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葚》Chapter.6
陈惑挂了木词怜的电话,头仰靠在沙发帮上,天花板光影浮动。
他有些发愁地揉捏山根,尽力克制。
没有什么比养大的孩子突然为爱痴狂更烦人,尤其像桑葚这类轴流。
犟是她的天性,偏执是她的性格。
很难处理,并解决。
一时间,他突然就理解当父母的那份心了。
操碎了还挨骂,急疯了还不讨好。
陈惑自认为是一个十分开明的家长,桑葚可以谈恋爱,但前提让他见见,合适的话,正常走流程谈呗,像这种为男人,改变自己的方式,大错特错。
真正爱她的人,应该是爱她这个人的一切。
而不是试图改变,这算什么爱?
扯淡还差不多。
如果是让一个不好的人变好,那就算了,偏桑葚哪不好了?哪都好,好的不得了。那傻逼让一个原本很好的人变成不好的人,这哪能是爱啊,分明是自己是个弟弟,还想人拉下泥潭,以为这样就能让他高大起来。
越想越生气,陈惑脸色难看,手指不自觉敲打沙发面。
他从始至终都只想桑葚一辈子随心所欲,按照她的心意去活。
对于别人可能很难。
他给得起她这个自由,就算是什么都不干,他养她一辈子都成。
那什么玩意?别让他查出来。
查出来,亲自教他做人。
陈惑轻轻叹气,坐直身体,拿起烟盒,倒出一根捏住烟蒂,正要往嘴里塞,抬眸瞥见那个小黑兔,又拎着打火机烟去了阳台。
这会外面的太阳正烈,空气闷得人心里更燥。
手机又响,陈惑皱眉,等第二个电话进来,才把烟支在烟灰缸旁。
冯迟打来的,按下接听,先传来的是那头乱糟糟的音乐响。
冯迟大嗓门喊:“惑爷,出来玩啊!”
陈惑单手插兜,压低声音:“滚。”
“呦,谁惹你了?”冯迟让服务生调低音乐,欠嗖嗖地说,“说出来让哥们开心开心。”
陈惑沉默了会,走到电视柜边,皱着眉,手指戳戳Jellycat小黑兔的耳朵。
“你怎么教育冯仙儿的?”
冯迟啊了一声,哼笑。
“我家仙儿?”
“我哪能教育她啊,敢说一个字,我爸妈就敢把我皮抽了。”
冯迟除了玩没二事。
问他也白搭。
陈惑垂眸,直接撂电话。
冯迟还是给他发来信息:老地方,冯仙儿十分钟后到,有什么你直接问她。
卧室里,只有手机微薄的光线,桑葚绷紧身体坐了起来,小脸苍白,手指用力抓手机。唯恐兔子里的监控被陈惑察觉出来,空调开的是最低温度,即便如此,她肩背上仍然出层细细的冷汗。
太近了,她总觉得陈惑看透了。
不过很快,陈惑就收手,去阳台一趟又回来,直接走了。
肩膀在这瞬间松懈,她开始正常呼吸,打开门口的监控。
陈惑回了对面,差不多二十多分后,又出现在屏幕上。
他换了身衣服,简单的白T黑运动裤,Balenciage板鞋,头发洗完没打理状态,蓬松微卷,她知道手感很好,这会儿过长有些遮眼睛,男生浑身的慵懒,下颌弧形较为柔和,那张像十七八少年的脸,雌雄莫辨,却不违和,反而有种野痞浪劲。
走之前,他看过来一眼。
然后才上了电梯。
…
半小时后,陈惑到了“藤堂会所”。
这里人人都认识他,自觉地将他引到888号房,冯迟没电话里那么贱了,一身黑西装穿的规规矩矩,坐姿卡在矜贵和散漫之间,眼神全落在摇骰子的那冷脸姑娘身上。他最近迷她迷得狠,偏姑娘对他爱答不理,如果不是冯仙儿点,人都不带回他,可越这样他越来劲。
冯仙儿临时被冯迟用一个限量包求过来,光看他泡妞了,没忍住冲她这二百五没出息的亲哥翻个白眼,坐在边上玩手机。
陈惑推门进来,冯迟一见他,没跟往常饿狼似的扑过去,而是故作深沉地说:“来了。”
陈池斜他一眼,懒得理,直接坐到冯仙儿身侧。
先给她拆瓶旺仔,又拿出刚去买的足金手镯,外定了一家别人很难预定的餐厅,晚上让她和小姐妹一块去吃饭。
一套流程下来,冯仙儿被他顺毛撸的特舒服,悠闲笑:“哎呀,这么破费做什么,什么事直接说吧。”
陈惑掐头去尾说了下桑葚最近的反常情况。
总结:喜欢了一个人,不知道谁,那人哄的她分不清东南西北。
冯仙儿听完,狐疑地瞥他眼,若有所思地说:“桑桑会这样?不可能,她肯定遛你呢。”
陈惑也觉得不对劲,这不是找不到真源头。
冯仙儿说:“要不我跟她聊聊?”
