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林大人?”宋姝试探地叫了声,“您这是……”

林清安微微颔首,容姿清贵,“听闻小娘子的卤味卖的极好,今日顺路经过想买些尝尝,不知可否方便。”

且不说她住的地方在巷子最深处,平日都少有人来,也不知是怎么顺路顺到这了。就是这一本正经买卤味的模样,看起来居然有几分莫名的喜感。

宋姝极力忍住才没当场笑出声,压了压上翘的嘴角,说道,“大人肯赏脸哪有不方便的,您进来挑。”

任由门敞开着,林清安跟着来到厨房。两个大锅盛满了卤水,一锅鸡鸭肉,另一锅大都是些下水,卤香味浓的诱人。

“您看吃点什么。”

他盯着两口锅看了许久,迟迟没有说话。

宋姝拿着盘子,“我给大人每样都切一点可好?”

“自是再好不过。”

鸡斩成小块,排骨剁寸段,五花切厚片,还有肘子、香干、豆皮,每样就三五口的量,但零零总总还是码了一盘。

她又拿起一个盘子,从另一口锅中捞起一根大肠准备改刀。

沉浸在卤香中的林清安终于回过神,“这些便不用了,小娘子把那盘给我包起来就是了。”

宋姝停下手上的动作,叹息道,“原来大人不喜欢这些,那可真是可惜了。这些肠肠肚肚做起来颇耗功夫,先得用面粉洗上一两道,焯过水后还需用盐洗三道,最后用秘制的香草洗过才算完,洗这么五六道为的就是除去臊臭味。”

“这一斤肠卤出来不足三两,民女三天做一回,每次不出一个时辰就卖完了。这锅还是今早新卤打算明日去卖的,大人不喜吃真真是可惜。”

她的语气拿捏的很到位,简单不过的卤下水被她说的绝无仅有,堪比珍馐。

林清安内心还是不大接受,但也被说的勾起几分兴趣,“那便包上一点吧,不需太多。”

“好嘞。”宋姝手上动作飞快,很快把两盘卤味切好。因为刚从锅中捞出来还带着卤水,她还特意找了个食盒装好才递过去。

“麻烦小娘子了。”林清安略微点了点头,接过食盒准备离开,忽然看到灶旁的糕点,金黄精巧,内里一圈圈的层次分明,“这是?”

“是民女自己捣鼓的豆面糕,用江米和黄豆面做的,不是什么稀罕吃食,也就当小零嘴吃了。大人可要尝尝?”宋姝纯粹是客气一下,毕竟在她想来对方堂堂知县大老爷,应该没那么不要脸,要吃妇人的小零嘴。

可没想到,诶,对方还真不要脸了,“也可。”

林清安把食盒递了回来,“装底下就好。”

“啊?”

“不是让我尝尝吗?”

“是,是是是,大人稍等。”她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低下头撇了撇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厚颜·林清安·无耻依然身姿挺拔,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这小娘子嘴角还沾着面渣,想来是吃不完了。既如此他就好心尝尝吧。

宋姝慢吞吞的装好豆面糕,这些她本打算明天带到摊子上吃,心痛,非常心痛!

不过这样的心痛只持续了几秒,就被手上沉甸甸的五两银子冲散,她笑着把人送走,就差来一句:客官,再来啊!

一回府管事就把食盒接了过来,“大人是现在用?可要热一热?”

“不必,直接端上桌。”

打开食盒,卤香扑鼻而来,管事边布菜边道,“原来的宋小娘子家的卤味,她的手艺却是好。”

林清安挑眉,“林伯也爱吃?”

“老奴倒是没吃过,是府中下人,外出办事回来总喜欢捎上一份,说味道极好,闻着就是这个味。”

林清安点点头,净了手开始进食。今晚吃的是索粉,浇的羊肉拌头,旁边还有一份瓠羹。

羊肉酥烂入味,索粉劲道,一软一硬在口中交融,再喝上一口热羹,其中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肥瘦相间的五花入口后林清安眼睛亮了亮。卤味完全浸透了整块肉,五花肥而不腻,轻轻一抿就在齿间化开,丰沛的肉汁和油脂顺着喉咙流入腹中……

他手上动作飞快,一盘子卤味很快扫空。目光又落到旁边那盘下水,嘴里的卤味还没散去,犹豫许久终于伸出了筷子。

闻了闻,没有下水的臊臭味,卤香中还夹杂着些许清淡的果香。看着外形内心还是抗拒,只是味道实在诱人。

挣扎片刻,他终于夹了块小的,一股脑塞到嘴里飞快嚼了嚼,嚼着嚼着就慢了下来。卤汁藏在肠内的褶皱角落,咬开后在口中爆开,肠子软糯却不过分熟烂,略微弹牙的口感真是恰到好处。

林清安吃的一脸满足,身旁的管事却神情复杂,甚至有些呆滞,他清贵无双的大人,怎么吃起这些腌臜东西了!

饭毕,管事泡来一杯清茶,里面加了红果干,用来消食再好不过。

下人正在收拾碗筷,看见桌上豆面糕还没动过,问道,“这也端出去吗?”

