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接下来几天,向杨广道贺的大小官员络绎不绝,整个晋王府门庭若市。

这日下午,唐国公李渊前来拜访,因杨广还在待客,下人就按例将李渊带到了王府后院,让他欣赏初开的绯樱。

李渊是杨广的姨兄,比他年长三岁,长相却是成熟许多,其为人随和憨厚、没有架子,见府中事忙,就遣走了侍候的下人,独自一人在院子里溜达。

这后院比李渊预想的要大一些,他沿着一丛丛桃红色的樱花缓步而行,仿佛置身于轻盈缭绕的云霞之中,心底油然滋生出一丝沉醉,不知不觉地拐进了另一个小院。

倏然,李渊远远地看见有一名二十余岁的素衣女子,正侧首站在一株樱花树下,那株绯樱花色热烈如火烧霞蔚,衬得那纤瘦的身影孤清而冷傲。

李渊知道这年轻女子不是晋王妃,一时间有些慌乱,但又被莫名吸引,眉心凝起一片涟漪。他仿佛着魔般,窃窃地走了过去,待到近前,极其礼貌地躬身作揖道:“娘子好……”

女子本专注于花间,没察觉到来人,被突兀的问候猛地一惊,随即转头瞥向李渊,倒也没有失色。李渊这才完整地看清她的面容,清丽却不施粉黛,眼神中夹杂着忧郁与倔强,让人很想一探她的故事。

“我是唐国公李渊,殿下安排我来后院赏花,方才不小心走进了这别院,打扰娘子了,实在抱歉!”李渊心中鼓噪,忙客气赔笑。女子听罢却是置若罔闻,冷冷地转过身子,昂首看着满树樱花随风招摇,眸光之中泛起幽思。

李渊很是尴尬,觉得自己唐突了佳人,于是又行了一礼,询问道:“在下眼拙,怕是冒犯了贵人,不知娘子是?”

来人如此恭谦,而那女子却依然沉默不语,她牵起裙摆,绕开地上的残花,走到一边,像是故意避开李渊。

一时间,李渊陷入进退两难之境,好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他回头看去,见到方才招呼自己的侍从小跑过来,同时急切召唤着:“唐国公,唐国公……”李渊下意识呆呆一笑,那下人立刻拽住他的胳膊,催促道:“唐公,你怎么逛到这了,快走吧,殿下请你去客厅呢!”

“好,好……”李渊嘴上忙不迭地应了两声,心弦却系在佳人身上,他跟随侍从快步离去,仍不忘回头张望,而那女子却是始终背对着他,空留下一抹回影。

走出别院后,李渊恢复了状态,小心翼翼地向身旁之人询问:“方才那位娘子是何人?”

侍从听到这个问题,也没有多想,小声回答道:“那是陈叔宝的女儿,平陈后被陛下赏给殿下作妾,头几年还寻死觅活的,最近两年倒是平静了许多。殿下之前从不让她跟在身边,这次不知怎么就带她回京了!”

李渊轻轻“哦”了一声,那女子如雪莲般遗世而独立的姿态容颜仍在脑中徘徊,但他也不便多讲,一切到此为止。

二人由一条曲曲折折的回廊绕到了晋王府的前院,正巧碰上另两个来道贺的客人。李渊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人,立马迎上去,有礼地问候道:“长孙将军,好久不见!”

长孙晟已年近五十,面容稍显老成,身材也丰腴了不少,但他依然健壮威武,沉稳大气地应道:“唐国公有礼了!”

这时,李渊又看向旁边另一人,其年龄看上去应该与长孙晟不相上下,但身姿却是瘦弱许多。他觉得此人很是面生,完全想不起来姓甚名谁,不由流露出尴尬之色。

那中年男子倒是挺识相,掬着满脸笑容,主动自我介绍:“在下上开府高劢,之前在地方做官,位卑职轻,唐国公不认识也是正常。”

李渊听到这个名字,当即恍然大悟,坦率直言道:“哦,高大人!我早闻大人名号,只是对不上面相。其实不是大人位卑,只因我是个闲人,基本不在朝堂走动,所以对于很多官员,我都是有耳闻却不认识,还请大人见谅。”

高劢听罢,眸色微变,略无奈地笑了一下:“唐国公真是太客气了!”

