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带着几箱丝绸财宝出发,不久之后,羲灵跟上谢玄玉的骏马。
她身后众人,明显是被她支开,隔着几十丈的距离。
“公主是有何事与臣说?”
“有,”羲灵微微一笑,“我想问你,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情?”
羲灵不语,只噙笑看着他。
谢玄反应过来,她所说便是成亲之事。
“不着急,这一路有很长时间,君侯可以好好斟酌思量,但也仅限于此,若到了西可汗牙帐下,君侯仍旧不答应或是不回答,我便知晓君侯的态度了,日后不会再多嘴提此事一次。”
微风拂过,她头上戴着的狐毛帽兜毛发轻轻摇晃,那一双眼睛柔和明净,说的是嫁娶一事,口吻却仿佛谈论天气这般再平常不过的事,不觉尴尬,亦不觉羞涩,坦坦荡荡。
“事不过三,我不会纠缠,也请君侯好好考虑。”
少女握紧缰绳,转身回头奔向大部队,马蹄轻快。
谢玄玉缓缓吐出一口薄气。上路之前,本是希望这一路走快一点,早点完成任务,可真走起来,却觉时间根本不够用,这一份慢刀子割肉的煎熬感,在四日之后,踏入达西可汗领地时,更加明显。
天幕笼盖,地平线尽头红日慢慢落下,一行人到达西可汗牙帐时,已是傍晚。
谢玄玉翻身下马,便听一阵清脆马蹄声近,少女的鹿皮小靴先映入眼帘,她一身红裙,手中的鞭子有一搭没一搭甩着,“君侯考虑得怎么样了?”
谢玄玉只抬手,去调整马鞍。
羲灵静静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谢玄玉的回应,在身后传来手下催促声时,点了点头,明白谢玄玉的意思了。
“好。”
少女说不纠缠,便真是一句话没有多说,神色如常,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手下,旋即进入帐篷。
谢玄玉在外等了许久,在裘朝上前来催促后,方才走了进去。
大帐内早已准备好酒席。西可汗大马金刀坐在最上头酒案后。
今日的盟谈,一开始就极不顺利。
西可汗看似盛宴款待,可开头便是处处刁难,话语里夹棒带棍,带着贬低之色。好几次,裘朝都听不下去,若非见对面君侯和同桌公主,神色如常,皆未曾发一言,真是想要拍案起身。
此番君侯已换上草原部落衣裳,更甚贴上胡须掩盖原本面容,防止被认出来,只称自己也是使者,随后和公主终于切入正题。
公主起身,将那日在城楼下对君侯说的一番话,再次陈述给西可汗,更道来时路上,路过北地,瞧见大可汗部落子民兵马萎靡,可听闻西可汗却是兵马强壮,实力和底蕴远胜于大可汗,却只能屈居人下。
西可汗背往后靠了靠,终于认真听了起来。
下半程,裘朝实在受不住帐篷内的腥臊之味,出帐篷透透气。不久之后,便听到帐篷内传来的呵哈叱声,旋即还有酒桌被掀翻动静,大惊,连忙撩开帘子,却见西可汗搂着君侯肩膀,笑着抚掌,道:“使者所说极是!此法正可解我心头之困恼!”
裘朝松一口气,走到位子坐下。
手下说,公主与君侯已说动西可汗,至于那地上散落酒盏碗碟,乃是西可汗起身时太过激动所掀翻的。
西可汗拍了拍手,命令部下重新上牛羊肉,热情招待贵客,这一回端上来的菜肴,和众人转变的态度,总算是看出几分尊重来。
歌舞再起,胡奴们进帐,载歌载舞。
裘朝见几位胡姬,朝君侯走去。他身侧公主身边,更甚是围着西可汗几位王子,在与公主攀谈,一旁大臣在将胡语翻译给公主听。
“敢问使者雅名?方才我与兄弟看使者与父汗交流,实在气度不凡,爽朗雅容,举止有度,心生钦佩之心。”
羲灵眉眼舒展开来,弯成月牙:“谢王子们抬爱。在下名叫灵犀,区区使臣罢了。”
“不不,怎么是区区使臣?使臣有大才,洞悉局势,提出的方法了得,君侯有您这样臣子,实在让我等是艳羡。使臣不若再在我们部落留一些时日,游山玩水,看看草原风貌,也给我们父汗进言一些谋策?”
西可汗也点点头,“我与君侯有结盟之心,但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害怕生出变故,使臣在我也好安心,且我这几位儿子尚未成亲,不知可否配使臣?哈哈!”
西可汗举杯,剩下帐篷中人也跟着大笑。
羲灵望着面前酒杯里琥珀酒水,旋即笑着举杯,“多谢可汗好意,只是我已经嫁人。”
西可汗道:“使者已经嫁人了?”
