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潮湿,四壁挂着水痕,雾气中飘浮着一抹血腥味。铁链的声音空荡,仿佛是从一个深渊中传出来的。每撞击一下石壁,便会有一记沉重的闷声蔓延开来,爬至人的耳中。
是鸢生领的路,他打开了一把仙锁。
狭隘逼仄的空间内,千梓有气无力地垂着脑袋,双膝跪在一方石板上。数不尽的刑罚使得她毫无生息,唯有低微的呼吸声告诉着南栖,千梓是还活着的。
她的双臂被斩去,伤口凝结成两道丑陋的疤痕,时刻提醒着她卑劣的一生。她被酷刑折磨,每每临近死亡时,鸢生便会用上好的仙药为她治疗,为她续命。
千梓每一日都在煎熬,太过痛苦,导致她曾有一刻,是没了求生的欲望。
她只想快一点死去,快一点解脱。
可惜苍玦不会让她如愿。
鸢生警告过她:“龙君说不杀你,便不杀你。你的罪孽还未还清,你若胆敢死了。那么在偏水岭的大殿下能不能安然活着,便不好说了!”
千梓咬牙,想起这句话,便是满怀恨意地苟延残喘。
她对苍玦恨之入骨。
苍玦却在八年内,显少来地牢。
今日来,却带来了千梓如何都想不到的一个人。
“公……公子?”
不对,他不是公子!
千梓所见,是一只高高在上,神情孤傲的凤凰!但为何,这只凤凰长得与南栖的容貌一模一样?又为何,这只凤凰这般恶狠狠地盯着她,仿佛要在此处就将她千刀万剐,生吞活剥?
千梓被关了太久,思维麻木,想了许久才想明白,她痴痴地笑了笑:“麻雀……凤凰……真叫人发笑啊,一场笑话!”
而你居然还活着!
千梓唾出一口血沫,说不清的恨在她心中爆裂:“你居然还活着——”她嘶吼着上前,面目狰狞如地狱恶鬼。只一刹那,她便被鸢生一脚踩在了脚底,面朝地面,额间磕出了一道深色的血痕。
鸢生对她的恨意,不会比南栖少。
南栖并未上前太多,他抬手:“鸢生,放开她。”
“凤君!”
“放开他。”南栖冷冷道,一旁的苍玦并未表态。可待鸢生一放开,南栖便燃了一把凤火,将千梓困在其中,生死无门。
鸢生悄声靠近苍玦耳语:“千梓是重要的人证,若死了……”
苍玦摇头,示意鸢生不必着急:“他自有分寸。”
也确实,南栖并未取千梓性命,他握着千梓的脖颈,五指深深勒进她的肌肤,掐出黑红色的印子。千梓痛苦地望着他,恐惧逐渐侵占了她的瞳孔,她像是在求情也像是在求饶。她不能死在此地!若她死了,她的儿子便活不了了……
可惜,今时的南栖再无当年对她的温柔,他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怕了?”
千梓没有双手,她只能呜呜地发出宛若悲鸣的声音,希望南栖能松懈一刻的气力。
“你杀害阿雀的时候,你捏碎她魂息的时候,还有你给我的孩子下药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有一日会落到我的手里?”可惜南栖并没有心软,今非昔比,一场死一场生,南栖早不是那个和善的小麻雀了,他的声音毫无感情,“我听苍玦说了,你的孩子在偏水岭。你为了他,很想活下去。”
南栖觉得可笑,千梓作恶一切,全是为了她自己的孩子。为此,她可以去伤害身边所有的人,包括南栖腹中孱弱的稚子。
千梓听到这一句,几乎快窒息了,她张着嘴,丑陋至极,眼泪似是虚无的东西,可落下时,也是灼热的。
南栖却突然在此刻松开了手,也许他是不想碰到千梓肮脏的泪水。
作恶之人不配有眼泪,忏悔也罢,后悔也罢,执迷不悟也罢,皆不该有。
千梓倒在地上,从死亡的边缘回过神来的感觉犹如恶鬼扑面,她大口喘息着,冷汗层层包围了她的身躯。
今时的南栖让她害怕:“公子……公子若杀了我,龙君的证人便没有了……”她企图为自己找到一线生机。
南栖笑了笑,缓声:“来日方长,不急。”
如今的凤君,有恩必还,有仇自当必报。
千梓咽下恐惧,颤颤巍巍地再次开口:“公子!你若杀了我,或是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我便做不了人证了。而且、而且龙君同我立了仙约!若这次我的证词有效,便会让我在地牢的日子好过些!”
上仙若与人立下仙约,便不可背弃。
若背弃,必伤己。
千梓便是看中了这一点,口出狂言:“所以公子若想我安分地去做证人,便也要同我立个仙约!不可伤我……也不可害我的孩子!若是如此,我便可以让龙族所有人都相信我所说的!”
