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开我。”
羲灵抬起手,去推他的肩膀。
就像在海边分离的那一夜,她想要逃脱,他却不肯松手,强硬地将她揽在臂弯里。
羲灵仰起头,涨红了脸:“你欺骗我,变成猫公偷听我的事,你……”
可她“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下一句,她也变成了小鹦鹉,眼中羞耻翻涌,第一时间想的便是,逃离开此地。
离开他,不听他的解释,也不要过多辩解。
可他的臂弯紧紧锁住她,贴在她后背的手,烙得她后脊颤抖,根本不让她逃离,仿佛要让她的身体深深地和他永远嵌合在一起。
“你是从什么时候变成鹦鹉的?”他开口。
羲灵道:“不知道。”
谢玄玉:“是从你经历雷劫之后便开始了对吧,一直以来,你便在我身边,窥查我的一切,我从未曾将你和那鹦鹉想在一起,因为你表现得实在太像,太像一只稚气未消的小鸟,细细想来,你为了打消我的猜忌,做了各种各样的事。”
有些事羲灵希望永远不被人知道,他反倒反复提起。
凤鸟族的王女,素来以光鲜一面示人,可现在她落魄、难堪、邀宠讨人欢心的一面,都被抖了出来。
他竟然还在说:“甚至后来,我去神主的牢狱那一夜,你也在我身边对吧,看到了我少时记忆。”
羲灵不满道:“我也不想变成你的灵宠,谁让偏偏我那日遭受雷刑,你的灵宠刚好就飞来,撞到我的灵魄。”
她道:“可你也变成了猫公,你偷听我的话,玩弄我戏弄我。谢玄玉,我不想再见你。”
她终于挣脱开他,转身走了几步,被他再次拉回来。
“羲灵,你分明想要见我。”
羲灵道:“谁说的?”
谢玄玉看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可今日不将事情说完,我怎么也会继续纠缠着你。”
他扣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加重,分毫不退让。
羲灵抬起眸,过了会,道:“好,你说,我听。”
冷风呼啸,羲灵的衣襟在风中晃荡,鼻子被冻得微红,看向他。
后蚀离开了一段时间,牵回来了一匹灵驹,便撞见了这二人在交谈。
后蚀笑道:“玄玉少君怎么突然来了?”
羲灵道:“我们有些事谈。”
后蚀看出着二人之间气氛凝滞,抬手,挑了挑手上缰绳,将那匹灵驹递到了羲灵的手里,颇有深意看一眼谢玄玉,随后离开,退到了远处。
羲灵等着面前人开口,半晌,正要耐心尽失时,他道:“你方才问我,你和我是什么关系,我们什么关系都不是,一直以来,我都想将你排除在外,从没有想要你让你进入我的人生。”
羲灵愣住,长吸一口气。
他道:“因为我很清楚,我的软肋是什么,我不可能让你的存在影响我,你看到过我少时的记忆,看到过我的族人死在西渡的路上,看到了我被封锁了一半情骨,对吗?”