这话一出,连羲灵这边自己人都顿住。
西可汗接过仆从递来的巾帕擦拭手上油水,笑道:“不过没关系,我们草原并不在乎这些,使臣若是愿意留下,可是我们的幸事。”
“可汗。”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霍羿,开口。
西可汗抬头,见那中原男子起身,笑道:“灵犀使臣,便是在下妻子,可汗惜才,但这桩婚事到底是由君侯亲自赐的婚。”
西可汗一愣,扶膝大笑,道:“区区玩笑话,随口一提,既然是你们君侯赐婚,那本汗岂有拆人夫妻的道理?”
羲灵坐下,对霍羿微笑道谢,心知西可汗方才那话语,分明是真动了心思,他将她许配给王子倒是其次,目的是让她留在草原。
这事就被轻飘飘揭过,并没有惊起太大波澜,西可汗继续劝酒。
裘朝下意识看向君侯……
君侯手搭在桌面,修长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似乎已经不耐。
一场酒席终于结束。
羲灵出了帐篷,那些胡人王子公主邀她一同去游戏,羲灵笑着婉言谢绝,道已经醉了,要进帐篷休息。
谢玄玉走出王帐,就看见霍羿扶着她往帐篷走,二人身影消失在落下的帐幔后。
帐篷内没有点灯,黑黢黢的,羲灵进来后,摸黑寻找灯烛,“多谢表哥方才在席间相助。”
“不必言谢,是我唐突表妹,只是我方才在宴席上,与表妹声称是夫妻,那今夜……我便不能出帐篷,反倒叫外人怀疑,只能委屈表妹了。”
羲灵明白,毕竟,他在酒席上声称是她丈夫,既然是寻常夫妻哪有分房睡的道理?自己也没必要在这等毫末之事上纠结,到时候一人睡地上一人睡床上便可。
“好,表哥便留下吧。”
话音落,卷帘声响起,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刺眼的光亮照进来,羲灵看清楚外面来人,眯了眯眼。
随着他手中帘子落下,大片光亮被遮蔽在了外头,帐篷内再次昏暗下去,他面容从黑暗中一点一点变得清晰,“我有事与公主细谈。”
霍羿挡在他身前,“夜色已晚,君侯有事,明早再与公主说。”
“是政务上的要事。”
两方相持不下,谢玄玉长身立在黑暗中,一副不将事情谈好,便不会离开的态度。
霍羿到底让开了一步,准备退出去,又看一眼羲灵,羲灵微笑示意他放心。
等人走后,羲灵的视线,才落到他的面颊上。
羲灵转身继续去寻找蜡烛,听到身后窸窣动静。
“是在找这个?”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一缕微弱的光芒划开黑暗,羲灵周围被照亮,他已来到她身边。
谢玄玉手中握着一根蜡烛,幽幽火光打在他高挺鼻梁上,他已褪去了在戎人面前伪装,玉白面容一半明一半暗,只是光线太微弱,不足以照亮整个帐子,但照亮他们之间,足矣。
羲灵身后靠着冰凉桌子,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君侯要谈的是何事?”
“成亲之事。”
羲灵轻愣,笑道:“我在上路前,和君侯说过,这一路到西可汗牙帐前,便是君侯斟酌的时间,君侯记得吗?”
“记得。”
“那君侯也应当记得,我那句‘事不过三,我不会再纠缠’。”
“也记得。”
羲灵抬起头:“我不喜欢反复,如若谁在那个时机,没有确定的选择我,过了那个时候便过了,就算对方事后再想要补偿挽回,也于事无补。这一路上,君侯想必是思忖好了,才做出的决定。”
她的意思,便是二人之间再无结亲可能。
他已经离到不能再近的地方,羲灵身后抵着桌子,道:“何况,我与君侯就算不成亲,便也可以继续合作,不是吗?”
“合作不了。”他否决得极快。
“我未能释怀,因为心胸狭隘,无法见公主曾经说要与我结亲,可又在此后,再嫁其他男子,还要与我维持什么虚假的合作关系。”
今夜,觥筹交错,灯影摇晃间,她游走在王帐之中,那些可汗王子不加掩饰地露出欣赏之色,她就像是炽热耀眼的太阳。
她说过了便是过了,可若谢玄玉今夜真走了,此后还会有机会吗?
浓稠的夜加深不确定性,仿佛有无形的危险弥漫,羲灵在黑暗中看不起他全部神色,却感觉他的手,慢慢搭上她垂落在身边的手臂。
所有暧昧都被这一个细微动作,给勾了出来。
靠得太近,连彼此呼吸,胸膛的起伏都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带着温度,从她面颊划过,最后落在她红润的唇瓣上。
蜡烛被放在桌上,周遭空气仿佛被点燃。
羲灵明明确确,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觊觎”两个字,他身影藏在暗影中,如一头虎视眈眈的豹子。
她察觉到了危险,道:“这事,君侯明日再说。”
在帐篷外传来霍羿询问声,谢玄玉已拉过她的臂膀,将她抵在桌案上,强吻了上去。
那唇瓣潮润,带着清冽酒气,滚烫胸膛一下锁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