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兴国四年正月,北路都招讨使潘美率十万军在征讨太原的路上。
此路军为主军,潘美麾下崔彦进、李汉琼、曹翰、刘遇皆为百战之将,战功累累,战斗经验非常丰富。
崔彦进五十七岁,为人淳朴有胆略,他率领一路军走在最前面,这日,大军马蹄声咚咚作响,甲胄摩擦声阵阵,道路上起了很大的灰尘,久久不能散去。大军共有两万五千人,行走在路上如一条长长的蛇,队伍整齐划一,明显地治军有方。
崔彦进麾下尹勋来报,队伍已进入晋阳(太原)方圆三十里,不日即将抵达,天空中忽下起倾盆大雨,道路泥泞难行,问是否就近安营扎寨。崔彦进命令道支起行军大帐,每千人为一组,每万人为一寨,筑起营寨两座,自己则率中军五千人居中指挥,士卒分发草衣御寒,每人可再得斗笠一顶以防被雨淋湿得了风寒。
时值傍晚,尹勋来到中军帐中,先向崔彦进行礼,然后兴奋地道:“大帅我等马不停蹄,行在整个大军最前面,明日大军应该就可以抵达太原城下,我等将士将效死命,为大帅夺得头功!”
崔彦进颔首微笑道:“尹防御使此言壮我军心,甚善,但我等皆为潘主帅之部属,届时还应该听潘主帅之命令,不可妄自做主,打乱了官家及潘主帅的部署。”
尹勋为郢州防御使,故崔彦进以尹防御使相称,其实尹勋和崔彦进并无从属关系,只是这次大宋精锐尽出,必须军令如山,从属得当,上下级关系要分辨明晰。故此尹勋为崔彦进部属,对崔彦进甚是恭敬。
尹勋恭敬道:“大帅比之主帅也不遑多让啊,资历战功也不输于他,可惜官家看重他而贬低了大帅啊!”
崔彦进严肃地言道:“尹防御使此言差矣,潘主帅向来和官家相睦,太祖朝更是屡立战功,我的资历和他不能比,今后此言不可再出啊,否则将陷我于不义啊!”
尹勋见崔彦进吓成这个样子,大着胆子打趣道:“不如大帅把我拿了问罪,此等议论可不是我一人所讲的啊,军中许多士卒皆有想法,主帅拿的过来吗?”
崔彦进见如此说,摆摆手叹道:“由他去吧,只要潘主帅不疑则可,我等武将功绩之大小官家心里都有数,到时论功行赏潘主帅必然在我之上,相信到时他不会和我计较流言蜚语。”
稍后,尹勋回到自己营帐歇息,大军在静谧的蛙声鸣叫声中进入了梦乡。可叹此时刘继元仍在醉生梦死,对于宋朝大军的到来竟丝毫不知,实在是可悲之人!
李汉琼率领第二路军走在第二位。此时李汉琼官居彰德军节度使,麾下冀州刺史牛思协助。
见前面军已安营扎寨,李汉琼也迅速命令就地安营。和崔彦进一样部署,想必宋军向来如此部署的。
李汉琼和崔彦进谨慎沉稳的性格不同,他身材魁伟高大,力气过人,性格也豪放不羁的很。他唤来牛思,对他言道:“此时官家倾全国之力讨伐,我等为主路军,当不计个人性命,也要把太原攻下,完成我中国之大一统。”
牛思言道:“大帅如此说,便是把我当朋友,士为知己者死,我为文官,当为大帅效犬马之劳,死而后已。”
李汉琼急道:“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刚才只是说笑,也属打官腔,你别放在心上,你是文官,到时你在城下观战即可,我则登上城头杀他几百个士兵。”
牛思听了顿时惶恐道:“大帅不可,岂不闻职责有分工,将是将,兵是兵,大帅负责这一路军,你的安危关系到整路军,大帅切不可不顾性命像个小兵一样啊。”
李汉琼滞了滞神情,苦笑道:“可惜我担任这一路军的统帅了,否则沙场上杀敌是多么爽快啊!”
桂州观察使曹翰和翰林使杜彦圭走在第三路,每路军因为有两万人,前后距离很远,尤其是第三路和第四路距离第一路则更远。他们见天色已晚,按照规矩安营扎寨后,也进行了一番交谈。
第三路军曹翰为大帅,杜彦圭辅助。曹翰性格有些盛气凌人,他傲然说道:“彦圭,你虽也为武将,但经验恐不足于我,到时听我指挥即可,不可擅自做主。”
杜彦圭是个老实人,不想去和曹翰争锋相对,诺诺地答道:“到时一切听大帅做主。”顿了顿又言道:“大帅,你看此次攻城有把握吗,属下心里实在有些打鼓,恐我朝无功而返啊!”
