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餐厅后,我搭上边见姐的车子前往她家。虽然不一定能见到真人,但去瞧瞧状况也好。
半路上,我自副驾驶座的窗户向外望,瞥见一道人影,急忙向边见姐说:“我看到熟人,能不能让我在这里下车?这里离你家很近,我待会儿走路过去。”
我下了车,沿人行道折返。
迎面走来的人也注意到我。对方戴着造型严肃的眼镜,腰杆打得笔直,像个规矩的小学生,正是“因果关系先生”。
我举起手,刚要走近,忽然听见一连串声音。
高亢单调的声音不断钻入体内,且音量愈来愈大,似乎正从我背后靠近。
我停步回望,一辆救护车自对向车道驶来,不知是要去载病人,还是要将病人送往医院。我只晓得有人在喊痛、哭泣,苦苦支撑着。
救护车的警笛声将那痛苦的眼泪向外洒,泼了我一身。
环顾四周,我看见绵延不断的车道及街景。每个角落,或许都有人在流泪喊疼。
想到这点,我的脑中又响起剧烈的SOS信号声:“滴滴滴、答—答—答—、滴滴滴。”
我顿时感觉天旋地转,视野扭曲,救护车警笛声与SOS信号声仿佛顺着血管挤进大脑。
“救救我们的船!”似乎有人如此大喊。
我束手无策,只能看着遇难的船缓缓覆没。沉重的无力感让我几乎想跪倒在地。
此时,肩膀传来手掌的触感。睁眼一看,五十岚就在我眼前。
一张鹅蛋脸,戴着眼镜,但肤色比上次见面时白皙。他的肌肤如陶器般光滑,露出庄严肃穆、谦冲平淡的微笑。
我蓦然惊觉,这人不是五十岚。虽然长得很像,却是完全不同的人物。又或者,是某个人物附在五十岚身上。尽管轻声细语,却莫名让我安心,与五十岚的嗓音完全不同。
“这也没什么不好,就让烦恼永远留在心中吧。”他对我说。
我愣愣凝视着眼前的人。
“要达到不惑的境界,原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扬起嘴角,露出戏谵的笑容。
“我应该继续烦恼下去?”
“就算到了天竺,烦恼也不会消失。”
一瞬间,我感觉身体轻盈、神清气爽,犹如解开套在头上的环。
视野变得宽广,天空仿佛更加明亮。
“远藤先生,你不要紧吧?”当眼前的人说出这句话时,已是平常的五十岚,连嗓音也恢复原状。
“好久不见,今天不用上班?”
“今天提早下班。”五十岚挤出怎么看都像抽筋的微笑,腼腆地指着我身后。“待会儿要练歌。”
此时,我才察觉那间便利商店就在不远处。
“你们练歌练得真勤。”我回道。
“我自己也很意外。从没想过,我居然会为了练歌提早下班。”五十岚面不改色。
“练歌不都在晚上吗?”
“今天要玩真的。我们打算开一辆厢型车,到步行者天国去唱。”
“游击合唱团”这字眼顿时浮现脑海,我与五十岚并肩走向便利商店。
“五十岚先生,没想到你音域广,声音又宏亮。”
“我自己也很意外。这辈子,我几乎没唱过歌。”五十岚的扑克脸上再次出现抽筋般的笑容。
我望向晒成健康肤色的五十岚,他的背后有片大海。那当然不是真正的大海,而是五十岚的心灵景象。辽阔的碧蓝大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上头泛着一叶小舟,或许象征着五十岚豁然开朗与雀跃的冒险心吧。当年与罗伦佐分别时,我也看到类似的风景。
“远藤先生,你上次提到,你在真人的房里看见他的心灵景象?”五十岚问。
我没告诉五十岚“刚刚也看穿了你的内心”,仅仅回答:“对,我看见一只巨猴。”
各式各样的人共同对抗一只巨猴,有僧侣、少女、唱歌的妇人,还有战斗机驾驶员,那应该意味着善与恶在真人的心中交战吧。构成那景象的种种讯息源于他的经验、知识,及不熟悉但感兴趣的事物,甚或包含他人的记忆。
“若能进入真人心中拍张照片,一定很有趣。”
“没错,人心是言语无法表达的。”五十岚立即察觉我的言下之意。
“一旦试图以言语表达,就像把景色写成文章,本质已截然不同。景色就是景色,无法加以描述。”
“远藤先生,你对画图没兴趣吗?怎么不将那景色画出来?”
画图……这字眼静悄悄钻入我心中。
自从去了意大利,我对绘画的热情已冷却。如今,这股热情重新在我胸口点燃。
“我好想画图。”我不禁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一直怀念着画图的感觉,或许这是重拾画笔的好时机。“但好久没画,恐怕都生疏了。”
“不然这样吧……”五十岚口气一转,“我有个亲戚是漫画家……”
“漫画家?”
“你愿不愿意当他的助手?不过,绘画与漫画不能相提并论,你大概没兴趣。”
“不,我很喜欢漫画。”我不加思索地回答。
五十岚眯起双眼,“好,我会和对方联络。远藤先生,不妨试着委托他,将你看到的真人心灵景象画成漫画。”
“那怎么好意思。”
“我对这行业不熟,不过,听说漫画家永远在追求新的故事题材。”
我笑了。
我们来到便利商店门口。
停车场另一头的路旁,依然有个插着花的小花瓶。虽然不知道是谁放的,但花瓶的存在让我感到安心。
“二郎真君!”我听见雁子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