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城,送卫音希坐上回梅州的直达车,另外几人就分别回家洗漱休息。
其时已经一月十五,正是江城一年中天气最冷的时候,颜子真接到影视公司的电话,她写的剧本已经通过审核,资金和演员将开始在筹备,已经没什么大问题,如果顺利的话大约到年中会开拍。因为从写剧本到改剧本到现在已经近一年过去,颜子真的兴奋劲也不再那么足,当然开心还是开心,也不过就是和家人中午到外面吃了一顿好的,还有许诺了送卓谦一件礼物。
卓嘉自说:“卓谦敲竹杠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厉害。”女儿和大部分表兄弟姐妹都处得很好,特别是和小表弟卓谦,看到这两孩子耍宝斗嘴,让卓嘉自恍然回到几十年前,她小时候和卓嘉在年纪接近,两人的相处模式几乎和他们一模一样。
颜子真故作沧桑:“有钱总是好的。被人敲竹杠,总好过去敲人竹杠。”
卓谦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颜子真:“小姑姑,颜子真越来越傻了。”
颜子真幽幽地说:“卓小谦,我理解你不懂得脸皮这种东西。……因为你没有。”
卓谦瞪着她,颜子真对着他挤眉弄眼。
才回到家里,便接到盖瑞的电话,说是邓安生病了在家挂盐水,盖瑞原来在邓安家看护着,公司给他电话有急事,没办法继续看护邓安,主要是邓安烧得有些迷糊,问颜子真有没有空,过来帮忙看护一下。
颜子真二话不说便赶了过去。
盖瑞一边开门一边跟颜子真解释:“快过年了,医院里病床紧张,连挂水的地方都坐满了人,邓安自己是医生,我也是有护理证书的,就领了回家来挂水。”
颜子真说:“你是想说,邓大国手生病了在医院居然找不到一张病床?”说出去谁信啊,至不济还有值班室,不过是贪舒服罢了。
盖瑞早知道他们俩不对盘,笑着叮嘱她:“有什么事,你记得把邓安叫醒,他是医生,知道怎么处理自己。如果万一叫不醒,你一定要打我电话。自己别逞强。”
颜子真笑:“那当然。我一向安于做弱女子,绝不充大丈夫。”一拳头下去,还怕他不醒?
盖瑞也笑起来:“我从来没见过邓安生病,好家伙,医人不自医,真失望。”
盖瑞关了门走了,颜子真站在客厅仔细地看了一圈,邓安一年前新搬了家,这是她头一次来,装修十分大方简单,主调是很舒服的天蓝色和米色,红蓝相间的沙发盘在客厅正中隔开吧台和视听区,看上去古拙而舒服,巨大的电视机挂在雪白的墙上。另有一个米色躺椅配着脚踏放在落地窗外的阳台上,落地窗里外错落放着大大小小几盆绿植,沐浴着阳光很是精神。墙上也错落挂着各种形状各异的画框,里面的照片颇似盖瑞的手笔,从前那些挂在墙上作装饰的牛头骨羊头骨和人头骨全都不见了。
真叫人松了口气。
她转身进了邓安的卧室。
卧室的装修更加简洁,一排衣柜一张桌子一张床而已。
邓安静静仰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胸前,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手背挂着吊针。
颜子真看着邓安憔悴的睡脸,因为发烧微有汗意,高鼻薄唇,睫毛整齐修长,浓黑长眉微微皱着,眉宇间不安地跳动,拉起的百页窗透过来阴暗相间的光线,使得他那张英俊之极的脸有一种魅惑的力量。
颜子真叹了口气,邓安的英俊竟让人有蠢蠢欲动的感觉,特别是现在这种状态,花花公子果然是有本钱的。
真是……食色性也。
颜子真看了眼仍有一半的吊瓶,放心大胆地继续盯着他的脸看。
盖瑞其实没有邓安好看,但盖瑞比较阳光,有一点大大咧咧不拘小节。邓安和邓跃也长得并不像,他比邓跃英俊太多。这个人,总似笑非笑地带着玩世态度,便显得他的英俊里有一些不正经,或许这样,才更吸引那些女孩子吧?
邓跃……颜子真平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脏正常鲜活地跳动,完好无缺,疤痕全无,没有痛感,唯有淡漠。
“你并不一定像你以为的深爱邓跃,所发生的一切,对你来说,伤害和震惊的感觉更占上风。”
面前的这个人曾这样说。
他是对的。他以一个资深花花公子的经验看出了她自己也并不清楚的真相。她爱邓跃,但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深爱,如果就此在一起,日久天长,会渐渐习惯渐渐深爱吧,但之前,他们只是这个世上最普通的那对情侣,相爱,并非深爱。因为都未经挫折,因为都一帆风顺。因为她从未想过有别的可能。
那么,怎样才是深爱呢?
像自己的爸爸和妈妈?像外公和外婆?像颜年和沈雁如?像他们一样一心一意,九死不悔。
颜子真想,她也希望能遇上,可是自己哪有他们的惊才绝艳。他们的感情经历了各种试练,方才显出情比金坚。
颜子真看着邓安,所谓深爱,邓大公子也只是说说罢了,他又能知道多少,懂得多少?
颜子真看邓安无意识转动挂了瓶的手,忙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吊针动了一下,她俯下身去检查,见无碍,抬头,看到邓安已经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自己。
她松开手,解释说:“盖瑞公司有事,让我过来帮眼一下。”
邓安慢慢坐起身,问:“你会换盐水?”
