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杜文浩照常去三衙上班,不过,陪同视察的李浦等人发现都指挥大人今天有些魂不守舍,坐在观礼台上,眼睛瞧着下面兵士操练,脑袋里却不知在想什么,有时皱着眉,有时又自己在那傻笑。下头向他禀报事情往往要说上两遍,他才反应过来,可有时候作出指示还牛头不对马嘴的。
下午时分,杜文浩回到殿前司衙门处理一些公务。
正在这时,兵士来报,说宰相大人王珪来访。
一听这话,杜文浩手里的毛笔都掉了,神情颇为慌乱,站起来又坐下去,恍惚了好一会,才涨红着脸吩咐快请。
杜文浩整好官袍,故作镇静一步三摇来到议事大厅,宰相王珪已经作客座上端坐了。见他进来,忙起身拱手:“杜将军请了!”
杜文浩瞧他脸上笑眯眯的,并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意思,心中稍定,想到这老头弄不好马上就是自己的岳丈大人,上前躬身一礼。
两人分宾主落座,杜文浩瞧着王珪干瘪老头样,想起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王润雪,肚子里暗自纳闷,这老小子这德行,如何生出如此美貌的女儿来呢?看样子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还真是有十分道理的。
杜文浩瞧着王珪干笑两声,一时找不到话来说。倒是王珪神情自若,拱手道:“杜将军,老朽这次来,是为小女之事。”
杜文浩脑袋嗡的一下,紧张地抓住扶手两边,心里一个劲叫苦,难道王珪真是来兴师问罪的吗?他是否要硬逼自己休妻娶他女儿?若是真的如此,自己如何回绝?休妻绝对不行,可看样子这老头也不是善类,只怕不能轻易善罢甘休。杜文浩心中忐忑,期期艾艾道:“这个……,宰相大人,卑职可以解释……,其实当时……,这个……”
王珪微笑道:“老朽多谢将军抬爱,尊夫人亲自登门说亲,实在惶恐啊……”
杜文浩一愣,听这话不像是问罪,顿时脸露喜色,说道:“这个……,嘿嘿,卑职实在莽撞,实在是冒昧,实在是……”
“怎么会呢。”王珪捋着花白胡须乐呵呵笑道,“小女生性顽劣,她娘又去世得早,老朽对她溺爱了一些,以后还请将军多多担待。”
杜文浩大喜过望,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大人,大人是答应了?”
王珪微笑点头,又有些诧异:“尊夫人上午亲自提亲,老朽便即应允,随后纳采、问名、纳吉、纳征都已经完成,就剩请期亲迎了,莫非大人这些都还不知道么?”
“这个……,嘿嘿,我一直在兵营里,未曾回家,这件事都是拙荆操办,所以……,嘿嘿,──卑职,啊不,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杜文浩站起身,上前几步,一拱到地。
王珪急忙下了位子上前搀扶:“贤婿不必多礼!”
听王珪将“贤婿”一词叫出口,先前又听他称庞雨琴为尊夫人,那就是同意平妻倡议了,杜文浩顿时心中大定,这一整天心中忐忑不安的,就是生怕王家不答应平妻,现如今确定了,那天下第一美女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这让杜文浩心花怒放,乐得嘴都何不拢了。
两人回座之后,杜文浩好不容易把开怀大笑的冲动忍住,欠身拱手道:“岳父大人,这婚事……,该如何安排,请岳父大人示下。”
王珪捋着胡须笑道:“尊夫人上午也请期了,老朽以为,现下太皇太后、皇上丧期未过,朝野上下都在按制守孝,朝廷也有此间不得饮酒作歌的禁令,所以,待丧期届满之后,再定婚期,不知贤婿意下如何?”
“这是自然,一切全凭岳丈安排……”杜文浩讪讪答道,虽然他也知道必须如此,可想着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娶到这绝世美人,不觉心里痒痒的,却也没办法。
王珪叹了口气,道:“按理说,这丧期已将近一个月了,也该发引入皇陵,可皇太后至今也没个表示,想必她老人家想先把皇位承继之事定了再发引。可是,皇位承继现如今两下的人吵得一塌糊涂,若是皇太后始终不拿主意,纵然三月五月,只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杜文浩心里咯噔一下,果然,王珪把话引到这上面去了,便顺着他的话,也叹了口气:“是啊,皇太后是该早点下决心的,国不可一日无主啊。及早确定,天下才能太平。”
“正是这话,雍王爷也应该知道,六皇子承继皇位才是正统,却偏偏要来争,他能跟太宗皇帝相提并论吗?太宗皇帝承继皇位之时,兄终弟及那是不得已,如今有正统在后,若还提兄终弟及,祖宗遗训全盘断送,此例一开,后世怎么办?遗祸无穷啊!──贤婿以为如何?”
