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又是重物散落一地的乒乓声。我天生胆小,吓得差点尖叫,边见姐也错愕得瞪大双眼。
“那是真人吗?”这是唯一的可能。“他是不是撞倒家具了?”
边见姐一跃而起,喊着“真人”冲上楼。边见姐原本形同枯萎的植物,连走路都无精打采,此刻却飞奔如兔,显然足身为母亲的意志、使命感与爱情,瞬间爆发出的力量。我急忙追在边见姐后头。
蓦地,我想起刚回日本时接的一件案子。对方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自称是恶魔,尖叫着推翻旧型的三十寸映像管电视。当人处于无意识状态,会彻底解放肌肉的力量。
边见姐上到二楼后,慌忙敲打房门。
“真人,那声响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情况?你还好吧?”
我站在一旁,赫然发现边见姐背后冒出火光,以为失火了,焦急地想灭火。但下一瞬间,我明白自己又看到幻影。在那幻影中,有一栋房屋及大片森林熊熊燃烧。
这应该是边见姐的心灵景象吧。她此刻的心情,或许就像急着从火场救出儿子。
不知不觉,大火的幻影消失无踪。
我制止边见姐继续呼喊。整幢屋子鸦雀无声,我附耳门上,但房内没传出任何声响。太过宁静反倒让我心生不安,我缓缓转动门把,发现门没上锁,于是推开了门。
我觎向边见姐,她似乎也颇为错愕。“真人,我们进去喽。”边见姐轻声一喊,踏入房间。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整个房间充满人类的鼻息及汗味,令我有些喘不过气。
一座书架翻倒在地。那是座低矮宽幅的组合式书架,只见书籍四散。看来,这就是刚刚那声巨响的源头。
真人蜷着身子倒在窗边。
原以为他翻白眼昏厥,仔细一看却无任何异状,仿佛已睡着。“他不要紧吧?”我问边见姐。
“嗯,之前曾发生相同的状况,虽看过医生,可是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建议我将他抱回床上,观察后续情形。”边见姐回答。
于是,我与边见姐合力把真人抬上床。
真人嘴里喊了一句“班锡峡谷的妮尔法”,但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像某种咒语。
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闷在房里,我原本担心房内会流窜着无处宣泄的性欲,然而,空气没想像中污浊,只在帮真人盖被时,闻到混杂汗水及口臭的气味。
我从真人身上移开视线,环顾四周,不禁吓出冷汗。
除了嵌着窗的南侧墙壁,其余三面墙遍布大大小小的坑洞,壁纸破裂,露出里头的木材。
坑洞有的如拳头大,有的如人头大。
这些都是暴力留下的痕迹。
边儿姐蹲在失去意识的真人身旁,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他们离得太近,我胸口掠过一抹不安。并非怀疑他们有超越母子之间的感情,他们就像一般的亲子,我担心的是边见姐对真人的痛苦与煎熬太过感同身受。
这不是一件好事。
我仿佛看见,明明该将溺水的儿子救上岸的边见姐,跟着儿子一起在水里挣扎。难道这也是心灵景象?
我再次审视真人的房间。虽然墙壁被破坏得不堪入目,但书桌上收拾得相当整齐,维持着完美的秩序。
目光移向地毯,我走近翻倒的书架,使劲扶起。
灰尘漫天飞舞,我忍不住伸手挥了挥。
散落在地毯上的书不是被折弯,就是封皮脱落。我捡起几本,摆回书架。这些书多半是艰涩的古典文学或评论集。
还有几本封面相同的文库本,书名写着《西游记》。
猴子妖怪乘着云、挥舞如意金箍棒的身影,倏地浮现脑海。
霎时,各种不同的画面源源不绝涌出。
那是我小时候读过的一本图画故事书。
唐三藏坐在马上教训孙悟空。年幼的我一直想不透,孙悟空为了保护唐三藏奋力与妖魔打斗,为何还得受唐三藏责骂?
相较之下,猪八戒给人机灵、狡猾的印象。就连唐三藏,也常常帮猪八戒说话。
接着,我又想起高中的回忆。
当时的我和其他少年一样进入反抗期,言语粗暴,常跟朋友玩到三更半夜才回家。父亲一天到晚教训我,但我除了反抗还是反抗。
母亲对我的恶行恶状,同样是既无奈又担心。
有一次,她说教的方式实在太过可笑,我气势一软,竟提不起反抗的念头。或许那象征着反抗期的结束吧。
那次的说教,也与《西游记》有关。
如今回想,母亲当年的说词依然令人莞尔。
“二郎,劳烦你特地跑过来,真是非常抱歉,今天可能不太方便。”边见姐从床畔站起,皱着眉开口。真人已安稳地睡在床上。
“嗯,看来我先回去比较好。”
“希望你这阵子能再找个时间来看他。”
听边见姐的语气,似乎认定我已接受委托。
尽管百般不愿,我就是说不出“抱歉,我无能为力”。
理由有两点。第一,千疮百孔的墙壁仿佛发出阵阵哀号,我实在心有不忍。
明知无能为力,我却没办法视而不见。
第二,真人的状况不同于一般的茧居族。若他并非茧居族,我的专业或许派得上用场。
忽然,睡得正沉的真人背后,隐隐浮现两道人影。一是少女,一是背脊挺直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像个神父。这搞不好是真人的心灵景象。
此刻,真人的心中,到底存在着怎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