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南栖正在陪同两个孩子吃早点。
苍玦从北厢过来一同用膳,进来时,摘了两个院落里刚长的果子。这是阿雀当初种下的,南栖还未尝过。
他一进来,便看到择儿正在和嘉澜分小鱼干和红豆饼。你一条,我一条;你一个,我一个,关系十分融洽。
嘉澜见到苍玦,乖巧地坐好,嘴里还含着南栖刚喂给他的一口粥。
择儿便开朗许多:“父君,你吃红豆饼吗?”
“嗯。”苍玦坐到嘉澜身边,面色稍稍和蔼地伸手给嘉澜擦了嘴角的汤渍,也接过了择儿递过来的红豆饼。
这让南栖十分诧异,他问:“你怎么也喜欢吃这甜腻的东西了?”
“父君很爱吃,经常去人间买。”嘉澜咽下了粥,张嘴等一下口,却被苍玦皱着的眉头吓得闭上了嘴。
苍玦不紧不慢地问:“澜儿,都八岁了,怎么吃个早点还要你爹爹喂?”
此话一出,正被南栖喂了一勺银耳的择儿鼓着腮帮子,悄悄地自己拿了勺子吃。嘉澜见哥哥自己吃了,他也伸手去抓勺子。
南栖微微皱眉:“苍玦。”他不希望苍玦对孩子太过严苛。
苍玦顿了顿,拿过勺子,改了口:“你喂一个,我喂一个。”
择儿接话接的很快:“那你喂澜儿,爹爹喂我。”
苍玦没有异议,难得地舀起一勺粥,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嘉澜感动地张大嘴巴,嗷呜一口就把粥咽下了,他感激地看了眼择儿,露出一个甜甜地笑来。
近日要忙搬迁之事的准备,南栖必须要回一趟婆娑河。
听闻南栖要回去,择儿立刻去柜子里拿了他的小包裹,熟练地绑在了背上。嘉澜一见,着急得很,拽着苍玦的衣衫,蹙着眉头指着择儿,想让苍玦去拦一拦。
南栖倒是欣喜的:“择儿,你……你是要同我回去?”
“嗯!”择儿不忘把包裹里的小鱼干都拿出来,放到桌上留给嘉澜吃,“这里没的小鱼摸,我随爹爹回去。”话罢,他朝苍玦和嘉澜挥了挥手,“父君,澜儿,我先随爹爹回去了。”
“哥哥不要走!”嘉澜跑过去,哭哭啼啼地抱住了择儿。
择儿摸摸他的脑袋,劝嘉澜道:“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随爹爹回去?那边可以摸小鱼,比这里有意思多了。”
“这里也很有意思的,哥哥,我可以带你去藏书阁看书,有好多好多书!”
“我不去!”择儿一听是书,头都痛了,立马回绝,“还是你和我们回婆娑河吧。”
嘉澜摇摇头,他不想离开苍玦。之前因为身子不好,他已经离开琅奕阁多日。眼下好不容易一家四口都在琅奕阁了,怎么又要分开?况且,因为爹爹回来了,父君的脾气也和蔼许多,这让嘉澜越发舍不得离开苍玦。
可他也贪心,他也想要同爹爹和哥哥在一起。
嘉澜委屈地看向南栖:“我若去,便也想父君一同去……”
南栖十分为难,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嘉澜,他的父君是条龙,还是龙族的皇子。如今这个节骨眼去婆娑河,怕不是要被那些凤凰群殴。
但小孩子哪懂这些,他今日格外地不懂事,抱着择儿不肯撒手。
苍玦便道:“澜儿,你若不舍得,便随你爹爹过去住几天。”
“可我会想父君……”嘉澜左右不舍,倒成了最纠结犹豫的那一个。亏得择儿心疼弟弟,想来想去,便问南栖他要不再多住几天吧?
