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天御殿。
灵赭已有几百年未来过天界,她穿着一身凤羽锦衣,容颜被面具遮掩。她踏入了天御殿的大门,见到了一贯高高在上的天帝。灵赭见着这副高傲的神态,便很是生气,她强压住怒气,朝天帝作揖:“天帝。”
“多年未见凤后,今日是什么风将你刮来了我这天御殿中?”天帝眉梢一动,脸上毫无笑意。
他实在是没想到,避了天界几百年的灵赭,如今有了后辈撑腰,竟是敢来天界说理了。
他先前让了这些凤凰几分,他们倒好,跟着苍玦那吃里爬外的长了胆儿。
天帝命小仙上了茶,袅袅冒着一缕白雾。
春色碧螺,加以一叶荷,是杯好茶,待上客。
大家都是明白人,打哑谜实在是无趣,灵赭直白道:“近来清闲,本不该来打扰天帝,可听了自家晚辈的几句困扰,便想着今次还是得为了天界海域一事,来问天帝讨个说法。”她的语气稳重,颇有几分大族的风范,“不知天帝,是否是真心想让龙族将领地归还给我凤族。”
天帝面上露出个笑来,心底的恼怒若长了眼,倒是可以剜上苍玦几记。天帝未答灵赭的话,双手背到身后,像是在想着什么。而灵赭身为凤族当下唯一的老者,天帝理当尊敬,如今更是怠慢不得。
灵赭目光坚定,纹丝不动地望着天帝:“实则,我今日来,倒也不为别的,便是想问一问天帝,凭当年我凤族所立下的战功,如今能不能讨这一个恩典?”
她是笃定了天帝左右都要给出一个说法来,才这般咄咄逼人。
一旁的苍玦未发一言,任由天帝的不满铺天盖地而来。
所谓以凤族施压,是为上策。
但天帝那边若真有了不满,便还是会出问题。为了避免这个问题,他们早便商议好了,由灵赭扮黑脸,南栖扮红脸。
每每灵赭厉言一句,南栖便为天帝找个台阶下。
正如现下,天帝提出一个极其无理的要求:“虽是有战功,可我记得,当时我都是给了赏赐的。地位财富权力,哪一样我没有给凤族?若凤族真要讨这个恩典,我便也不是小气的,唯是想要凤君答应我一个条件。”
——天帝要凤族拿到领地后,再为天界征战效命一千五百年。
苍玦即刻反对:“天帝!”
天帝冷声道:“会说话了?不哑巴了?”
灵赭沉声,也道:“天帝未免欺人太甚,我族即便灭族,领地也不应由天帝赏赐给他族。天帝有错在先,却要我们这般折腾。”
桌案上的茶一口未动,像是不屑似的。
灵赭起身,神色愤慨,她指着南栖:“天帝不妨好好看看,我族今日的继承人方才几岁,而我族又剩下多少只这般的纯血凤凰?”
她是言明了,若是他们答应天帝,这便意味着,日后南栖必然也要同自己的祖父一般披上战甲,为天界去征战厮杀。刀剑无眼,不说南栖下一任凤王的身份,便是他这年纪,也着实是不适合上这等凶恶的战场。
凤凰三百岁成年,南栖如今才成年多久,就要再次为天界征战。
灵赭气得指尖发颤,万万没想到天帝要以此做交换。
……
而苍玦细想后,蓦地明白过来,这等不要脸的交换,大概是天帝想让凤族知难而退,所以才故意说出此话。
毕竟,南栖是凤族唯一的希望,也是凤族中,除灵赭之外仅剩的一只纯血凤凰。他虽留下了嘉澜这个子嗣,但嘉澜尚且年幼,诸事还是要靠南栖。
这下倒好,明明是天界辜负了凤族,明明是天帝擅自将领土赐了出去,今朝却要凤族担起这桩委屈。
苍玦觉得颇无道理:“天帝,凤族眼下支离破碎,凤君又尚且年幼,恐怕无法担此重任。还请天帝三思而后行。”
天帝一甩袖:“待凤族重回领地,我便给他们两百年的时间休养生息。到时候,凤君五百多岁,且还有着八千年的涅槃修为,怎么便是我欺人太甚?天界海域本就是天宫领地,你龙族凤族可欺我,我便不可反抗?”天帝又道,“苍玦,你不也是五百岁就出征了?”
“我那时出征是迫不得已!况且,若不是当初天帝将……”
“苍玦!确实是我将领地赐给了龙族。可双手接下之人,正是你父君。”天帝高声反驳他,“你若觉得不公,龙族大可以豪爽些,将领地毫无要求地还与凤族,又何须从我这里讨要什么?”
