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真的编剧事业在那家影视公司终于递来橄榄枝的时候,正式开始。其实她是很心虚的,才学了半个月,不过对方给的期限蛮宽,说是年内还有几个项目在做,颜子真的这个项目总要等到明年,问她是不是真有信心自己写剧本,如果真有,希望能在三个月内交出初稿,到时候再看合不合适,不合适的话换人也来得及。
至于原著版权购买、剧本等等合约,依旧是莫琮代为处理。按行规,颜子真让莫琮抽佣百分之二十。
莫琮笑说:“这钱还蛮好赚的。”
颜子真正正经经地说:“这钱真正难赚。”没有人脉,没有关系,没有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眼光判断能力,怎么赚?其实颜子真还是占了便宜的,她省了合同的律师咨询费。莫琮大学里的第二专业是法律,自从代理她的小说之后,便又去专门学知识产权方面的专业,笑吟吟说:以后做个法律顾问或者专做版权或者做个经纪人也不错。
颜子真笑:好啊好啊,专门给作者成立一个经纪人中心,为弱势群体维权。
莫琮便转头问一旁聚精会神画画到仿佛根本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卫音希:“莫姐姐做你的经纪人好不好?”
卫音希立即答她:“好。”
莫琮叹口气:“好什么好,给你颜姐姐当经纪人还好说是大家同学一场,给你当经纪人,平白给衬得跟个老妈子似的。”
卫音希抬头睁大眼睛:“你明明英姿飒爽,三言两语定乾坤。”说完了又不好意思,“我又不像颜姐姐这么厉害,还经纪人呢。”
莫琮扬了扬眉:“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像温公子似的呢,先订下来总归不会吃亏。”
卫音希骇笑,颜子真却看着卫音希陷入沉思,她和温公子在网上也有往来,关于卫音希的画风和预期值,温公子和她聊过,对于她不能去欧洲留学不无遗憾,他说:“你不知道国内的漫画现状,这跟其它专业完全不一样,在国内,漫画从来不是作为真正的专业的,很多漫画作者都是自学成才。所以只有去国外,才能系统专业地进行学习和创作,尤其会对音希的帮助会很大。”
颜子真仿佛又听到外婆温和的声音:“子真,替我关注她,照看她。”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窗外,盯着远处出了神。
她不知道,在卫音希眼里,她的眉尖微微皱起,眼神里仿佛有说不清的情绪。
卫音希忍不住脱口而出:“颜姐姐,你有心事么?”
这一句话出口,卫音希和颜子真都怔了一怔。卫音希向来对人礼貌冷淡,很慢热,和颜子真算是熟悉得快了,那也是因为颜子真实在热情随和,这近半年的经常相处,两人也变得有些亲昵,但直接这么问,还真不是卫音希的风格,她有些局促。
颜子真则是吃惊于卫音希的敏锐,卫音希其实并不习惯于观察别人,那么她的敏锐纯粹出于本能的敏感,她有些发怔地看着卫音希,脑子里转得飞快:“是啊音希,我在想我外婆的事情。”她说的是真话。
颜子真的声音很温和,她的声音很好听,这种好听加上她的态度,很容易抚慰别人的不安。卫音希的局促便消失了,只用了安慰的眼神看着她。
颜子真忍不住问她:“音希,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一件事,你知道了会对你有很大伤害,不知道却会有很大遗憾,你会怎样选择?”
卫音希只想了一瞬,问:“会对我关心的人有伤害吗?”
颜子真静了一下,说:“先忽略这个问题。”
她很快回答:“我要知道。”她年轻无畏的脸上有澄澈晶莹的眼睛。
人如果没有了好奇心,不管他的年纪有多大,他的心就已经迟暮了,颜子真问自己,答案也是“要知道”。她小说中写的人物,也有经过伤害而更懂得悲悯的,这也是她私心里对人性的期许。
很多人,都是要自己活得明明白白的,就算跌打滚爬狼狈不堪,就算伤痕累累痛苦失望,要的,还是一个清楚明白。
颜子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莫琮在一旁凉凉地说:“颜子真你女文青气质越发严重,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杠,中间没头没脑叹长气,结尾是不是到窗台45度望天吟首诗?”
颜子真反应迅速,白莫琮一眼:“要不你送我一盆白海棠,我很可以吐口血给你看看。”
莫琮摆手:“这么贵,别搞我。还是让邓跃送你一串红麝香珠串子,接下地气。”
颜子真笑眯眯:“把我比薛宝钗倒也不辱没我。”
莫琮四两拨千斤:“说起邓跃,忽然想起他哥哥邓安,我听说他下个月要去法国?”
颜子真摇摇头:“我连邓跃下个月要去哪里都不知道,谁知道他。”
莫琮想了一下,惆怅地说:“讲真,邓安比你那邓跃真是英俊太多了。”
颜子真不理她。卫音希却因莫琮的语气噗嗤一声笑,莫琮白她一眼:“饱汉不知饿汉饥,这年头长得平头整脸又像男人的男人已经太少,所谓的人称帅哥个个都娘们兮兮的,好容易遇着一个真货,吃不着能有机会多看看也是好的。”
那一个白眼照常白得千娇百媚,颜子真卫音希都忍俊不禁,莫琮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邓跃把邓安拉进来的时候,颜子真莫琮卫音希正笑成一团,看到邓安的样子,笑声一下子被截断。
一向衣着洒脱神情懒洋洋似笑非笑的邓安,脸上的愤怒痕迹还没有消除干净,t恤领子下摆都被扯破,脸颊微肿,手臂多处擦伤,虽说颜子真见过他险些海溺、酒醉坐出租车没钱半夜求助,但像现在这样狼狈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不禁张大了嘴巴。倒是莫琮卫音希只见过他一两次,并没有太大冲击。
邓安此时也不像从前一见颜子真失态就冷嘲热讽,只看了邓跃一眼,叹口气:“你带我来这里还不如去酒店开个房。”
颜子真反应过来,不等邓跃开口便跑进卧室找出一件邓跃的t恤和一块新毛巾,拎出小药箱,递给邓跃,邓跃冲邓安抬抬下巴:“酒店?”
