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没找你,只是猜测你可能出现在那间便利商店附近,所以等了两天。其实,我没有任何线索,算是姑且一试。”
“你怎么晓得我常去那间便利商店?这也是预言的一部分吗?”
“这不是预言。”满脸通红的远藤二郎摇头。“真人是个茧居族,他的行动范围仅限自家及那间便利商店。除了家人,他认识的人多半是在便利商店遇上的。我猜想,他既然拿你当主角,守在便利商店或许能遇到你。”
我听到“主角”两个字,内心一突。
店员走过来,送上摆满生鱼片的船形餐盘。
“你的意思是,我和真人曾在便利商店遇见?”我夹起一块生鱼片。
“嗯,应胲八九不离十。”
“但我不记得……”还没说完,我脑中闪过一道回忆。
那是个闷热的夜晚。
走出便利商店,包覆着身体的冷气消失,热气席卷全身。
回忆的场景显然是夏天。
我热得受不了,想脱下西装外套,于是停下脚步。此时,一个年轻人从背后撞上来,我的公事包脱手飞出,公司文件散落一地。
当时我还在桑原系统设计公司上班,不过已有换工作的念头,公事包内放着大庵证券的征人资料。
年轻人捡起地上的文件递给我,嘴里念念有词。我愣了一下,才察觉他在道歉。他似乎不善于表达感情及意见,虽然心有歉意,却不好意思大声嚷嚷。
聊了一会儿,他说自己常为人际关系烦恼,满心期待地问我:“当系统工程师,是不是只要面对电脑跟程式就好?”
“没那回事。”我想也不想地回答。“系统工程师面对电脑跟程式的时间虽然很长,但与他人沟通的时间更长。”
我以自身负责的品质管理为例,向他解释这是必须处理复杂人际关系的工作。“不是在吓你,系统工程师的自杀率非常高。”我补上一句。
这并非危言耸听。
由于待遇差、责任大,系统工程师往往得承受极大的心理压力,许多人因此轻生,而这也是我对心理学产生兴趣的原因之一。
“要找到合适的工作真难。”年轻人颇为沮丧。
“那年轻人应该就是你口中的真人吧。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在停车场聊过不少关于工作上的事,我还给他一张名片。”我告诉远藤二郎。
“真人每天关在房里。有一天,他忽然说出一个带有预言色彩的奇妙故事。”
“一个穿插《西游记》剧情的故事,主角是我?”
“没错,真人分好几天叙述那故事。每告一段落,就会以‘且听下回分解’收尾,不再说下去。”
“且听下回分解?”
“这是模仿《西游记》中的用语。听到这句话,我只能老实回家,等下次放假时再上门拜访。”
“你简直像热心于家庭访问的老师。”
“是啊。总之,如此持续好几天,故事里出现孙悟空与《西游记》里的牛魔王等妖怪,主轴却是下错单事件的调查过程。”
“真是天马行空的内容。这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我逐渐产生兴趣,甚至期待能从中找到下错单原因的线索。
“这个嘛……五十岚先生,你在故事中……”远藤二郎吞吞吐吐起来。
“变成故事主角,实在有些不好意思。”饰演如此重要的角色,我并不感到光荣。
“你在某幢公寓内发现一具尸体。”远藤二郎鼓起勇气道。
突然冒出“尸体”一词虽然有些突兀,但称不上出乎意料。
“你听了一定很不舒服吧?”远藤二郎一脸不安。
“以心理学角度来看,不管是梦境或这种虚构的故事,多半会反映当事者心中受到压抑的情感,因此出现尸体不算稀奇。”
“对了,有没有办法以心理学的手法分析真人的故事?”远藤二郎倾身向前。“或许能了解孙悟空、股票等要素象征的意思。”
我摇摇头。“分析梦境里出现的每样东西,意义不大。佛洛伊德或许会做,但荣格并不采用这种手法。”
“啊,是吗?”
“梦中出现铅笔,不见得一定与学业有关。何况,只要有心,任何事物都能跟‘性’扯上关系,例如出现棒状物体,就可解释为男人的生殖器官。”
“原来如此。”
“站在分析心理学的立场,只会以宏观的角度观察整个故事的架构。”
“宏观的角度?”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透过与本人对话,厘清潜意识中的偏差与问题症结。我能见真人一面吗?”
听了我的要求,远藤二郎脸色有些尴尬。
“真人已搬到信州。”远藤二郎望着墙壁,仿佛那就是信州的方向。“半年前,他跟我说完故事,茧居族的状况仍没改善……”
“依然自我封闭?”
“不仅没改善,且更加恶化,变得完全无法沟通,陷入深度的封闭世界。若要打个比喻……”
我正想说“没必要打无谓的比喻”,远藤二郎已接着道:“就像《西游记》里,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他的母亲放心不下,便带他到位于信州的别墅,打算和他单独住一阵子。”
“想靠转变生活环境改善症状?”
“或许吧。”
“他家有别墅,应该很富裕吧?真羡慕。再不景气的时代,有钱人依然不少。”
“据说是亲戚的别墅,那亲戚是位喜欢炒股票的守财奴先生。”
守财奴先牛,真是可爱的称呼。
“转换环境是否发挥效果?”我问。
“效果似乎不错,真人的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偶尔会和守财奴叔公交谈,不过……”远藤二郎又吞吞吐吐起来。
“不过?”
“我昨天打电话给真人的母亲,她说真人不见了。”
“不见了?”
我脑中浮现妖猴撞碎高山巨岩,一飞冲天的景象。长年遭受束缚终于获得解放,妖猴登上彩云自由翱翔,最后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我正想问真人去了哪里,忽然传来脚步声,话题只好中断。
转头一看,店员走过来,后面跟着一女两男。
那三人一进包厢,空间登时拥挤不堪。
“二郎真君!你竟然没等我们,自己喝得这么开心!”身材丰腴的女人在远藤二郎的身旁坐下,不断拍打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