南栖和苍玦的误会已经消除,心中的芥蒂自然也越来越小。
眼下,他没有道理不让择儿在这里多住几日。
“择儿,这几日爹爹要忙着将凤族搬至长沂峰。你住在这里,也有人照顾。再者,爹爹每一晚都会过来。”南栖蹲身,温软了语气。他的一词一句,都极其温柔。
苍玦见了,突然有点羡慕两个孩子。
嘉澜顺势牵住了择儿的手,也拉着了南栖的手:“真的每晚都来看我们吗,爹爹。”
“真的。”南栖对他保证。
择儿瞧着依赖他的弟弟,不免心软:“爹爹,那你要早点来,不要来太晚了。”
……
再三同孩子们保证之后,南栖才放心离开。
厢房内,苍玦和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
择儿率先走过去,指了指外头的院落:“父君,你们这有蚂蚁窝可以捣吗?”
“蚂蚁窝?”苍玦压根就没玩过这个。
嘉澜上前解释,夸张地举起手形容:“父君,就是蚂蚁住的地方,用木杆子桶桶,就会出来好多好多!哥哥带我玩过,可好玩了!”
可惜天界哪来的蚂蚁。
好在罗儿知道一些,和苍玦解释了几句。苍玦虽对这个东西十分不解,也不知它有什么好玩的,但还是命了属下去人间弄点蚂蚁窝来院落里。
两个孩子一见到蚂蚁窝,就忘了父君,拿着小木杆捣的开心。
罗儿见此,忽然问道:“龙君,近日可要再请芳泽女君来阁中替小殿下诊脉?有些时日未诊了。”
“澜儿近日得南栖护佑,已经好上许多了,便不必去劳烦女君了。”苍玦见天色不早,便要离去,“我在此下了屏障,多事之秋,你让择儿与澜儿,不要离开后院。”
他才刚踏出几步,就见鸢生来报。
“龙君,贺生求见。”
苍玦眯了眯眼,随即去往琅奕阁的会客厅中。
在会客厅中的贺生今日身穿一身白衫,头束玉冠,是他在天界时的打扮。不同于在凡界的简易,今日的贺生,不是贺生,而是昔日的元华仙君。
他在天界属掌管三界时辰一职,手中宝器颇多。
苍玦除了那折仙棒以外,还想要的一物,便是在三界时辰的缝隙中遗留下来的八道轮回之石。
此物珍贵,天界众仙都知它的存在,此为开启轮回之门与穿越时空之力的媒介,天界众仙都知它的存在,也知开启后的那扇门内里藏着所有不能轮回之人的魂息。
仙、妖、人。皆有。
它的力量惊人,便连天帝也难以接近半分,是比开天壁地的天神还要早出现的原始之物。
三界中,唯有元华仙君可靠近,但却触碰不得。他只能在时辰的缝隙中,拾取此石头的碎屑。
几千年来,唯有三片碎屑产生。
一片早就交于天界,被打造成一把折云扇,存放于天界的藏宝阁中。
另外两片,天帝不知,元华仙君自留一片,还有一片,他交给了苍玦。
“我不知你要此物做什么,但你若是想因此改变时间,你操控不了它。”贺生,也便是元华仙君敢放心用它与苍玦的北海鲛人泪做交换,也正是因为他知道,苍玦是无法操控此物的。
八道轮回之石的碎片,在苍玦手中,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你诸多只能用它望见过去之事,且还要废心废身,实属不值当。它戾气极大,一个不当心便会吞噬原身。龙君若想借它得知过去发生的事情,便最好去求一求凤族。他们用这个东西,可比我们厉害多了。”元华仙君善意提醒,“但还望龙君不要替我搞出什么麻烦事来。”
说完,他也不久留,匆匆便回了凡间。
苍玦与贺生之间的交易算是结束了。
他拿着这篇碎屑,细看一会,收入了袖中。
鸢生便道:“龙君,如今您和凤君已经放下芥蒂,不如就请他……”
“伤心伤身之事,我来便可。”苍玦看了看天色,赶着要去龙族议事,他对鸢生道,“凤族确实有能力操纵此碎屑,但伤害想必也不会小。”
“是属下多言了。”鸢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躬身。
苍玦淡然道:“无妨,近来千梓如何?”
“在地牢好生关押着,该用的刑罚一样都不落。”
“嗯。”
“龙君可是要用到她了?”
苍玦应声:“差不多了,千梓的弟弟朝峰,你也该寻到了?”