事已至此,天帝抓准了凤族和苍玦的心思,如何都不愿意让步。
苍玦怒火冲心,正欲说什么,却被南栖按住了手。
唯见南栖摇了摇头,多说无益。
随后,南栖上前一步,不紧不慢地对天帝道:“天帝既是提了要求,那么,凤族今日也有一个要求。若天帝答应,诸事也不算什么。”
天帝眯起眼。
南栖便笑道:“天帝擅自将凤族领地赐给龙族之事,也不能不算,否则,我如何给我的子民们一个交代?”南栖语气强硬,“所以只此一个要求,天帝若不愿,这领地,凤族不要也罢。人间也好,妖界也好,凤族往后同天界是敌是友都好,天帝要操心的可就多了去了。”
没想到南栖见惯了这天界的蛮横无理,便也成了“不讲道理”之人。
灵赭蹙眉,苍玦更是压下了自己的愤怒。
天帝的目光冷冽,道:“凤君请言。”
“我可以答应天帝的要求。”南栖话音一落,灵赭和苍玦都要制止,却被南栖抬手拦住。他继而道:“但不可一千五百年,一千年足矣。如此算来,便是两百年给凤族休养生息,一千年为天界效命。既如此,一千两百年后,凤族便要脱离天界,就此归隐三界中。天界不可干扰我族,也不可动兵于我族。”
若用这一千年的征战来换回自己的领土,达成当年父君未能完成的心愿。南栖觉得,倒也不亏。
现下三界的动荡实属算少,他人可出征,他便也可出征。
其间,还能用战功为凤族讨要一些别的东西,这般想来,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凤族因当年灭族之灾,本就物资匮乏,南栖正愁无人帮衬。
只是苍玦万般不愿,拽住了南栖的手:“休要胡说。”
南栖便低语:“你能五百岁出征,我便也可以。我日后是凤王,要担大任必先历练,不能再做个诸事不懂的小麻雀了。”他微微笑道,转头又问天帝,“天帝要是应了我,便要同我立个仙约,令三界皆知,永生永世不可反悔。”
为了给天帝一颗定心丸,南栖还道:“凤族也可保证,绝不归顺任何一界。此些,都可立下仙约为证。”
……
南栖最终说服了天帝,这一道与天帝的仙约也沉甸甸地落入了手中,落了封印。
天界海域自这一日起,划分了一块给龙族北海的子民居住。
苍玦的空闲日子,到此刻便是结束了。
走出天御殿的路上,灵赭想起天帝那无礼的神情便是满腹怒火。她一想到南栖日后也许要被天帝派去战场,就担心得不得了。毕竟她的夫君,就是死在了那战场上,最后连内丹都被销毁了。
灵赭拧不过南栖,眼见着仙约落定,便更是无法逆转。
苍玦安慰她:“祖母请放心,若南栖出征,我会陪他一同去。”
灵赭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你是龙族的皇子,若是陪同凤王出征,着实不妥。我知道你心系阿栖,但也要为自己多做打算。”在灵赭心里,苍玦应是下一任龙王。
可苍玦却道:“此事,祖母便不要忧心了。”
他一口一个祖母喊得顺口,全然没将灵赭说的见外话当一回事。
待他们走到天宫出口后,南栖才同苍玦依依不舍地道别。苍玦要回龙族安排北海子民搬迁之事,定然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他们两个,恐怕是要有好一阵子都见不到了。
南栖心里是打定了主意的,他要是真想苍玦想得厉害了,就半夜悄悄地偷溜去龙族见面。
不过此事,还是先不要同苍玦说了。
再者,苍玦袖中还藏着他留着的凤羽……
正想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小少年雀跃的声音。
“叔父——麻雀哥哥!”是云渊,他正朝这边跑来。他的身后跟着玉衡和昭溪。
“你们怎么来天宫了?对了,澜儿呢?澜儿有一同来吗?”云渊高兴地同苍玦道,“我听闻他现下有了个哥哥,我也想见一见。”
说起来,当时要不是云渊,南栖恐怕不能那么快就和嘉澜相认。
这云渊严格算起来,还是南栖的“恩人”。
“他们在长沂峰,你若得空,便去找他们玩。”苍玦算了算时日,今日又是云渊要去冰封之日。
云渊听了,沮丧道:“我今日要去冰封了,可能又要好久才能出来。那叔父和麻雀哥哥帮我同澜儿说一声,我下次出来了,便来找他玩。”
说不定待他一出来,澜儿就长高了。
昭溪见着孩子这失落的表情,也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她同玉衡因觉得没有机会,一直没对南栖开口要过一滴心脉血。这对夫妻本就善良,也许是想在哪一日里,有帮到南栖什么的时候,再开口讨要吧。
只是辛苦孩子一日日地煎熬,昭溪更是责备自己没有给云渊生一副健朗的身子骨。
结果,却听南栖忽然对苍玦道:“我以前听阿雀提过,说是云渊的病需要纯血凤凰的心脉血作药引方可治愈。我上次留给你的心脉血,你定然还未用完?”