颜子真说:“看也看会了。”
邓安笑一下:“那真是……多谢了。”
颜子真没好气:“看在我专程赶来照顾你,以后少捉弄我就谢谢了。”
邓安扬眉:“你不觉得你我很有缘分吗?这种缘分是很需要珍惜的。”
颜子真冷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我的前男友是你弟弟现男友是你好友,你用不着冷嘲热讽。你也说我不见得真爱邓跃,也许我是真爱盖瑞呢?那你也不必兄友弟恭到一见我就讽刺。我得罪过你?”这个疯子,还以为去了哈尔滨一趟两人和好了呢。
邓安挑着眼看她说完,极慢的一句一句慢条斯理地说:“我是说,你当初在海里救过我,现在又费神看护我,我从来没欠过女人这样大的情,和女人的这种关系对我来说前所未有,因此觉得很有缘分。”
他眼里带笑,神情无害,颜子真气得,几乎想一把拔掉吊针,眼睛下意识就往柜子上余下的最后一瓶盐水看去。
邓安喘了口气,忍住笑,说:“砸了它!”
颜子真再也忍不住,用力踢了一脚邓安的床脚,力气用得太过,哎哟一声只觉大脚趾十分之痛,抱着脚呲牙咧嘴直抽冷气。
邓安笑得歪倒床上,一边还说:“嗳嗳嗳小心我的吊针。这么没有专业操守盖瑞真是所托非人。”一边还故意盯着她的脚看个不停。
颜子真怒瞪他,邓安其实精神十分不济,很快便开始咳起来,不挂吊针的左手握拳抵住嘴,许久不停。
颜子真恨恨地骂一声“活该!”到底看不过去,倒了杯水递给他,邓安好容易咳停下来,慢慢喝了几口水,涨红的脸透出极倦的神色,几乎抬不起眼来,却仍然带笑低低地说:“完了,我想上厕所。”眼里全是捉弄。
颜子真只觉幻灭,气得转身走出去不再理他。
她在客厅里看了好一会儿书,卧房里却又没了动静,算了算时间,进去果然看到正挂着的盐水瓶已经快空,轻手轻脚地换上柜子上的那瓶,换完了,低头看一眼邓安。
这次邓安并没醒,他靠在床头闭着眼睡着,明暗光线落在他的眼角额头,他的表情却是温柔安静的,嘴角带着一抹笑,衬着苍白的脸,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颜子真停住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她想,好看的人真是到哪里都占便宜,连生个病都显得妖孽。
也难怪……有那么多人飞蛾扑火,明知道他并非善类,从无真心,还是愿意相信自己是唯一的例外,是救赎的天使,于是统统惨败了局。
莫琮一直奇怪邓安“花花公子”名头的具体由来,就算网络上有一阵因邓安打人事件传过他始乱终弃的风流账,也只是小打小闹,英俊男人统有的经历,算不上多大罪过,更何况自从颜子真四年前认识邓安以来,邓安就已经变身安份良民。不见他口花花不见他花红柳绿,眉目前也无多少风流痕迹,莫琮只是见他格外英俊,口角风趣,才半信半疑。
只是到底颜子真当时与邓跃恋爱,那时候邓跃夜夜去酒吧找回烂醉的邓安,她是清楚的。邓跃虽不曾多说邓安的事情,但是相处日久,于邓跃一家人闲聊之际,三言两语,总有端倪。
而且那时候邓安尚未变身成功,虽然颓唐,调笑时眉宇间的轻佻随意、风流不羁还是时时流露的。那时候……颜子真虽然很不喜欢他,却还是会被他逗得满脸通红,羞恼交加,可见其功力。
只是从此邓安便沉寂了,再没听说过他的事迹,再没有交过女友。他在人前也再也不曾显出轻佻,唯有对她,仿佛特别看不顺眼,没有一次不捉弄她。有很短一阵子他管她叫“正义小天使”,非常恶劣。
后来有次邓跃无意中叹息:颜子真你说邓安吃喝玩乐认了第二就没人能认第一,真是切中肯綮,当年邓安夜夜笙歌,那真是……,其实,他现在这样,我倒是宁肯他还像从前那样。
颜子真当时撇着嘴角笑了笑,邓安邓跃一向兄弟情深。
怔怔地出神了半天,也不大想看书了,想了想,便去了厨房,厨房很空很干净,倒是有米,她洗净米,注水,靠在台侧等锅烧沸后转小火,用了勺子慢慢搅拌,直至米粒煮成晶莹。
这是卓嘉自教她煮的病号粥,因为需要耐心地一直搅拌,粥会异常香糯晶莹。
粥煮好后一会儿,最后一瓶盐水已快滴完,她去替他拔针。
她左手按住邓安的手背针头处,右手捏住针尾干净利落地一抽,左手顺势紧紧压住针口处的血管,半只手便覆在邓安手背。
几乎在同时,邓安的手一动,手指曲了一下,他睁开眼,说:“我自己来。”示意她松开压血管的手,左手食指很快替上位置,只是颜子真到底没什么经验,松手慢了一点,一粒血珠泱在邓安的食指边。
颜子真看着那点血珠,出去抽了张纸来擦干净,然后收好吊瓶和吊管,说:“我煮了粥,一会儿你饿了可以吃。”
邓安轻轻一笑:“我闻到了。很香。”
颜子真警惕地瞪了他一眼:“那你休息吧,我走了。”
邓安这回却没有再捉弄她,笑了一笑:“颜子真,谢谢。”
颜子真回头,邓安坐在床上,转头看着她,唇角微微上弯,眼神温和,笑意温和。颜子真眼前一恍,竟觉得这个人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