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含香楼

赵元休在街市上继续闲逛,不时有公子哥儿摇着折扇煞有介事地扇着风从旁边走过,旁边奴仆点头哈腰地跟着,后面再有腰间横挂着粗棍短刀之类的攻击性武器的家丁跟随,家丁们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脸横肉,如果遇到主人家有特殊情况,那家丁们就派上用场了,粗棍或者短刀都能对人造成致命性的伤害。通常这种排场的公子哥儿都是大臣们的子弟,即使家丁们不甚打伤了人或者致死,大臣们都有回旋的余地,顶多拿家丁当挡箭牌,不会连累到自己家的子弟。这就是在古代有权势的好处,老百姓一般遇到这伙人都是避之不及的,哪敢上前招惹?

公子哥儿穿着襕衫,即圆领或交领的无袖头下衫,下摆处有一横襕以示上衣下裳之旧制。全身皆白色,使用细布,腰间束带,这种襕衫居家时不施横襕,谓之直身或直缀,此皆是有一定身份者穿着。旁边的奴仆想来甚得主人欢心,穿着丝绸制的长衫,头戴巾帽。后面的家丁则着短褐,头上一顶圆圆的斜戴的黑帽。

仔细瞧去,赵元休看着这架势还不是一般大臣家的,最起码是六部尚书侍郎级的,但赵元休连六部尚书侍郎都不识得,更不要说他们家的公子了。

要说六部尚书侍郎,赵元休唯一认识的就是兵部侍郎王祜之子王旦,但王旦谦谦君子,厚重沉稳,哪里是这种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做派。

赵普和李昉两位宰相家的家风也不是如此,赵普今年五十多岁了,按说他的公子也有三十多了,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知死活,肆意张扬了。而李昉听人说是稳重的老臣,从小出身诗书世家,家风谦逊待人,知书达理,是天下许多读书人膜拜的偶像,如果这位公子是他家的,那不叫李昉给打死了,十足的有辱门风啊!

想来想去,赵元休想不到这位公子是谁家的。但见他昂首挺胸阔步前行,眼睛里充满不可一世的眼神,对待路人和商铺老板都投以鄙夷的目光,使得赵元休不由得感到厌恶。

赵元休逛来逛去,偶尔在天桥下看到有耍猴子的,主人拿着一只碗翻过来,让瓷面朝上,用一根筷子不时地敲打碗面,随着叮铃铃地响声,猴子做出相应的动作。有时猴子会翻个筋斗,有时主人会投个草圈,猴子马上上前去捡拾草圈然后跑回去递给主人,主人又会投出去,猴子就又去捡,循环往复,逗得路人哈哈大笑。猴子有时觉得不耐烦了,便把红红的屁股对准路人,放一臭屁后不见踪影,让路人哭笑不得。

这时主人看路人都看的尽兴,就拿出瓷碗来讨赏。有的家境殷实的路人确实看的爽快,便毫不吝啬地打赏几十文或者几百文,有的则摆摆手扬长而去,仿佛刚才笑声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到了赵元休这,赵元休大方地打赏了一两银子,银子撞上瓷碗壁,发出叮铃的响声。耍猴戏的主人看了顿时一脸喜色,对着赵元休拱手道:“多谢仁兄打赏,鄙人靠这营生干了几十年了,几十年从南闯北,一路卖艺过来,想来这东京城繁华富庶,应该会得赏的更多,奈何如今十几天过去了,像打赏一两银子的着实不多,不知仁兄高姓大名?鄙人着实感激不尽!”

赵元休摆摆手摇摇头道:“无需感谢,你把大家逗乐了,我也乐的前仰后合,这是你应得的。”后世里这种天桥杂耍的也很多,打赏不打赏都看看客心情,不过赵元休想的是既然自己确实高兴了,就应该要打赏。这就像是你从别人那获取了一样东西,相应地你也得付出一样东西给别人,这才叫童叟无欺,公平合理。

像后世逗人笑是多么难的事,艺人们挖空心思想要观众笑,结果有的愣是不笑,有的假装睡觉,你能有什么办法?要是碰到真正厉害的搞笑高手,那是要受万人膜拜的。赵元休后世里曾看过周星驰的电影无数遍,那是从小的偶像,而周星驰的电影影响了多少人,他的江湖地位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再比如说相声这门传统曲艺,因为某些人的天资聪颖,包袱多笑料足,逗得观众哈哈大笑,那个人的相声便上座率高,观众买帐,自然赚的盆满钵满。自古喜剧搞笑就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赵元休为自己的一时高兴打赏一两银子属实不多。

快到了酉时时分,赵元休往含香楼方向走,这时看到往那个方向走的人着实不少。有年轻二十多岁的,有年老五十多岁的,一个个面色红彤彤的,可能是想着一会儿的美事此时心里头激动的心跳加速了。

含香楼此时大门敞开,纳四方来客。有一群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已经在门口揽客了,笑嘻嘻地问道:“客官来啊,这里有上好酒菜,也有佳人做陪哦!”也有的说得更露骨:“客官来逍遥一晚怎么样?奴家可是正经人家出来的,无奈流落风尘而已啊......”