“是还留着。”苍玦连忙取出。
南栖便拿着它,递给了云渊:“渊儿,上回多谢你让我与澜儿相认。这是谢礼,待你病好后,要来凤族做客。”
玉衡和昭溪见此,立刻上前带着云渊一同行大礼道谢。
南栖急忙扶起他们:“上仙,女君,请起。”
唯有一事,南栖要纠正云渊:“你往后,不可再喊我麻雀哥哥。”
云渊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要喊凤凰哥哥?”
南栖点了点他的额间,无奈道:“你喊苍玦为叔父,自然也要喊我为叔父。”不然这辈分,可不就乱了吗?身侧的苍玦听了,还真是这个道理。
云渊摸了摸脑袋,想着这个“麻雀哥哥”可是澜儿的生父啊,他若再喊哥哥,岂不是乱了他们家的辈分。想罢,云渊对着南栖甜甜一笑:“叔父,渊儿知道了。”
此后,苍玦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来回于龙族与长沂峰之间数次。
终于是将北海的子民都安顿好,迁至了天界海域。
凤族的领地被龙族居住了三百余年,气息浑浊,需要一段时间的净化,但莲辰的身子日渐苍老,他等不了了。
灵赭便让溯玖带着莲辰,先行去了领地上寻到了那棵干枯的槐树。
它的根脉伸入大地,内里有着源源不断的仙灵之力。
莲辰本就分了半朵莲花给溯玖,与溯玖体内的凤凰原身有着斩不断的牵连。仙灵之力顺着溯玖的内丹,一点点地融入了莲辰体内。
苍老的莲辰恢复了旧日容貌,也同时捡回了一条命,但仙灵之力的冲击对莲辰来说还是太过巨大,使得莲辰浑身剧痛。并且,他原身莲花的术法减半,再不如往日那般厉害了。
“你要记得,每隔十年,就要带他来一次凤族。他不是凤凰,仙灵之力不能一次治愈他,大抵是需要三百年的时间。还有你体内的魔气,你要好生控制。”灵赭嘱咐溯玖,“他的半朵原身莲花护住了你的心智,你若入魔一分,这魔气便也侵蚀他一分。”
话罢,还不待溯玖表态,莲辰虚弱地抬手抚了抚溯玖皱紧的眉头,温声道:“我没事的,阿玖,不要紧张。”
“师父……”
“听话,不要皱眉,师父不疼。”
溯玖轻轻地点头,他俯身,额头贴在莲辰的额间,保证道:“师父这些年先忍一忍,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的。”
对于溯玖来说,莲辰能活着,便是这个世间对他最大的恩赐。他会竭尽所能,守护好这个恩赐。
时值六月,小枝绿叶。
苍玦总算是可以正大光明地踏入长沂峰中。往前都是深夜偷偷摸摸地来,现下在白日里神态自若地去寻南栖,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两个孩子已是两个月没见过苍玦,每回苍玦来长沂峰都是深夜,与南栖匆匆一会后就离开。在孩子眼里,苍玦成了个不归家的父君。
嘉澜时常闷闷不乐,盼着父君能够快些过来,他和哥哥还等着父君带他们去人间吃桃子的。所以在见到苍玦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兴奋得不得了。
南栖见此哭笑不得:“他们日日都盼着你带他们去人间吃桃子,长沂峰的桃子倒好像不是人间的桃子似了,都不愿吃。”
大概便是想随着父君出去玩吧。
正好,人间六月,是桃香最盛之时。
苍玦在人间买了一处小院,设了一个屏障,说是要带南栖和孩子去住上一阵。恰逢此时人间有花灯宴,一家子也可以去游玩一番。
南栖没见过人间花灯宴,便很想去瞧一瞧。反正现下他们还不能搬去领地,龙族待过的地方总要散散味,怎么着也得再过个一年才能搬过去。他和孩子们日日待在长沂峰中也没什么劲头,倒不如跟着苍玦去人间转转。
再者,苍玦此次,是有话要对南栖说。
红布席天地,花灯云此间。
苍玦是想问南栖一句他想了多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