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经筵日讲

赵元休领着刘娥进了韩王府,自此住在韩王府里。龚美心里虽有些失落,但是还是想开了,他默默祝福刘娥能过得好,也不枉夫妻情分一场。

王善对于刘娥的到来显得颇为惊讶,他看到明艳动人的刘娥时,感到这一女子的确貌比天仙,怪不得殿下能看上她。

王善上前问安:“姑娘好,姑娘既然是殿下心爱之人,自此也就是小的主子,小的定然尽心尽力地服侍姑娘,姑娘但有吩咐,小的无有不从。”

刘娥不好意思地回道:“公公抬爱了,小女子也是初来乍到,况且身份卑微,不敢让公公服侍。”

王善道:“这不成啊,殿下的心爱之人就是主子,虽然姑娘之前出身......但岂不闻人命皆有定数,此皆姑娘富贵命格得来,姑娘命里有此大富大贵之命,而今来到韩王府,便是府中上下等人的主子,姑娘以后莫要谦辞,否则让下人笑话了去,小的以后就称姑娘为夫人了。”

刘娥还是不太适应:“这如何使得,我本不是爱使唤人的人啊,一下子都让我来发号施令,实在适应不过来。”

王善嘿嘿笑道:“夫人且宽心,夫人有吩咐就叫小的来就行了,夫人不想使唤下人,就让小的来负责执行吧!”

刘娥心想事已成定局,不如此也不行了,就客气地道:“如此就劳烦公公了!”

王善高兴道:“夫人无需客气,就如此做就行了,慢慢夫人就知晓如何当主子了,夫人且听我说......”

王善接着把王府的建制简单和刘娥说了一下,指挥使指挥侍卫,官家管理府里杂事,内侍负责服侍韩王以及夫人,以后还有别的夫人以及小主子。

刘娥一听是内侍来服侍自己,有些吓一跳,忙说道:“听说大户人家不是有丫鬟服侍吗?能不能给我派个丫鬟就行了。”刘娥显得对内侍的不男不女的性别有些介意。

王善心领神会:“夫人放心,别说一个丫鬟,府里的十几个丫鬟都紧着夫人挑,夫人房中就安置四个丫鬟吧,一个负责穿衣洗漱,一个负责端茶倒水,还有的听夫人吩咐就行了。”

刘娥听到这么说心就放下了,赵元休把她安置在自己卧室的隔壁房间,面积稍比自己房间小一些,但本来就是给大夫人准备的,房中一应设施都齐全完备。

过了几日,王府建制完全到位,指挥使张耆下辖三十五侍卫,分别有门口站岗的、巡逻的、王爷出巡随侍左右护卫的。管家那也雇齐了下人,分出四个丫鬟服侍刘娥外,其他都受他辖制。王善手底下有三十名内侍,负责王爷和夫人的日常起居,以及和宫里的消息往来,这内侍虽然属于王府,但其实也受内务府辖制,只不过王善是王继恩侄子,内务府即使有人想刁难王府,也看在王继恩的虎威下不敢动弹。

刘娥房里的丫鬟分别叫春桃、夏竹、秋叶、冬红,这些丫鬟都十五六岁,和刘娥年纪相仿,都是穷苦百姓家签的卖身契卖身来此,王府只要需要她们,她们就得一直呆在王府,但每月有例银可拿,如果王府不要她们了,也给一笔安家费让其归去。

丫鬟们穷苦出身,从小吃不饱穿不暖之外,家里把她们卖了,那就不是原来家里的人了,到了王府,王府就是家,她们没有特殊缘故是不能回原来的家的。

这四个丫鬟都还是慈眉善目之人,她们也知道刘娥的来历,但王善事先就敲打过四人,如若四人对刘娥不敬,那就要挨杖责。女孩子家哪经受的起大棍的威力,所以面对刘娥都是谨慎小心,处处不敢逾越身份。刘娥也不托大,对待四位丫鬟都是和善友好,没有颐指气使的劲儿,慢慢的四位丫鬟都感到刘娥是个好相处的主子,于是更加殷勤地照顾刘娥,从内心里接受刘娥是她们的主子这一事实了。

赵元休在府里有时看看四书五经,有时翻翻《道德经》,倒是把佛学经书一本都没看过。时不时地他来到内院偌大的演武场上,搭弓射箭,箭术着实差,很少能射中靶心的。这时他只能拉起四斗弓,比起战时一个士兵拉起一石弓的力气小了一大截,要是杨家诸子在,肯定笑话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太弱了。

话说他和杨家诸子好久没见了,他想着什么时候叫王善请他们来王府一趟,毕竟自己的新家这些朋友还没来过,顺便指点一下箭术也是好的。

这几日观察,府里上下对刘娥恭敬有加,自己心里的石头就落地了,他见刘娥丝毫没有上位者的狠辣,反而对待下人都是平等的态度,这和他的为人也很相近,不由地感到自己没有看错人。