邓安劈手夺过邓跃手里的东西,径自进了卫生间。
颜子真先是偷笑一下:“英明神武风流倜傥的邓医生忽然间被几大美女看到这副样子,总会不习惯的。”
邓跃拍拍她的脑袋:“别胡说。”又警告她:“别再惹他,今天他可不能惹。”压低了声音说:“有病人家属到医院无理取闹,把一个主治医生打成重伤,邓安发怒,把那家属打了一顿。”
颜子真张大嘴巴。邓跃叹了口气:“我刚好找邓安有点事,那家属真是不揍没天理了。”
他粗略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那病人是个老人,送来的时候就病势垂危,抢救了几天还是不治了,病人儿子说医生救治失当,要求赔偿,主治医生要和他们讲理,结果被几个人按住打,其他医生来拉都拉不开,那几人还污赖大叫医生打人,眼见得那主治医生被打得不能动,邓安从楼上闻声下来,冲上去踢开了那几个人,打了起来。
莫琮这时候才插上嘴:“那邓安有没有受伤?”
邓跃摇摇头:“邓安小时候练过武,三四个人近不了他身,只是不能下狠手,被打了几下。”
莫琮想了一会儿,说:“现在的医患纠纷真是……要不我来写篇报道吧。”
颜子真看了她一眼:“现在的医院收费医生态度收受红包这些问题早就天怒人怨,你这报道怎么写都是火上浇油,医生再有理,普罗大众也还是会给家属找理由去同情所谓的弱者。你就算写出来了,报纸杂志也不会登。除非你写邓安这不对那不对,违反医生守则。”
莫琮何尝不比颜子真更明白,这种敏感问题一向是能避则避,总要出现一个明确指向了,才会一股脑地出街。
众人沉默。
后来颜子真听说邓安打趴了那几人后撂下一句话:“你有本事一家老小亲戚从现在起都别生病,不然的话,我告诉你,全院联名,整个市里没一家医院、一个医生会收治你们家任何一个人!”
殴打病人家属,无论在理不在理,邓安受处分简直是理所当然。
但是事情并非这么简单,邓安殴打病人家属这件事,在本地论坛上传得沸沸扬扬,不知是谁爆的料,邓安去外地动手术收取红包,邓安和女病人谈恋爱,邓安多年来始乱终弃的风流账,邓安曾经失误的手术……有根有据,地点人物齐全完备。
一时间,邓安成了本城互联网名人,医术虽高,医德败坏,名声跌入谷底。
连卓嘉自、颜海生都知道了这件事,问清了打人真相后叹息着说,总是持身不正才会有机会被人打落水狗。
好在爆料的人并未赶尽杀绝,邓安的家人并未牵涉其中。这一点让颜子真邓跃庆幸之余也颇感疑惑,他们不是没见过网上人肉搜索的可怕,那真是祖宗八代都给扒出来,何况于邓安这样有名有姓的人。
却没有人提那病人之所以病得这么重,是因为儿子们置之不理造成。
颜子真倒想为邓安写一个帖子澄清是非黑白,但一来她并非亲眼目睹,二来她对邓安的事情还真是不了解,三来也知道网上言论向来唯恐天下不乱,只得沉默。
邓安终于被医院停职。
邓跃无奈地说:“医院说,邓安当时拉开病人家属就可以了,不应该在拉开后继续打人,病人儿子被邓安打得不轻。”
颜子真说:“干吗不打?不打白不打。医院的话在道理上是这样没错,但是问题是当时邓安不用武力能拉开他们吗?那拉开了人,就算不打也会被说成打,还不如打个痛快。凭什么他们可以无理取闹把人打成重伤,还可以要求赔偿?”
邓跃说:“你倒是和邓安的说法一样。”
颜子真板着脸:“我虽然讨厌邓安,但我一向先帮亲再帮理,何况这次道理也在他这边。”
邓跃笑起来,告诉颜子真,邓安支付了病人儿子的医疗费,至于那人提出的疗养费误工费损失费,邓安也一分不少地付给他,不过听当时病房里的人说,邓安闲闲地跟那人说:我向你担保,这些钱,你还得花在医院里。据说那人都傻了。
这句话颜子真当面问了邓安,邓安停职之后空闲了很多,时时被邓跃叫了回家吃饭,邓跃工作虽忙,这段时间也尽量抽空回家,颜子真偶尔便也跟着去。
邓安看她一眼,笑吟吟:“我可以理解成你为我担心吗?”
颜子真瞪着他:“你有需要我为你担心的地方吗?”
邓安咬着筷子装作思索,半晌后惆怅地摇摇头:“你不够美。”他的眼里全是笑意,十分狡狯。
颜子真见他全无人们想象中的潦倒失意,与出事之前根本一模一样,那些爆料那些传闻还有停职的事情对他真的一点影响也没有,心下对他倒也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