陈惑咬住烟:“先不用。”
“行。”
冯仙儿把金镯子戴腕上,果然人家的哥就是比她那大傻子哥上道。圈内那些人都喜欢玉啊,钻石啊,她就喜欢黄金。
黄金多好,放在哪个时代都很牛。
所以她加了几句话:“桑桑突然这样,应该是心里有什么事,或者是遇上什么事了,她性子冷,不爱跟别人交涉太多,平时就跟着你,你当哥的,多关心,也别太关心,免得小姑娘觉得你限制她,不过也可能是有什么在她跟前乱舞了,毕竟在外头没多少人知道桑桑是你妹。”
陈惑笑一声应了。
最后这个可能性不大,桑葚并不会让人欺负,但他真想不通到底为什么。
无迹可寻,突如其来。
陈惑离开的一小时后。
监控安装师上来,熟练地将监控装到不登梯子很难发现的位置。
这家JK公司是专业的私人定制,他们只为上流富人办事。
绝对保密,天生话少,司马脸,干活小心认真是他们的基本原则。
桑葚不止一次找他们,给出的价格都很高,双方谈得很愉快。今天也是,她斜靠在门框上,低头看手机,陈惑正在他常去玩的那家私人会所内。
细密的热气笼罩着阳台,安装师收拾好工具准备离开。
桑葚突然叫住他,“还有一个地方要按。”
安装师停下来,无任何起伏,公事公办的说:“抱歉,女士,我只收到了一个订单。”
“我知道,”桑葚眼神冷清清,把手机递过去,“吴宗电话。”
安装师接完,跟她去了对面1501。
熟练地输入密码。
安装师按照流程询问:“请问这边住的是您的什么人?”
桑葚拿一次性拖鞋的动作稍顿,她平淡地说:“我哥,有躁郁症,怕他杀人。”
安装师并未大惊小怪,而是相当了然。
这些有钱人正常的很少,不过现在正常人正常的也很少。
主卧、客厅、阳台,桑葚都装了。
连接好她的手机,安装师离开。
她的房子偏暖色调,陈池的房子偏冷色调,定期有保姆上门打扫。
很干净,有股淡淡的清冽香味儿。
她仔细地恢复好屋内细节,确保陈惑不会发现任何一个不对的地方。
弄完这一切,桑葚微微呆楞。
如果有一天陈惑知道她做什么了,肯定会暴跳如雷,与她这个变态断绝来往。
这么想。
她竟笑了,渐渐笑红眼眶。
没办法。
谁让她不正常。
就算是有一天下地狱被灌进满喉咙热油,她也一定要这么做。
木词怜让她高三上半期结束就滚。
她多少没时间了。
…
桑葚回到1502,先用冷水洗个澡冷静情绪,吹完头发,给好友徐渔人打了个电话,询问她高三封闭式预前班还能不能去。
这是东明附中历年来的老流程。
高二结束后,达到直升高三标准的学生们可以报名参与,但名额仅有五十个,十分有限。
不少人想尽办法争抢,却无人愿意给。
她问是因为她可以越过这个有限。
徐渔人这会儿就在预前班,接到电话让她别挂,直接去找管理老师。
两分钟后。
“刘老师说让你直接来,他还想请你当个午习老师呢。”
对于这个结果桑葚并不意外,淡淡嗯一声。
徐渔人趁机说:“桑桑,你给我带点好吃的,进来半个月跟坐牢一样,不能见家人,不能出去,不能外带,吃食堂吃得想吐,我快升天了。”
桑葚嘴角勾了勾:“好。”
收拾完行李,买好徐渔人爱吃的东西,等车停在东明附中外预前班的那栋楼前。
她给陈惑了发过去一条信息。
(他想见我,我去见他了。)
陈惑:?
