绯红,整个人又羞又恼。

下一刻,杨广却是轻巧地一抬手,抢过她捧着的礼盒,故作正色道:“既然你有事要忙,我就自己把礼物带回去吧!”

夏蔓想要夺回礼盒,奈何杨广故意把礼盒举得很高,甚至还挑衅似的朝自己挥了挥。她不禁越发生气,一边踮脚去够,一边不耐烦地说:“殿下,你别闹了,别闹了!”正说着,夏蔓激动之下忽地没站稳,整个人扭着身子向前倾倒,杨广见状当即伸手一揽,将她扯向自己怀中。

而这一幕正巧被刚刚转过拐角的杨秀撞见了,正对着杨秀的夏蔓急忙甩开杨广,慌张地行了一礼:“蜀王殿下……”

杨广听罢,缓缓转过身,故意摆出一副被撞破秘密的尴尬样子,略微结巴地说:“四弟……四弟回来了啊,有空去我那坐坐啊……”看到杨秀呆愣在原地没醒过神,他转而又对夏蔓晃了晃手中的礼盒,温柔地轻声道:“这礼物我带回去给王妃,你照常跟公主复命就行了。”说罢,他匆匆离去,徒留下真正尴尬的夏蔓和杨秀。

多年未见杨秀,夏蔓心里还是隐隐有一丝悸动,但她早已确定和这个男人再无可能,眼下见他狠狠盯着自己也不说话,便更加不想留在这给自己找不痛快,随即转过身欲离开。

杨秀瞧到方才那般光景,满腔愤懑无处发泄,见面前之人要走,立刻阴冷地掷出一句:“你和晋王挺亲近啊,你们到什么地步了?”

这话仿佛一盆冰水,将夏蔓从头浇到脚,她感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但更在乎的是杨秀对自己的误解,于是猛地回过头,急切地解释道:“殿下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呵——”杨秀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反问:“不是我想的那样?以二哥的禀性和行事作风,断是不会与寻常宫女如此亲近,除非……”说到这,他不由紧紧握住拳头,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收回前话,转而恶狠狠地讥讽道:“怪不得你当初不肯跟我,原来是攀上了更好的树枝啊!是啊,晋王名声冠于诸王,深受陛下宠信,不像我从小到大被陛下厌恶,跟他当然比跟我有前途!不过,我倒是好奇,晋王知不知道你我之间的过往,他没有嫌弃你吗?”

听完这长长一段话,夏蔓已然急火攻心,气得直喘粗气,忍无可忍之下,颤抖着低吼了一句:“晋王殿下才没有你想得那般龌龊!”

杨秀再次狂笑,以此掩饰自己的嫉妒和心痛,但身体却震颤得如筛子似的:“是!他是谦谦君子,我是龌龊小人!”见夏蔓满脸通红,还想继续辩解,他又猛一扬手,趾高气昂地鄙夷道:“我不想再跟你说话,我要去给蓁儿请医官了!”说罢,便毅然拂袖而去。

夏蔓怔忡在原地,想哭却哭不出来,脑中一片麻木混乱,整个人大有摇摇欲坠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