渊龙一族以情为纽带,可太重感情,便会反受限制。
他们一生只能有一个道侣,会在道侣死后殉情,多么可笑,却真实地就刻在他们的血液里,就好似一只吸髓敲骨的蛊,谢玄玉怎么想要洗去,都无法摆脱。
他道:“所以我不能放任自己陷下去。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走向你,将因为我无法确定,你对我是什么感情,是否值得是我认定一生的道侣。”
羲灵张开口,要辩解。
谢玄玉清隽的声音,随风飘向她,他说得极其缓。
“你是凤鸟族的王女,你会对我一心一意吗?你的感情总是充沛,自幼受尽宠爱长大,有无数人愿意恭维你,你的生活里没有我,也可以活得很好,而我不同,我从少时便只有我一个人,从没有人教过我怎么处理情感一事,也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去喜欢一个人。”
“所以我逃避,克制,选择以沉默回应你,因为数万年来,陪伴我的也只有沉默,我以为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可我确实想错了。”
月色茫茫,笼盖四野。
他的玄袍猎猎,浓重的孤寂与阴影压在他身上,使得羲灵看不清他的面容。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冷雨忽然飘落,一滴一滴打在羲灵的面颊上,她的身形定住,从未听过谢玄玉这样的内心之话。
谢玄玉认真看着她,道:“是我想错了,你与我不一样,不能将我处事情的方式套在你的身上,我还错了一点,便是我也高估了我自己,我本该克制,既然决定好不要和你纠缠,就该果决地斩断一切,若我那夜就一走了之,你再如何伤心,我也不会看到。”
“可那一夜,我在海边,无数的暗流从你我脚下滚过,我便只看到了你。”
“我心中的那道声音一直向着你。”
一道闷雷从头顶划过,雪亮的光芒照着二人的面庞,之后是雷鸣声,轰隆不绝。
羲灵的心中,也仿佛有雷声不绝。
他的眸子幽冷漆黑,视线却仿佛带着一层滚烫热意,落在羲灵的面庞上。
他一字一句道:“你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吗?”
有吗?身体比心更快的做出反应,无法压抑情愫从心窝漫出。
这样的体会,羲灵其实有过。
在她生辰的那一夜,被朝璟的蛊操控,却在花树下克服本能,朝他看去了一眼。
那被束缚的感觉,仿佛千万根无形蜘蛛丝将她的心一层层裹住,不允许她做出遵循本心之举。
她看向他,那一刻,只觉无形的蜘蛛丝都变成了一根根针,疼得她全身泛起冷汗。
谢玄玉握住了她的手,风在耳边呼啸,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们,穿过他们的掌心。
他的指尖的温度,仿佛带着他浓重的情绪,一点点到达了她的指尖。
“一次次违背心意,说不喜欢你,可每一次犹豫放弃你……”
那艰涩低哑的声音,划过她的耳垂,“其实都是背弃我自己。”
他深邃的眉眼下,眸光晃动,“背弃我的本心,否定我整个自己,舍弃我生平最快乐的日子,再一次将自己放逐到孤寂境地。”
他亲眼看到族人死在西渡路上。
海面上都是腥风,乌泱泱的伤魂鸟,围绕在族人尸体边,声如泣血,诉说着冤屈。
这一幕成了谢玄玉日后的梦魇,在无数的夜晚折磨着他。
可那一夜,羲灵要离他而去,他感觉到了,与伤魂鸟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同样的阵痛。
比那个还要痛。
他清晰地听到了,心上出现裂痕的声音。
从他在海风中走向了她,迈开第一步,谢玄玉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一直以来他坚守的一切,反复劝诫自己不能动心,所做的种种,在她面前全都分崩离析。
从来游刃有余、进退有度的,是她。
一退再退,到了绝路的,是他。
夜风草叶飒飒,谢玄玉再次怀抱住她,她颈间是若有若无的香气,栀子花混着淡淡酒气。
那些曾经无法宣之于口的的感情,从他心口汹涌奔出。
在花香浮动的春夜,她热情地扑入他的怀里,引起他生平第一次的心动;在仲夏夜的夜里,他替她提着鞋,牵着她的手和她踩水;在星光璀璨的平原上,她将他抵在树上,问有没有喜欢她。很难说不会心动。
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羲灵的眼睫轻轻颤抖,他炽热的怀抱使得她颤栗,仿佛要让她融入到他的骨血之中。
他素来高傲,不会轻易展露内心,对他而言,剖白内心那些过往,只怕便真如将刀往心口上捅,将血淋淋的过往展示给她看。
她的确有所动摇,眸中划过了一丝怔忡。
可怎么能让放弃过自己一次的人,再得到一次伤害她的机会?