林清安这才想起还有碟糕点,“拿过来放着吧。”

他拈起一粒,金黄的豆面糕散发着浓浓的豆香,鼻尖都是甜丝丝的味道。

管事一转头的功夫就看见自家大人拈着块糕点,立时吓得脚下生风快步走上前,“大人今日吃的够多了,可不能再吃了,不然肚子该不舒服了。”

林清安笑了笑,“我就尝个味,不多吃,林伯放心吧。”

豆面糕入口香甜绵软,浓浓的豆香裹挟着江米的清甜,豆沙与桂花酱入口即化,只余甜香在口中久久无法散去。

不知不觉一个就下了肚,林清安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盘中还剩下五个豆面糕,他今日本就吃了八成饱,再吃这些恐怕还真会撑到,可是不吃明日放坏了岂不可惜。

没有思考太久,他就做好了决定。

当晚,年轻的知县大人在院子里多散了一个时辰的步。

次日,宋姝照常出了摊。还不到进午食的时辰,食客不算多,支好摊子她朝隔壁的大娘要了一碗面。

这大娘是最近搬过来的,做水滑面的功夫那叫一个绝,她近来每日必吃上一碗。

面揉好切成小剂子,先拽再抻,这是个技术活,需抻的宽薄筋滑方可下锅煮。

煮面的时候刚好打料,只需切几片羊肉铺到碗底,再配上咸笋干、酱瓜、腌韭,手头宽裕的还可加片煎肉,舀上羊骨熬的高汤,再来一点麻腻。把煮好的面捞到碗中,最后撒上一把香荽就齐活了。

吃时要用筷子搅一搅,碗底的麻腻(芝麻酱)飘上来,满是芝麻的香气。面滑汤香,大口吃下去那叫一个过瘾。

很快临近午时,食客也多了起来。

“来份豆干。

“来份五花,要肥些的。”

“小娘子,来份拼盘,多来些肠。”

“……”

宋姝忙的脚不沾地,额上都冒出层薄汗。

“这就是那很好吃的卤味摊子?爷倒要尝尝怎么个好吃,每样都给爷切点,动作快着点。”

来人是几个高壮的大汉,口气很是凶横。宋姝神情淡然,也没有被吓得畏手畏脚,淡笑着把人迎了进去,“几位里面请,马上来。”

几个人自己带了酒,一坐下就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拿碗来,没看见爷要喝酒吗,还不把碗拿过来。”

“你这小娘子怎么做生意的,这般怠慢客人。”

“我的卤味呢,怎么还没好。怎的别人的都上了,看不起爷是不是!”

“……”

几人吱哇乱叫,时不时拍拍桌子踢踢椅子。

宋姝赶忙把卤味切了端过去,“来了来了,各位请慢用。”

转过身还没走两步,身后忽然砰的一下,“呸,这也叫好吃?分明是臭了的东西也敢卖给爷。”

大汉直接把碗摔到地上,几人站起身来就开始打砸,碗筷卤味撒了一地,现场一片狼藉。

如此这般还不够,为首的一名壮汉捂着肚子,“你这臭东西吃坏了爷的肚子,看你是个小娘子的份上,赔我十两银子医药费这事就算完了,不然可别怪爷辣手摧花。”他举了举拳头。

这分明就是来找茬儿。

宋姝平日性子淡,但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好脾气。悄悄摸起案板上的菜刀,正想做些什么,远远的瞧见了一道墨绿色身影,手又不着痕迹的收回手。看向大汉的目光满是同情。

大汉只以为自己把这小娘子镇住了,得意的笑着,“爷是个硬心肠的,你便是哭也没用,快些给银子吧。”

“不过看你长得还有几分姿势,要是愿意跟爷乐呵乐呵,这银子也可免了,怎么样?”

大汉越说越轻佻,伸手要来勾她的下巴。就在宋姝忍不住想摸菜刀的时候,终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横行乡里,王法何在?给我拿下。”

“你是谁?少管闲事,给爷滚一边去,不然……”

话没说完,就被一拥而上的衙役按倒在地,“瞎了你的狗眼,知县大人都不认识,跟我们回衙门好好认识认识。”

“知,知县,知县大人,误会,这都是误会,冤枉啊!”

几个大汉在乡野作威作福惯了,这也是第一次到镇上闹事,没成想就撞到知县手上,当场吓破了胆高喊冤枉。

衙役狠狠地瞪了一眼,他们又立刻识相的把嘴闭上,被压着回了衙门。

“小娘子也跟我们走一趟吧,放心,没什么大事,录个口供就完了。”

宋姝福了福身子,“多谢各位大人,若不是你们,民女今日恐怕……”她挤出两滴眼泪,看起来柔弱可怜。

林清安也没想到会遇上这事,不过是几个衙役想来这吃午食,他记着昨日的食盒想着顺路还了,结果就碰上这小娘子被欺负。

父母早亡,到底是个柔弱的小娘子,怕是吓得不轻。

想到此他的语气温和不少,“可还走的动道,我们就还需先回去,你晚些来也无妨。”

“不必了,民女没什么大碍。”

既如此林清安也不再说什么,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衙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