她是铁了心的要同南栖讨要这个仙约,也是笃定了苍玦会为了她的证词去说服南栖。千梓想的没有错,苍玦确实如此做了。
他带着南栖出去片刻,再进来时,南栖暗沉着脸,答应了千梓的要求。
可千梓却不知道,此事都是苍玦与南栖的一个计谋。一层又一层的恐吓,会让她知无不言。为了活命,她会竭尽所能说出她所知道的一切过往,字句不漏,不敢再隐藏些什么。
毕竟千梓不过一介死囚,若不真切一些,如何能让龙族信服她的片面之词?但这机会只有一次,苍玦绝不容许失败。
自然,苍玦问贺生所借的折仙棒,便是为她准备的。也是她告知苍玦,有了此物,她的证词便多了一分可信度。
但要怎么用,何时用,千梓在那一日到来之前,怎么都不愿意松口。
而那一日,正是蟠桃宴之日。
也是朔月星辰,最是时宜的折仙骨之日。
晨曦渐露。
南栖从地牢中出来,身上带着腐血的气息,他用力一挥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并让小仙端来倒了花汁的水盆,细细清洗了多次才作罢。他的手微微发抖,掐过千梓脖颈的触感,依旧停留在他温热的掌心内。
滚烫,像地府的岩浆。
更像是握着阿雀昔日的一条命。
南栖低下头,抿紧唇。直到苍玦将手按在他的肩膀处,南栖才生硬着说:“我本该杀了她,为阿雀报仇的。今次,便宜她了。”
“南栖。”苍玦低声道,“别急。”
南栖不解地望着他,只听苍玦低语:“虽我们立了仙约,不可动她。但有一个人,比我们更恨她。而千梓不知这份恨意,且还很想见他。若是如此,事后将此人送到地牢去‘照顾’千梓,便不算是我们违背了约定。”
而将此人送过去,也不过是为了实现‘让千梓在地牢中好过一点’的约定。
“是何人?”
“朝峰。”苍玦道,“她的‘亲’弟弟。”
南栖去地牢时,便听苍玦解释过千梓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了真正的千梓早便死在了幼年。那么,朝峰听从这个假千梓的命令,稀里糊涂地为杀姐仇人卖命多年,心中的怨气如何会小?
此番,南栖总算是安下了心来。
而心定了,便是其余的小事也可注意到了。南栖忽然瞥了一眼苍玦的手,夷犹着问:“一会要去看孩子,你是不是要换身衣衫,再洗洗手?地牢血腥味重,别熏着他们。”说完,南栖退后一步,又用术法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他是在嫌弃苍玦从千梓那出来,没洗手就按了他的肩膀。
虽这情绪是厌恶千梓的,但苍玦还是有些语塞。他老老实实地换了衣衫洗了手,整理干净后,才一同到了正居中。
南栖因刚见过千梓,情绪还有些气愤,便想在正居外站一会再进去。
本以为苍玦会陪着他,谁知,一抬头,苍玦已经先进去了。
南栖:……
两个孩子在罗儿的照顾下,已经起了床。正手牵着手在院落里等爹爹和父君来吃早点,是择儿先看到了苍玦,他牵着弟弟的手,一路小跑着过去。
两个孩子规矩地站在他面前,双手作揖,行了一个早礼:“父君晨安。”
“嗯。”苍玦蹲下身去,和孩子齐平视线。
“父君,爹爹呢?”择儿问他,身后的嘉澜还在揉眼睛,慢慢地打了一个小哈欠。
苍玦便道:“有一件事情,父君要和你们道歉。”
嘉澜眨眨眼睛:“道歉?”
苍玦凑近了,在两个孩子耳边说了句什么。顿时,孩子们困惑的眼睛里,出现了欢快的神色。
待南栖整理好情绪走进来时,便是立刻被两个孩子扑着抱住了腿:“要爹爹抱!”
择儿和嘉澜亲昵地蹭蹭南栖,惹得南栖一头雾水,但还是高兴的一手一个将他们抱起。两个孩子都贴着他,择儿高兴地告诉他:“爹爹,父君和我们道歉了。”
嘉澜点头应和哥哥:“父君说他昨日说的不对,我们还小,可以多依赖一些爹爹和父君。但是……但是哦!吃饭还是要自己吃的,不然就太懒了。”
择儿赞同:“叔父也说过,不会自己吃饭的小孩是笨小孩。”
南栖被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逗笑了,而苍玦见着院落里新种的花开了,便让罗儿将早点端出来,一家四口和乐融融地在院落里吃了饭。
其间,南栖发现嘉澜长高了一点。
兴许是孩子夜夜贴着自己睡,体内的虚弱被一点点驱散,身子好了,个头自然就开始长了。前几日还见着他比择儿矮上许多,今日居然已经快赶上了择儿的个头。
为此,嘉澜也抱怨过:“爹爹,我最近睡觉,感觉好辛苦,怎么都睡不醒,浑身都酸。”他想了想,做了个比喻,“像酸梅子一样酸。”
择儿一听,立马让嘉澜喝了一口甜粥去去酸。
昨日因去辰山之事,南栖耽搁了长沂峰落住的事情,眼下实在是不能在琅奕阁多留。
他用完早点,便赶回了婆娑河,邀了溯玖去长沂峰落屏障。
南栖用自己的凤血和溯玖的魔障融合,将长沂峰曾经破损消散的生死障重新凝聚,组成了一个新的屏障。
若无凤凰血脉,他人不得入内,这是比当年渠奕留下保护南栖的生死障还强的凤族屏障。
凤族新建的宫殿不比曾经华丽,却也不差。都是用术法构建的,处处都显得精致。南栖将灵赭接到一处阁内,为他安排了许多小妖伺候,诸多是长沂峰内曾经的麻雀们。南栖指点一二,令他们成了精。
宫内的侍卫,是溯玖平日里比较信得过的一些妖界中人,暂且借给了凤族。
而溯玖和莲辰仍是住在平和的婆娑河中。
莲辰的身子时好时坏,需婆娑河的灵气供养着,溯玖一直找不到可以治好他的办法。倒是灵赭,曾对溯玖提及过,原先的凤族领地内藏有仙灵之力,若是莲辰能撑到领地夺回之时,或许还有救。
也仅仅只是或许。
垂危之命,是莲辰命中大劫。过了,便万事安好;不过,则是灰飞烟灭。
为此,溯玖心中甚是夷犹:“阿栖,你近日去龙族频繁,可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南栖无意隐瞒溯玖,自是打算找个时间同溯玖好好说一说,理一理这些事情。而下月的蟠桃宴,是最为重要的一关。
“下月蟠桃宴。”南栖深深道,“是朔月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