寒暄客气之后,三人同路而行,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了王府的主厅。

杨广正候在厅门口,一见到来人,赶忙彬彬有礼地招呼道:“我方才在招待另一拨客人,让三位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三人纷纷行礼,异口同声道:“殿下客气了……”接着,他们又逐个介绍了一番已转交给下人的礼物,道喜问候完,才在杨广的指引下各自入座。

李渊和长孙晟的位置在离晋王最近的左右两边,略显拘谨的高劢则是坐在了次席。

杨广命人上了茶和糕点,然后直接瞟向李渊,向他的母亲表示问候:“姨兄,我们也有几年未见了,姨母她老人家最近身体怎样?”

李渊只觉得此间氛围轻松,毫无避忌,大大咧咧地回答道:“多谢殿下关心!家母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幸得夫人衣不解带昼夜侍候,才转危为安。”

杨广听罢,不由会心一笑,加重语气夸赞道:“早前听闻唐国公夫人聪慧刚毅,乃女中豪杰,没想到私下里竟也是贤惠婉顺,姨兄娶得如此贤妻真是有福了!”

提到妻子,李渊满面皆是幸福之色,憨笑着点了点头:“殿下说得是,确实是我的福分。”

众人哄堂一笑,转而在杨广的招呼下,开始品茶吃糕点。高劢简单喝了一口,便放下茶碗,趁着无人说话的间隙,主动引起话头:“殿下这茶真是好喝,北人一般都是好饮酪浆,没想到殿下却对品茶如此有研究,早知道我就把府中的好茶带来了!”

杨广表情和悦,不温不火地反问了一句:“哦?高大人也好饮茶?”

高劢昂首挺胸,情绪高涨地说:“是啊,我们高家虽是鲜卑化的汉人,但骨子里还是很崇尚衣冠风俗的!”忽然,他察觉到自己无意间流露出得意的姿态,赶紧收敛傲色,谨小慎微地补充了一句:“啊,其实说起来,我不像唐国公身份尊贵,也不像长孙将军劳苦功高,又和殿下从无交情,这次借恭贺河南王大婚来拜见殿下,也不知是不是冒昧唐突了……”

杨广心下觉得这高劢的言行举止有些好笑,但明面上却保持着平和从容,宛如清风悠扬道:“高大人不必自谦,你曾向陛下进谏平陈五策,在场之人应该都有听过。大人和长孙将军,一个想办法对付南人,一个花心思经略突厥,都是同样的足智多谋!”

这一番说辞给足了高劢面子,被点了名的长孙晟明白晋王的意思,稳坐在一旁,笑而不语。而高劢听到杨广的赞赏,顿时又来了自信,急忙热情攀附:“哦,对了!平陈之时,我以行军总管从宜阳郡公王世积麾下,严格说来也是受殿下节度呢!”

杨广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接话,轻啜了一口茶水后,转而将话题引到长孙晟身上:“长孙将军,怎么半天没有说话啊!”

长孙晟手上端着茶具,全无放下的意思,直接恭敬又泰然地回了一句:“啊,我在这专心品尝殿下的好茶呢!确实是香醇浓郁啊!”

“长孙将军现在是越发老道圆滑了!”杨广开怀大笑了三声,李渊和高劢只当这话是在打趣,也跟着“哈哈”陪笑起来。只有杨广清楚,长孙晟如今稳重老成、看淡一切,确实与开皇初年那个意气风发、积极进取的车骑将军判若两人,于是意味深长地指点道:“记得以前我镇守并州时,将军还经常与我分享突厥的情报信息呢,不知现在还愿不愿意接受我的讨教?”

长孙晟坦然一笑,轻轻放下茶碗,回了一句:“当然,殿下有问,我自当知无不尽!”而后这二人一来一往,交谈着军事战略上的一些基本观点,期间李渊和高劢一直插不上话,也就时而跟着附和两声。

小半个时辰一晃而过,李渊早已吃完面前的小点,一派悠闲地挥了挥手,示意婢女添茶。而高劢却因一直没有机会与杨广深聊,始终坐立难安,脸上的紧张之色显而易见。

终于,晋王和长孙晟说得累了,这几日家里来访者实在众多,杨广也不便留客,直接令众人散了。

临行前,高劢仍不忘抓住最后机会,极尽热情地招揽:“今天听殿下和长孙将军聊天,真是受益匪浅,待下次得闲来我府上继续聊吧!我那还有上好的茗茶,可以招待殿下和将军,还有唐国公也要一起来啊!”

长孙晟和李渊都看得出,高劢的目的就是想攀附晋王,所以皆含糊了过去。而杨广对此人也没有太大兴趣,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好好好,我们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