不该这样的。
羲灵双手搭上他的肩膀,用力地将他推开。
后蚀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见她要走,招手走来,脚步很快定住。
风吹得草叶飒飒,雨水肆虐,谢玄玉扣着她的腰肢,在冷风中与她亲吻。
雨势清寒,打在二人衣袍上,很快晕染开来一片深色。年轻男女的衣袍与衣袍黏在一起,发丝逐着发丝,久久没有分开。
羲灵被吻得舌根发软,反复挣脱,感觉唇瓣上力道终于小了下去,得到了一丝喘息机会,眼尾泛红,“你又强吻我。”
谢玄玉掀起眼帘,撩起一道弧度,热气涌来,道:“那我问一问,可以吻你吗?”
“嗯?”他低哑的声音微微上挑,就好似砂砾磨过羲灵的心尖。
话语看似是询问,然而他的唇已经压了下来。
羲灵喝得太醉,眼角堆满红晕,忘记可以用灵力挣脱他的怀抱。
身后的灵驹堵住了退路,她后退不得。
只是这一次,他的唇靠上来,擦过的却是她的鼻梁,唇瓣沿着鼻尖慢慢向上,如同水流一般淌过她的肌肤,最后在她的眉心,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是极其温柔的一个吻。
从他吻过的地方,肌肤好似渗出了一片麻意。
羲灵回过神来:“我说你不可以强吻我,不是让你吻其他的地方。”
谢玄玉拢住她在风中散开的发,道:“那我便不吻。”
羲灵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是不许他靠近她。
她后退一步,“我醉了,使不上力气推开你,你才会这样欺负我,我根本没想原谅你!”
谢玄玉跟上她道:“我劝过你不要多喝的。”
后蚀看这二人终于结束,走上前来道:“王女要去军营吗,我们早点回去,王女还可以与我谈一谈合作的事。”
羲灵是不打算和谢玄玉纠缠,但也没打算再见后蚀。
她看后蚀对她说出那番“要不要玩一玩”话后,还能若无其事一样邀约,不知是他究竟是心大,还是说他还有那心思。
羲灵道:“若是关于全知神的事,明日谈吧,我喝多了,今夜就先在城中睡一宿。”
她没有过多交涉,说完便快步往城门走去。
走了几步,她便听到身后紧随的脚步声。
羲灵转过头来,“都说了,不许跟着我。”
一人一猫立在那里,猫公“呜咽”了一声,委屈巴巴看向谢玄玉,又看向羲灵。
羲灵转身去,任由冰冷的雨滴打湿身上。
入了城门,那一人一猫仍旧亦步亦趋跟着,羲灵低下头,看着脚边的猫公:“怎么还跟着我?”
猫公道:“你喝醉了,我和老大得护着你,怕你遇上坏人。”
羲灵心想,你和你的主人就是全天下最坏的一人一猫。
在这时,一把竹伞举过了头顶,遮住了羲灵头顶的雨水,雨滴顺着边缘哗啦啦落下,织成了细密的珠帘。
羲灵顺着那持着伞的手,看到了雨雾中,那张被雨水打湿男子面庞。
街头羊角灯摇晃,在雨色中晕开一片昏黄,映亮他的侧脸,“我送你进客栈,之后便走。”
她浑身淋湿,和他走在街道上,不久进入一家客栈。
夜雨拍打着窗户,羲灵靠着柱子,拢了拢潮湿的衣袍,看着那灯上萦绕的飞蛾,身后谢玄玉正在和掌柜交谈,她听不清,喝醉之后,连五感都好像消退了。
掌柜的恹恹欲睡,拨打着算盘,道:“几位?我们这边快要关门了。”
谢玄玉道:“两位,一间房便好。”
掌柜点了点头,道了声好,却见男子仍旧立在柜台前,“客官还有什么事吗?”
谢玄玉靠近了:“既然夜已经深了,便先关门吧,剩下的客房若是没有满,便算我的好了。”
说罢,又有几块清透的上品灵石,被放在了面前。
掌柜一愣,看着那男子走过去,与少女说了几句话,便带着那道倩丽的身影,往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