赵元休瞥了瞥那些半老徐娘,个个姿色中等,且年纪已过三旬,只能被老鸨派到门口揽客,她们通常也是能揽到一两位年纪四五十岁的老色鬼,年轻的二十多岁的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进了含香楼,迎面一股扑鼻的香味,这是当时宋朝女子常用的脂粉香味,青楼女子自有另一种专用的脂粉,但是是客人付了钱到了房间后,女子们再开始进行另一番梳妆打扮和抹粉描眉,这是付了银两的客人的专属特权。而刚进门的客人有的只是喝喝花酒,并不会点某位姑娘作陪或者逍遥一晚,那迎接客人的自然就是普普通通的脂粉香了。

只见大厅里已经落座了不少,有三五成群的莽汉,在那自顾自地喝酒看着舞台上的舞女们妖娆的身姿;有一个两个公子哥模样的坐在椅子上,后面站立着几个家丁;有年老眼神都不好使的这时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的姑娘。

不时有喝彩声响起,“好好好......”喝彩的大多为莽汉或者老头儿,他们平时可舍不得花钱来喝花酒,只有等到合适的时机攒够了钱才鬼鬼祟祟地拐到这里来。

一曲舞罢,舞女们躬身后下得台来,有些直接去了后台,有些则去各个桌子那敬酒,但姑娘们的眼神多么毒辣,敬酒的都是那种肯花银子的,不是说翩翩公子那里就会去,看到几个色中饿鬼想着今晚肯定会大把大把洒银子的才会过去。姑娘们眼里可只有银子没有什么穿衣高贵和低下之分。

赵元休兀自来到一张空桌前坐下,吩咐小二来一壶茶,小二奇道:“公子不喝酒而喝茶?本店多的是美酒,还很少有点茶的。”

大概这小二健忘,把赵元休倒给忘了,赵元休提醒道:“小哥莫非忘了我吗?我中午才来的啊!”

小二仔细看了看,一拍脑袋,大声说道:“原来是公子来了,瞧我这记性,公子还打赏给我了呢,公子交代的事现在恐有变数......”

闻言,赵元休瞅了瞅伙计,问道:“什么变数?难道霜青姑娘另有人订了。”

“不错,就在刚才,老鸨把霜青姑娘今晚的安排给定下了。”

“怎么?我来得不够早吗?今天中午就来预订了呀!”

“不是早晚的问题,是公子来的不是时候,真是可惜也!”

“到底是谁抢了我的位置?你说说看,我不介意的!”

说是不介意,其实赵元休心里已经生气了,连他的位置都有人抢,让他的尊严往哪里放?

“是公子惹不起的人物,哎,公子还是别问了!”

赵元休皱皱眉,眼神冰冷起来,他一扫大厅里的人,看见一桌将近十个人的在那喝彩,定睛一看,原来是大街上看到的那位贵公子,此刻他依然扇着折扇摇着头一脸享受的表情,头上方巾跟着头部摇来摇去的。

赵元休心领神会,他朝着小二问道:“是不是那位公子订了?”

小二奇道:“公子好眼力,你猜的确实不差,的确是那位爷给抢先了!”

赵元休接着问道:“为什么你们如此惧怕于他?做生意不都讲究先来后到嘛?”

“公子一再相问,我也只好实话实说,他可是当今兵部尚书卢多逊的大公子,卢大人可是当过宰相的人,这样的人家我们如何得罪的起?”

赵元休一拍桌子:“岂有此理,真是荒唐透顶,欺人太甚!”