过了半个多月,府里一切平常,日子平淡地过着,只是刘娥见赵元休喜欢看四书五经以及道德经,心里似乎产生个想法,自己身份出生卑微,但是要是自己在这些经书上学有所长的话,那韩王殿下是不是会更加爱护自己。

于是她闲来无事也认真读起四书五经,幸好从小家里也请过师傅教书识字,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了,自己才漂泊无依。如今从新拾起书本,竟看得津津有味。

这日,赵元休正在书房里看书喝茶,王善忙进来禀告一件事。原来宫里准备进行经筵日讲,经筵日讲每年二月至端午节、八月至冬至节为讲期,每月三次,轮流讲读。二月至端午节为春讲,八月至冬至节为秋讲。

如今正好二月份了,赵光义宣三位皇子进宫一起聆听学习经筵日讲。

紫宸殿上此时人头攒动站了许多人,赵光义高坐于龙椅之上,台阶下方置一书案,为主讲官所坐。两位宰相、六部尚书、左右都御史还有有爵位的朝臣勋戚们,分左右对称而坐。还有许多侍郎、给事中、御史们也在其后听讲。

此时三位皇子位列宰相之前,和主讲官挨的最近。今日的主讲官为翰林学士毕士安。

毕士安今日讲的是《大学》,《大学》和《中庸》、《论语》《孟子》并称为“四书”,在宋朝理学家将其列为《四书》之首。

今日的讲义都已刊印好,王继恩手捧讲义在赵光义面前展开,众大臣手拿着讲义等着毕士安开讲。

只听毕士安朗声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这是《大学》的开篇内容,只听毕士安详细阐释道:“大学里三目标为明明德、亲民、和止于至善。所谓明明德者即把人之善性发挥出来;所谓亲民者就是推己善及他人;所谓止于至善者即诸民德行臻于至善也。”

大宋朝臣都或多或少熟读过《大学》,对于这开篇的内涵都和毕士安见解接近,这是儒家的一贯思想,儒家倡导以教化为手段,以仁政、德治为目标的教育主张。

而赵元休听到这段,心里叹道妙哉,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详细讲解《大学》,这些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在他听来仿佛如沐春风。这些微言大义虽然听起来普普通通,似乎不足轻重,但是确是一个可以让全民接受并且凝聚民心的教化手段,于个人修身上也是一个指导性的思想。果然儒家之学属实是圣人之言,言之凿凿,言之微妙。

只听毕士安接着讲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赵元休听到这些,恍然大悟,原来后世里经常流传的话“致知、格物、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出自这里,他不知道这八项也被称为大学的“八条目”。

“格物”即摒除物欲的蒙蔽,“致知”即唤醒自己的领悟。后世里相传王阳明“格”竹子不分昼夜,连续格了七天,最后病倒也没“格”到什么道理。

这日,只听赵元佐似有疑问,打断了毕士安的讲课:“毕大人之言确属精妙,和我等众人领悟也都接近,但我有一问,此微言大义世人所知者甚多,我等读书人更奉为圭臬,可是自古以来成为圣贤者为何寥寥?”

赵元休听了此问,也感同身受,此问问出了千百年的秘辛,为何千百年来圣人者寥寥?自孔子以下,孟子、荀子、曾子以后,就没有出现圣贤了呢?那些人可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人物了。

当然赵元休知道后来宋朝理学兴盛,又出现了程颢、程颐、朱熹等儒学集大成者,乃至明朝出现王阳明之心学。但那也相隔了千年,这千年为何没有人物出现呢?

“并非没有大儒存世,像公羊大师董仲舒、蜀中大儒扬雄、博学奇儒王充、经学大师郑玄、三朝通儒陆德明等皆为我辈之楷模。只是这些大儒都不及孔夫子,这也是孔夫子为至圣先师的原因了,呵呵。”

“哦,原来如此,这个小王我倒不知,今后还需仔细了解。”

董仲舒的大名赵元休倒是听过,他建议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结果儒家就成了千百年来帝王首选的治国思想,对于整个中国可以说是一个重大事件。

后面几位倒是耳闻甚少,可能精研儒学的人熟知这几位,而对于只在历史书上大概浏览的赵元休来说,这些大儒的名号就是第一次听到了。

没想到接下来赵元僖也发问了:“毕大人刚才说到致知格物,可小王想问如何致知,如何格物?这些大道理大家都懂,可是要实践起来何其难?小王想听毕大人仔细讲解一番。”

毕士安想不到有此一问,顿时被问住了,不知如何言语。这时,大殿众人里发出一阵骚乱,都为刚才赵元僖的发问难住了,是啊,致知格物意思大家都懂,可是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道理,聪明人领悟到了就是领悟到了,笨人领悟不到就是领悟不到,这难道也是能要求所有人达到的吗?