曹翰斥道:“休要胡言,我大宋强盛于北汉数倍,此次精锐尽出,官家指挥得当,定能一举攻下太原,你不可再说此类话,否则以祸乱军心治罪!”
杜彦圭赶紧作揖道:“属下失言,还望大帅原谅,饶恕属下。”
曹翰见杜彦圭如此顺从,心里很是满足,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你我皆为统帅,你比我低半级,不必如此恭敬。”
杜彦圭却再不敢托大,忙退了回自己营帐。
第四路军统帅为彰信军节度使刘遇,他也和杜彦进一样淳朴谨慎,对待协助他的光州刺史史珪甚是友善,他俩在路上便攀谈起来。
待到见前军安营后便也就地安营,这时雨停了,也就不必分发草衣斗笠,只吩咐值岗人员务必保持戒备,防止北汉从背后偷袭。
两日后,潘美所率十万大军围困了太原城。潘美细分了这四路军的职责,分别围困太原城四门。崔彦进、尹勋攻打东城,曹翰、杜彦圭攻打西城,刘遇、史珪攻打北城,李汉琼、牛思攻打南城,自己则居中指挥,坐中军帐,随时发布调整作战命令。
潘美命令所属四部皆要不舍性命,尽早攻下太原城,于是每天成千上万的将士不舍昼夜地攻打,先是一番箭雨,接着投石机投出几百斤的巨石砸上城楼,然后又是顺着攻城梯企图攻上城楼,接着又是大木桩猛烈撞击城门,只见血肉横飞,哪里还是人间景况,活脱脱一副地狱群魔乱舞的情景。
而太原城城高坚固,不然太祖三次强攻皆未攻破,这次城内百姓又被强征入伍来抵挡宋军。每日里城楼上死伤大片,但又有新的百姓加入,他们或是射箭,或是滚木礌石击退宋军,时有攻上城楼的宋军,又立刻陷入到人海里被群殴,伤亡也属惨重。
即便如此,战争的天平依然倾向于宋朝,每日里宋朝死伤一人,北汉却要死伤五人。如此一比五的比例让刘继元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急切地派出许多使者去往辽国,许多使者半路被截杀,但还是有使者顺利抵达了辽国,报告了北汉的情况,寻求辽国的支援。
此时辽帝为辽景宗耶律贤,为辽国第五位皇帝。这日正在思考改革弊政,调和契丹和南边汉臣的矛盾。他凝视着燕云十六州,此时辽占燕云十六州已四十余年,但燕云十六州本为汉地,百姓依然以汉文化为思想根本,风俗习惯皆和以往一样。之前历任辽帝皆想让燕云十六州臣服于契丹族文化,但遭到汉臣和百姓的强烈反感,辽帝见收效甚微满肚子不爽,想以后世清朝“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等强硬手段弹压,结果燕云十六州诸地皆爆发起义,朝廷看此策不妥,又已安抚为主。此时传到辽景宗时,燕云十六州暂时相安无事,但表面的平静下面暗藏着波涛汹涌。
耶律贤思考着如果以契丹族为主来治理,恐百姓多有怨言,他思索着该多起用些汉臣为官,方可使燕云十六州稳定无事。
耶律贤看着上任皇帝辽穆宗留下的烂摊子,着实头疼不已。上任皇帝辽穆宗整日里饮酒作乐,睡到中午才起床,国人称之为“睡王”。故而国事懈怠,百姓怨言不止。而其人喜欢滥杀无辜,所以不光燕云十六州地区纷乱不已,就连本属辽地也谋反起义事件甚多,每当这时,都是耶律贤出来收拾烂摊子,安抚百姓,调和契丹和汉臣之间矛盾,镇压反叛,网罗人才为朝廷所用。这一系列举动使他赢得了民心和契丹贵族的心,在“睡王”被杀后,契丹贵族和汉臣拥戴他为皇帝,尊号天赞皇帝。
他任用耶律屋质、耶律贤适、高勋、郭悉、耶律休哥、耶律沙等贤臣良将,还复设登闻鼓院,使得百姓有伸冤之地。这时的辽国诚如薛居正所说甚是强大。
北汉的连连向辽求援,辽帝耶律贤命南府宰相耶律沙为都统,冀王敌烈为监军,率兵援救北汉。
耶律沙为人谨慎聪颖,他和敌烈性格颇为不和,敌烈莽撞自大,耶律沙在接到任务后,正准备调集兵马来救援北汉时,接到监军为敌烈的消息,顿时悲从中来。他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敌烈恐不受其节制。军中统帅意见不一,相互抵制是何等大事。它直接决定了军心是否一致,是否上下一心,命令是否贯彻的下去等军中大事,对于战争成败起着决定性作用。
在白马岭,匆匆赶来的辽军遇到了宋军的阻拦,两军隔涧对峙。
敌烈道:“待我杀过去,全歼宋军,宋军遇到我必然仓皇逃窜,哈哈,好久没这么爽快了,呆在南院属实把我憋坏了!”
