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鹿县四周的山峦笼罩着薄薄的微雾。
平坦的田畴上,青青欲滴的软柔稻苗,苍翠湖绿的丛丛蕉叶,俱在风中摇曳,呈现了一片生机盎然之意。
当朝十二项荒政,有一项为“散利”。
前朝贾公彦疏为,“丰时聚之,荒时散之。积而能散,使民利益。”
灾荒时,朝廷给百姓借贷种籽和粮食,给百姓使之得利。
所以,当正月出了这些政令措施后,虽然有延迟,但也没耽误阳江府百姓种植水稻。
毕竟阳江府是被牵连的非灾区,若是耽误了春种,知府、州县官、里长等人就是第一批被罢职不叙的人。
所以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前途官职,自当积极督促,不敢有任何闪失。
鹿县城外。
如果没有被挖的一干二净,寸草不生的黄土地,这场灾情或许已经被时间带走的不留痕迹可循。
宋欢还记得自己今年第一次出城时候的场景。
那会儿难民已经被疏散,城外已经归于平静。
可原先茂密的林子,杂草丛生的草地都俱已消失。
只留下一地的黄。
光秃秃一片,想找只毛毛虫估计都得“掘地三尺”。
鹿县县令为保证鹿县的安全,不准难民入城。
城内虽然出现民人聚众入人家抢劫粮食,但总体来说也比那些难民好。
最起码还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难民难以忍受饥饿,不顾身体,树皮野草只要能入口的他们都吃。
宋欢没有见过当时的场景,但是根据城外的情况也能知道当时的艰难。
因为饥荒的原因,宋欢去城外打猎的计划泡汤。
宋欢还在苦于找挣钱路子的时候,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登门了。
衙役甲,梁宽。
先是在城门有了面熟的基础,再在之前在后巷摆摊,为特地打探消息而特意接近从而熟悉的人。
宋欢看着一身青袍的梁宽,先是客气寒暄几句后就请进院里坐着,门敞开着。
宋欢是女子,梁宽为男子,敞开门自然是为了避嫌。
梁宽喝了杯茶水后,这才把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听说你武功不错,最近我手底下缺人,正好你帮顶几天……”
具体情况就是衙门要派人押送之前聚众入人家抢劫粮食的那批犯人去流放地,衙役都去押送犯人了,只能临时调集几人暂时顶上他们的差,宋欢就是梁宽的选择之一。
说是流放地其实也不远,也就四五天的距离,来回就是差不多十天的时间。
毕竟阳江府本就是属于京城的流放地列表里的其中之一,再远也远不到哪儿去了。
虽然,衙役押送流放犯人是显而易见的苦差事。
但事实上,这种看似辛苦的押送流放犯的工作,对衙役们而言却是争先恐后地“美差”。
这么说还得从头说起。
这年代绝大多数衙役的俸禄很低。
一年累到头,也只能拿到十二两白银不等,比自耕农还不如。
平均到一天也就几文钱,即便省吃俭用,也无法满足一天的吃喝。
既然做衙役无法满足自己的吃喝,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去做呢?
因为衙役的主要收入并不靠俸禄,而是靠工作中捞取的规费和外快。
衙役工作期间,如果县衙内有案子要办,势必就会涉及到出差、吃住,这些花销衙门并不给报销,就只能由当事人来出。
衙役办案期间,多迁延一些时日,就可以获得更多的好处。
只是衙役的做法会掏空当事人的荷包,不是光明磊落之举。
这就是之前村里杨二丫死的时候杨家为什么不愿意报官,这就是其中一个原因。
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要再花积蓄请衙役,杨家显然承受不起这样的花费,最后只能以那样的情况收场。
咳,扯远了,话题拉回。
办案虽然赚钱,但大部分时间却是没有案子可办的,这时候衙役们也有办法。
他们会将娼妓户和宰牲户作为敛财的目标,向他们索要陋规。
衙役们的做法,在一般的州县都被视为“合理做法”,这也是衙门养衙役的一种方式。
但这些钱显然也不够他们的日常所需,这就是衙役为何要抢着押送流放犯人。
其一,犯人家属给的“孝敬钱”往往很多。
为了押送流放地的途中让犯人好过一些,犯人的亲属往往会拿出银两给押送的衙役。
这就给了他们一个“灰色收入”的机会。
其二,押送流放犯人的门道多。
押送流放犯人的差事与其他差事区别很大。
即便朝廷不给补贴,州县衙门也会想办法给拿盘缠。
对于衙役而言,这又多了一份收入。
除此之外,犯人虽然被流放,但也需要口粮维持生命。
他们的饭食费用都掌握在押送的衙役手中,途中给犯人吃饱还是吃少,甚至让犯人挨饿几顿,都是衙役说了算。
如果犯人有钱,自然可以吃饱喝好,但是犯人没钱,衙役也不能白白辛苦。
这就是衙役为什么动不动就克扣犯人的饭钱的原因。
还是在于“钞”能力。
其三也是最后一点,可以躲避繁杂琐碎的工作。
你以为只有现代人才不愿意当社畜?这个年代也是啊。
押送流放犯人固然辛苦,却也有逍遥自在的一面。
不用到衙门报到,每天按时按点押送即可,投宿后还能享受美食。
简直不能太舒服。
可能是这次押送的油水很大,梁宽以十天五百文的薪资让宋欢做临时执役,事毕仍复为民。
算下来平均一天能有五十文的工钱,她也算暂时踏入“高收入”群体了。
送走梁宽,宋欢就把傅渊之之前剩下来的衣服拿出来套了一下,太大了,不合身。
她从没想过自己还得女扮男装去上班。
说实话,自己都闹不懂他怎么会想着让自己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去干这活?
三天后,她到了地点就明白了。
衣着虽然干净却皱皱巴巴的几个人看见宋欢就立马变色,疾步退后拉开距离。
这应该就是那几个抢自己的人?
宋欢上下打量了一番想再确认一下,过来这么久了,她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毕竟那天是晚上,而且光线昏暗。
其中一个人壮着胆子对宋欢问道,“你,你干什么来了?”
宋欢双手环胸,下巴微扬,做出一副高高在上,他们就是一群手下败将的模样,语气不好的说道,“梁宽没跟你们说?”
对面那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眼底俱是苦涩。
他们知道会有一个头儿来,可是没想到是这姑娘啊!
梁宽到底在想什么?
几人流下了痛苦的泪水,就知道这差事不好当!!
宋欢心底则暗自庆幸。
这帮人果然有后台,若是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把这几人送进狱里,他们不仅能提前出来,她的麻烦估计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