杜文浩当然是坚决支持六皇子继位的,他现在已经深刻理解雍王这笑面虎的厉害,断不能容忍雍王继位,要不然,自己最后只怕得发动宫廷政变才能了结此事。不过,到不能表露自己这种想法,得让王珪感觉自己是在支持他,买他的面子才行。要不然,人家凭白送了天仙一般的女儿给自己做什么。
所以杜文浩故作为难之状,说道:“其实,小婿对雍王还是很有好感的,想那日小婿挟持二王作为人质,还误伤了曹王,两位王爷却不好在意,特别是雍王,心胸宽阔,大肚能容,小婿是敬佩不已的,想着只有这样的人物领导我大宋,才能抗击诸强,才能力保我大宋社稷坚若磐石万万年啊……”
杜文浩偷眼瞧王珪,见他脸色阴青,几次准备出言打断自己的话,最后都忍住了,心情激荡之下,花白胡须不停抖动,不觉有些好笑,便话锋一转,谦恭一笑:“适才听了岳丈大人所言,顿时如当头棒喝,才发现自己迷失了正途。小婿只瞧人品,忽略了祖训,当真汗颜,岳丈大人高瞻远瞩,一矢中的,小婿茅塞顿开,至此才知道六皇子承继皇位那才符合正统,才是正道,旁人纵然有安邦定国栋梁之才,也只能辅佐,决不能越俎代庖。”
王珪一拍大腿,呵呵乐得花白胡子乱抖:“贤婿果然是个明白人!好!太好了!要是这番话能让皇太后听见,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呵呵呵”
杜文浩站起来躬身一礼:“小婿便即进宫,面禀皇太后,让他及早决断,让六皇子承继皇位。”
“好好好!”王珪连说了三个好,激动地手不停乱搓,“贤婿与小女婚期,就定为太皇太后和皇上发引丧期届满后一月内,择日完婚,如何?”
杜文浩大喜,躬身道:“全凭岳父安排!”
两人又商议了婚事具体操办事宜,王珪这才告辞离开,杜文浩一直送到府邸大门外,恭送岳丈上了轿子离开没影了,这才笑眯眯回到殿前司里。
他兴奋地在屋里转了好几个圈,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好了,想着马上去见皇太后说这事,却又想到不知如何开口。这种事得想好了再去,要不然,开口没理由,说服不了皇太后,反倒自找麻烦。因为杜文浩感觉得到,现在皇太后还是动心让自己儿子承继皇位的,只是没有充分的理由罢了。
杜文浩正琢磨着怎么办,侍卫来报,说有两个老妇求见。是太医魏展的老娘和老婆。
杜文浩忙让请进来。
这两妇人进来跪倒磕头,杜文浩忙虚空相搀,那老妇却不起身,只是磕头哭诉:“将军,请救我儿一救啊!”
杜文浩道:“老人家,起来说话,究竟怎么回事,慢慢说。”
老妇只是伏地嚎哭,旁边那中年妇人便垂泪帮着说道:“将军,他们说我家夫君贪杯醉酒,睡着了,因而耽误了救治皇上,可是,我夫君身体不好,已经多年没有饮酒了,怎么可能贪杯误事呢。其中肯定有冤情,求大人做主啊。”
杜文浩为难道:“我是三衙都指挥使,提点的也是各路刑狱。这种京城刑狱我无权过问啊,你们应该去找开封衙门,或者大理寺、刑部、御史台鸣冤。这些衙门都有登闻鼓的,可以直接鸣冤叫屈啊。”
那老妇伏地磕头道:“找了!将军说的这些我们都找了,可都把我们给轰了出来,没人理,我们到御史台鸣冤的时候,还被门口皂隶打了一顿,呜呜呜……”
“岂有此理!”杜文浩道:“你们起来说话。”
老妇还是不肯起身,不停磕头道:“将军,前日里听说要将我儿斩首示众,我们实在没办法,听说将军为人仗义,又提点各路刑狱,与我儿魏展也曾共事,实在没辙,只能来找您了,求你做主啊,我儿真的冤枉啊,求将军帮帮我们,救救我儿一条性命吧!”说罢磕头咚咚有声。
杜文浩实在没办法,只好上前搀扶老妇双臂:“老人家,你起来,究竟怎么回事慢慢说,你再这样跪着,我可真的不理了。”
老妇听杜文浩这话,这才在儿媳妇搀扶下,艰难地爬起身来,扶住杜文浩的双臂,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哀求杜文浩救命。
杜文浩问了一会,也没问出什么名堂,两人都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反正一口咬定魏展已经多年没有饮酒,根本不可能贪杯误事的,所以是冤枉了他。
杜文浩自然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所以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开封府都不敢管。自己提点各路刑狱的提刑官虽然还没有免,但那只管各路刑狱,管不到京城里的案子,更管不到涉及皇族的案件。但是,从这两妇人所说来看,如果属实,那这案子的确有问题。
到底怎么办?管还是不管?