此刻大厅里又是一片寂静,大家都在想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就连赵光义也在思忖着,这个问题着实难回答啊。

赵元休看见满朝大臣都在思索,他忽然想到一个答案。只见赵元休略一沉吟后,清清嗓子大声说道:“如果只是一味地去苦思如何致知格物,那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只有知行合一才能解决这个问题。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二者不可分割。”

紫宸殿上大臣都是首次听闻“知行合一”这个词,连赵光义听了也皱皱眉头在思索,少顷,大家慢慢领会了这个词的含义,觉得真是绝妙无比。

当然了,这是后世王阳明提出的心学理论,是五百年以后才提出的。而现在赵元休说出此言,无疑把学问提前了五百年,这能不让满朝文臣感到震惊吗?

就连赵元僖这个提问的人都觉得满意,他不由地朝赵元休点头微笑,似乎为自己弟弟感到骄傲。

赵光义也点头道:“我儿元休的回答当真绝妙无比,从实践中去领悟而不是苦苦思索,这应该就是可以做到圣人所言的八条目。”

大臣们纷纷打量赵元休,感到此子当真聪慧无比,让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臣们都感到获益良多。

随着毕士安讲解完大学的首篇,第一次经筵就结束了。赵光义在龙椅上道:“今日之经筵想必各位都受益匪浅,儒家思想博大精深,精要处需仔细研读领会,诸位爱卿回去之后把讲义再研读几遍,我大宋仰赖书中大义治理,众位爱卿要用心领会方为妥当。”

此时众大臣跪倒山呼“遵旨”,然后赵光义招招手就退回到垂拱殿了。

赵元休看到赵元佐和赵元僖在窃窃私语,不知他们说些什么,他也不去理会。他径直来到垂拱殿求见父皇。

赵光义见长高了不少的赵元休时,一时欢喜,扔下毛笔,哈哈大笑:“吾儿,今日经筵你大放异彩啊,知行合一说的确精妙无比。”

“父皇,孩儿也是一时突发灵感想到,说不上什么大放异彩。其实孩儿闻此一节课便感茅塞顿开,受益匪浅,孩儿有一请求,想父皇赐儿臣一儒学师傅不知可否?”

“然也,父皇正准备此事呢,你们兄弟三人都聪颖无比,之前自学都已小有成就,父皇想让李昉教你大哥二哥,让今日的毕士安教你可否?”

赵元休听了赵光义的话,心想李昉初为翰林学士,自然学问很高,如今为宰执,教授大哥二哥,而自己只得毕士安,似乎父皇心里有意栽培大哥二哥而忘了自己啊。

但是他也不能有不同意见,毕竟父皇给了一个翰林学士,也算是一片好意了。他叩谢道:“多谢父皇,儿臣定努力向学,不辜负父皇栽培之恩。”

其实在赵光义心里,赵元佐和赵元僖的确地位高于赵元休。赵元佐未来会是大宋第三位官家,当然要重点栽培,如今他十八岁了,需要一位老成持重又品德高尚的人来当师傅,教导他如何治国平天下,这关系到大宋的未来,他不得不慎重,所以遣李昉来当师傅。

赵元僖也是好学之人,性格脾气稳重豁达,对于他赵光义是想作为赵元佐的左膀右臂来培养的,赵元佐将来不能没有一个庞大的势力来支撑,而赵元僖向来和赵元佐相睦,由他这个亲王来当依仗,对赵元佐来说是最可靠的。

对于赵元休来说,赵光义期望不大,甚至内心里一直把他当孩童看。他也知赵元休爱玩耍爱出宫,王继恩那边早已把赵元休的日常情况告诉了赵光义,赵光义觉得赵元休将来当个逍遥王爷即可,他并没有把主要心思放在赵元休身上。

赵元休落寞地走出皇宫,乘着马车在回府的路上,心里对赵光义的这一安排隐隐感到不满,这明显是厚此薄彼,一碗水没有端平。他想自己的雄心壮志父皇为什么就没有看出来呢?今日满朝大臣皆感无奈,自己的知行合一说不就解决问题了吗?为什么还如此偏颇?

自己有着二十一世纪人的头脑,只要父皇肯培养,难道他不如赵元佐和赵元僖吗?他心里虽然对赵元佐和赵元僖没有恨意,可是他一想到父皇的态度,就感到痛心,为自己不被看重而痛心。

这种感觉在内心里盘桓许久,堵得心里难受,直到回到王府,见到了刘娥后,这种不快才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