耶律沙闻言,大摇其头,他诚恳地对敌烈言道:“此次出兵着实仓促,对于宋军我等犹如瞎子摸象,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我们对宋军不知其情,我看还是等待后续部队到达再渡涧杀过去不迟。”
敌烈不屑道:“宋军何其孱弱,我们契丹能征惯战,还怕了他们去?”
耶律沙一脸无奈,对敌烈的想法深感担忧,他又不好拂了敌烈的意见,毕竟敌烈官居冀王。而大辽对大宋确属强盛一点,如果老是示之以弱,也丢了耶律皇族的脸面。他只好吩咐敌烈要谨慎行军,不可轻视宋军。
敌烈闻言,早不耐烦了,摆摆手说道:“枉你被圣上称之为名将,竟如此胆怯,还不如我契丹一妇孺,算了,待我立功后再和你说吧。”
敌烈一挥手,大军五万人皆从他手势,开始强渡白马涧,想不到此时宋军石岭关都部署郭进却在营帐中高兴坏了。
他据探子回报,敌烈不听耶律沙之言,开始强行渡涧时,立马升帐点将。
他慷慨言道:“如今是尔等立功之时也,白马涧窄小,难以大规模行军,尔等要像砍瓜切菜般迅速冲击敌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歼灭。”
麾下众将领到命令后,皆感胜券在握,于是士气高昂,恨不得马上杀过去。
敌烈还在趾高气昂地行军时,突然前方队伍溃散而逃,他不明就里,高喊着:“怎么了?逃跑者死!”
可前方溃散的兵勇越来越多,连带着他的马也嘶鸣不已,乱窜乱跳。白马涧立马乱成一团,敌烈分不清前方来的是辽军还是宋军了,白马涧也成了宋军的屠宰场,地狱般的死亡气息笼罩在每个辽兵心上。
一番箭雨来临,又是一匹辽兵倒下。宋军的骑兵方向明确,就是冲着辽军掩杀过来,见人就砍,确实如砍瓜切菜般利落无比。敌烈被裹挟着后退时,终于身中数箭,头颅也被砍下。辽军看主帅死去,顿时战意消失殆尽,一个劲地被宋军冲杀,射杀,砍杀。此战辽国除敌烈以外,还有四员大将被砍死,大军万余人被歼灭。率先逃亡的士卒保得一条命来,但也吓破了胆,疯狂往北逃窜。正当感觉命不保时,辽军援军终于来到。
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率万余人来援,看到逃窜的士卒,立马感到不妙。他指挥大军,有组织有顺序地冲往宋军方向,以减缓宋军的攻击速度。终于宋军看到来援的辽军战意十足,悍不畏死时,也感到恐惧,于是停止了冲杀。
辽军见宋军停止进攻,而此时失败的情绪笼罩着整个大军,于是只好放弃救援北汉,往北方自己大本营退去。
另一方面,潘美指挥宋朝大军围困太原城,自春至夏,昼夜攻打,矢石如雨。
崔彦进谨慎的贯彻着潘美的命令,每日里不停地攻打着东门,好多次攻打进去,又被北汉军民掩杀回来,于是心中也是焦躁不已,可没有他法,只好轮番进攻以求快点夺得北城。
李汉琼大咧咧粗汉子一个,攻击一开始,便率先登上城头,北汉军见这路军大帅如此莽撞,心中窃喜不已,想斩杀了他马上就可以立得大功。
于是都纷纷射箭射向他,李汉琼头部中很多箭,中指也被砍断,但他勇猛无比,此种情况下依然拼死力战。
牛思的心都到了嗓子眼了,焦急地在城下踱来踱去,可他杀鸡宰牛尚可,上阵杀敌无力,只好一个劲地喊道:“快救大帅,否则以军法惩戒!”
底下士卒见大帅如此勇猛,哪敢不效死命,一个个像罗刹般攻城,使得北汉军心颤不已。
曹翰和刘遇方面无李汉琼的勇猛,只是指挥士卒攻城,不敢亲身涉险,但饶是如此,他俩的攻城速度也是有增无减,北汉军此时真的如见到地狱恶鬼黑白无常般胆战心惊,一种即将去见阎罗王的心理不由而生。
二月,太宗御驾亲征,所遣兵马在十万以上。三月,赵光义军进至镇州,然后部署分兵攻下盂县,沁州,汾州,岚州,以牵制这些地区的北汉军急援太原。
四月,太宗抵达城下,督诸将攻城越急,太原城几乎城无完堞,城头箭集如猥。城破在即,太宗传召北汉主速降。刘继元见大势已去,亲信逃亡,只得出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