杜文浩有些为难,沈升平教他的为官之道,第一条就是难得糊涂,不要以为自己最聪明,就算真的聪明也要装着糊涂,这才是真聪明。官样文章要会做,大话空话要多说,涉及重大后果难料的事情要懂得躲,要会躲。按照沈师爷教的这些思路,那魏展这件案子绝对不能碰,打哈哈糊弄过去就行了。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可是,杜文浩的性格却不容他这样,他伯父从小就给他灌输医者父母心的思想,告诉他救死扶伤是医者本份,要先医己心,然后才能医人。面对这样很可能是冤案的案件,而他又有能力去处理,却因为怕事而退避三舍,他真做不到。
不过,当官这些日子来,因为冒失而倒霉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这件事又涉及皇上的死,更不能草率,所以,脑海里一番盘算之后,还是决定先暗地调查,了解清楚再做决定。
杜文浩自然不敢在这两妇人面前明确表态,只说皇恩浩荡,绝不会放纵一个坏人,当然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自己会把他们的意见向有关部门反应,说了一大堆套话空话,好说歹说,这才把两位妇人给劝走了。
杜文浩不急于进宫,魏展的老娘和老婆所说的情况让他有了新的考虑。他回来之初便觉得,皇上死得太过蹊跷,他走之前,曾经给皇上自己全面检查过身体,尽管皇上有慢性肾功能衰竭,但还没有到危急的程度,如果坚持按照他临走下的方子服用,加上从西域找回来的冬虫夏草,保持一年病情不恶化杜文浩还是有把握的,怎么会突然病发?
特别是皇上的病发作十分的急促,连太医都来不及抢救,这也太快了一点,太医院距离皇上寝宫并不算远,跑得快的话,来去一顿饭的工夫足够了,怎么连这点时间都熬不到呢?按理说,慢性肾衰竭不可能直接引起猝死,但是,不能排除皇上本身心脑血管有隐蔽性疾病导致猝死的可能,而且,实践中,有一定比例的猝死甚至死后解剖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心脑血管方面引发的猝死在很短的时间便会毙命,从这个角度考虑,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由于存在这些可能,所以杜文浩也没有深究。可现在听了太医魏展的老娘和老婆所说的情况之后,他心中的疑惑又冒了出来,难道皇上的死其中另有隐情吗?
杜文浩端着茶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不过,这种事情光琢磨事找不到答案的,必须取得第一手资料,才有助于帮助判断。
所以,杜文浩决定先不去找皇太后,尽管两人已经是情人关系,但关系到江山社稷承继这样重大问题时,情人关系恐怕也不足以让她改变决断。所以,在还没有把握说服皇太后指定六皇子继位之前,他不准备向皇太后开口。
反正王珪已经许婚了,六礼已经完成了四礼,就差请期和亲迎了。再说了,自己已经与润雪姑娘有了夫妻之实,倒也不用担心王家悔婚。只是不能早早迎娶这天下第一大美人,有一点遗憾,但为了做得最好,只能慢一点了。
杜文浩现在要先调查皇上的确切死因。他先乘轿来到了宫里,找到了宁公公。宁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皇上驾崩之后,他一直在灵堂守灵。
皇上的灵堂里,现在负责丧事操办的是四位辅政大臣中的两位,蔡确和王珪。另外两位辅政大臣是雍王爷和曹王爷,两人已经被皇太后软禁在自己寝宫里了,要等皇位承继最终确定之后才释放。所以现在只剩两位宰相在这主持了。
宰相王珪见到杜文浩,只是淡淡一笑,并不上前招呼,而蔡确却热络地迎了上来。
蔡确现在对杜文浩比较难处,他身为宰相首辅,那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级别远高于杜文浩,原本是不需要有什么表示的,只等杜文浩过来行礼就行了,可现在情况很微妙,他自己是王安石一边的改革派,如果将来六皇子继位,皇太后垂帘听政,由于皇太后是保守派的代表,绝对会撤换他这宰相之职。而雍王爷也是改革派,这是他为什么拼死都要保雍王爷继位的原因,只有这样,他的宰相之位才保得住。
但是现在两位王爷能否承继皇位已经是个未知数,又被软禁起来了,现在能左右政局的,首数这位拥有三军兵权,又是皇太后面前大红人的都指挥使杜文浩了。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蔡确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
所以看见杜文浩进来,蔡确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迎上前拱手道:“杜将军来了。”
杜文浩躬身还礼:“是,宰相大人辛苦了。卑职是来找宁公公的,不知他在不在这?”
“在在!刚才老朽还看见他往后面去了,好像是去后面烧纸钱敬香。老朽替将军去叫他吧?”
杜文浩听他自称老朽,十分谦恭,当然知道他肚子里想什么,忙也客气地摆手道:“不不,卑职怎敢劳动宰相大人,我自己去就行了。”杜文浩忙拱手作揖道。
“无妨,这里地方大人多,将军不太好找,这样吧,老朽陪将军去找。”
“那好,有劳宰相大人。”
两人并肩往灵堂里走,绕过垂落的一条条白纱,来到灵堂里面,里面烧香祭奠的人比较多,光线又特别暗淡,一时找不到宁公公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