紧接着他电话打过来,桑葚摁掉,再打再摁,连续七八次,最后干脆关机。
拖着行李箱做完登记,她进入校区。
背包里的另一个手机响起,桑葚脚步顿止,浅淡清冷的眉眼微蹙。
手机屏幕上备注:11。
风徐徐地吹,树叶晃动,阳光燎烫手背,白遮阳帽下,桑葚的额头闷层出汗,眼神浮现厌恶,最终还是接听。
“小崽,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那头成熟的女声发沉,充满不悦。
桑伊惠,她妈妈的亲妹妹,她的亲小姨。
桑葚低眸,手臂微颤,依旧站在太阳地下:“我进了东明高三预前班,有什么事结束再说。”
“你还用得着进预前班?你忘了你要做什么?不为你妈报仇了?木词怜对你们做了什么你都忘了?桑葚啊桑葚,你忘了你妈是怎么死的吗?”
每个高昂刺耳问题都让她脸色越来越白,她抓紧行李箱,指骨发白,紧咬牙关几秒。
“木词怜做的,”她尽力让喉腔发声,异常的僵硬无力,“和陈惑没关系。”
“没关系?”桑伊惠冷笑,字字珠玑,“当年木词怜从中作梗蛊惑靳忱律那个人渣说你妈出轨生下野孩子,找人篡改DNA报告单逼你妈时,她觉得跟你没关系吗?”
桑葚好一会没说话,鬓角猛跳,神经末梢开始针扎似的疼。
桑伊然带她独自居住的那一年。
刚开始精神状态好好的,虽然她深知自己没有出轨,没有对不起靳忱律,但无可奈何。
只能接受,却始终过不了心里那关。
桑伊然是个很温柔的人,温柔到骨子,可以说懦弱又自卑。
外界的流言蜚语和指指点点每天都在击垮她,而她在击垮她。
桑伊然死前精神状态就不太好,变得神经兮兮,突然开始大哭,突然又变得很好,突然开始骂她,突然开始道歉。
有一天中午。
木词怜突然来找桑伊然,给她一份与靳忱律的电话录音。
桑伊然听完的那天就彻底疯了。
靳忱律什么都知道,他不爱桑伊然,不爱他们的女儿。
他挚爱木词怜。
桑伊然第一次动手打木词怜,下秒就被赶来的靳忱律甩倒,而她只能躲在门后看着这一场闹剧。木词怜没有留下把柄,直接带走录音,她妈无法接受唯一知心好友与同床共枕的老公的所谓爱情。
最终选择在一个平和宁静的秋日午后一跃而下。
结束桑伊然从未有选择的生命,这大概唯一一次自我选择。
那么悲戚,那么可怜,那么愤懑。
这个选择让她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儿,独自漂浮在水面,停不下来,上不了岸。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活得很好,桑伊惠不知道从哪弄来录音。
她找到她说:一般报复他们不行,真正该做的是毁掉他们所在乎的人。
热风扑在身上,冷得刺骨,生疼生疼,桑葚头眩晕的厉害。
梦没有尽头。
陈惑啊,你最好恨我。
我恨木词怜,也恨你,但我也爱你,爱到极致,连生都不想要了。
她沉默太久。
桑伊惠只能放缓语气:“算了,你先好好学习,乖一点,过段时间小姨忙完就回去看你,别忘记那一年,别忘记了,桑葚。”
电话结束不知道过去多久。
躲起来的蝉鸣飞进耳朵,皮肤被晒红,桑葚面无表情地推动行李箱,慢慢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