小二惊愕地看着赵元休,心想这位公子莫不是也是哪位大人的公子,竟然能指责卢家公子。

赵元休道:“你且去,上一壶上等的龙井来,我这边没事了。”赵元休心想现在还不是和卢多逊结仇的时候,自己毕竟刚受封,如果传出一个刚受封的亲王和兵部尚书之子抢夺一个烟尘女子的话,对自己的名声会有很大影响。

不过,赵元休盯着那位卢公子,心里可有些恚恨。

这时,舞台上传来一曲悠扬婉转的歌声,唱的是《鹧鸪天·日日青楼醉梦中》。

日日青楼醉梦中。不知楼外已春浓。杏花未遇疏疏雨,杨柳初摇短短风。扶画鹢,跃花骢。涌金门外小桥东。行行又入笙歌里,人在珠帘第几重。

这首词把青楼描写的如诗如画,把恩客和姑娘的感情也隐喻在其中,可谓柔情缱绻,又不失含蓄之美,的确是上乘曲词!此刻经由一位十四五岁的丫头口中唱出,把大厅里的气氛推向了一个高潮。

那位姑娘手摇拨浪鼓,一边摇着一边口中轻声婉转的唱着,而姑娘长的模样十分秀美,瓜子脸盘着高髻,皮肤白皙如雪,眼波流转间似春风拂柳,一颦一笑皆带着醉人的欲语含羞,此时十四五岁,俨然一个美人胚子了!

而赵元休看过去,似乎呼吸停止了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台上的女子似乎心里早已有了影子。

她长得和后世里开封大学里遇见的那位白衣女孩何其相似,一样的白皙皮肤,一样的瓜子脸,一样的眉目含情,相似度竟然达到了十之八九。

赵元休再也挪不开眼睛了,应该说石枫此时的记忆已经占据了整个脑海,他在后世里苦苦追求了一年多,结果溃败下来。无数次的夜晚都会回想那位女孩的身姿容貌,所以记忆深处对这个面貌有着多么深刻的印象,此刻看去,后世里那些回忆又涌上心头,当真是如梦一场。

这时,他还看见了一旁敲鼓的男子,咦,这不是中午那位卖豆腐脑的小摊老板吗?怎么晚上还给这位女子伴奏来了,他的鼓点总是恰到好处地落在歌声转折处,赋予了这首歌不同的听觉享受。

这位老板人虽然长的猥琐,但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仔细聆听着歌声的起承转合,适时地给以伴奏,表情严肃而庄重,使人看上去颇有好感。

恰好此时,观众席又爆发一阵喝彩声,都嚷嚷着再来一曲,那位女子不好意思敛衽拜道:“诸位客官,不好意思,我今日身子不爽,改日我一定多唱几曲送给各位,今日还请饶恕则个......”

“姑娘天籁之音实属难得,今日本公子并没有听够,还请姑娘再开金口奉上一曲如何?”这边的卢公子摇摇折扇轻描淡写道。

“公子海涵,实在不是我不愿唱,只怕唱了会影响歌曲的听觉效果,那就砸了我的饭碗了。”

“无妨,我就愿意让你唱,不仅如此,你今晚还要陪我......”

“这,公子说笑了,小女子卖艺不卖身......”

卢府家丁猝然大声道:“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还不快快唱来,另外今晚就别去他处了......”

这时,赵元休再也忍不住,他摔碎茶杯道:“想不到堂堂尚书之子竟是如此禽兽之辈,对一个弱女子如此用强!”

话音一落,引得许多人朝他看来,见他一个十四五岁少年竟然这么大气性!继而想起话里的内容不禁惶恐起来。那些不明缘由的人惊恐地看着卢公子,原来他是尚书之子,幸好刚才没有和他争;而有些人看到尚书公子也有人胆敢骂时,心里都想着一场好戏就要开始了。

卢家公子卢笑天此时愤怒地看向赵元休,大骂道:“你自己找死!”说完吩咐家丁就要朝赵元休动手,赵元休眼见三五个大汉手拿粗棍朝着自己来时,他不慌不忙地拿起一方印,这几个大汉也有粗识文字的,到了近前,看到了印上的文字,猛然间下跪起来,身体颤抖不已。

这边卢笑天还在幻想着把赵元休收拾了,今晚有佳人作陪了,却看见自己府里的家丁对着赵元休下跪起来,并且不敢言语。他诧异地起来也到了近前一看,“韩王印玺”四个字煞是醒目。韩王是谁?朝野皆知,这可是当今官家第三子啊,堂堂的亲王啊!卢笑天再也笑不出来,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咕咚一声就跪下了,“叩见韩王殿下!还请韩王殿下饶恕小的不敬之罪!”卢笑天此时和那些家丁们一样,双腿直打颤,口里念叨着恕罪,身体早已前倾磕头不止。没想到自己活这么大第一次这么窝囊,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人磕头赔礼。可是这事也得分人,如今这主儿是自己万万惹不得的,没办法,只有一个劲地求饶了,否则自己爹的官位都不保了,自己这一大家子人都得喝西北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