鸢生胸有成竹:“他眼下还在为‘加贺’办事,要找他,十分容易。”
苍玦颔首,有意问道:“阿雀的魂息如何?”
“已经修复的差不多了,但阿雀错过了他的轮回之时,又因生前平庸,是吃了蟠桃走了捷径而成仙,未曾积累德善与修为。所以,她若要去挤那轮回道,恐怕……要先过牲畜道吃苦十世,才可再回仙道轮回。”
否则,她若不过牲畜道历劫十世,便只能走人道轮回。
凡界苦楚,春秋不过几十载。若阿雀的心性去了凡尘,那便与仙道无缘了。
如此,她也不能再重新陪着南栖。
苍玦沉默了。
“龙君,您可是在想着如何告知凤君此事?”鸢生斗胆提议,“属下倒是有一个建议。”
“你说。”
“属下愿意下凡历劫,为阿雀承了这十世的苦楚。而这些历劫的德善,都归于阿雀。如此一来,她也能少吃点苦。”
鸢生是真心实意地待阿雀,他喜欢阿雀,便念着她好。
可这替人历劫之事,损心伤身,是犯了大忌的,苍玦便道:“此事之后再说,你不要过于着急。况且,待阿雀回到天界之后,我要提你为仙君。你若替人历劫,是为忌讳,这条路可就没了。”
他希望鸢生想清楚,可鸢生早便想清楚了。
而刚回到婆娑河的南栖还不知阿雀魂息之事,他听莺莺说莲辰上仙醒了,便急忙赶了过去。
厢房内,点着一壶淡竹香,绕着一端短木。
莲辰正靠在床榻上,由着溯玖给他喂一碗寡淡的汤药。
因为溯玖的修为起了作用,莲辰眼下,每日可保持三个时辰的年轻容颜。他知道溯玖不介意他年老的模样,但若有这三个时辰,他也绝不想以老年的姿态面对同自己寸步不离的溯玖。
今时南栖过来,恰逢莲辰模样较好之时。
南栖是头一回见此般的莲辰,作揖道:“上仙身体可有好些?”
莲辰也作揖:“好多了,多谢凤君关怀。”
溯玖见不得两人‘假惺惺’的,便拆台道:“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莲辰顿时心生羞恼,无奈地沉了口气:“阿玖……”
“他是我弟弟,不必生疏。”溯玖回身,很是护短的模样。他心情不错,笑着将药碗放到了桌案上,转眼对南栖道,“你既来了,那事儿你自己问吧。”
莲辰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知道南栖要问他什么。还不等南栖开口,莲辰便主动道:“凤君想来是要问阿雀姑娘魂息的下落吧?”
“是,当年上仙救命之恩,南栖铭记于心。”南栖始终是恭敬的态度,他走近了,叹气道,“若不是上仙,恐怕我和孩子,还有阿雀,都无缘于这个尘世了。”
此为救命大恩。
莲辰却笑了笑,想坐起身来。溯玖立刻上前,坐在床榻边,让莲辰靠着自己。
莲辰轻声道:“其实也不必说是大恩,这份恩情,龙君已经替你报了,你不欠我。”
南栖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惊愕:“苍玦?”
“对,我用你的下落,阿雀姑娘的魂息,以及那个要害你的蝶仙,这三样为交换,取了龙君三百年仙修续命。”
这些,都是溯玖和南栖不知道的。
他们甚是诧异,又听莲辰缓缓叙道:“所以,阿雀姑娘的魂息应在他手上。若我没猜错,那魂息破损的厉害,唯有放在辰山道远上仙的炼丹炉内吸取丹药仙气数年,连续六年用骨血养育,方可慢慢地修复。”
南栖的心跳的厉害,他从未想过,苍玦会救了阿雀,会为阿雀舍弃三百年的仙修,为阿雀舍出自己的龙血。
他想立刻去琅奕阁问个清楚,却又想到,苍玦此刻也许正在龙宫为族中之事焦头烂额。
南栖定神,决定只身前往辰山一看。
而阿雀的魂息在辰山八年。
由苍玦和鸢生照料,日升月落,一点点地恢复了原样。
魂息中少女的身躯,是一只小小的麻雀。她沉睡着,在素日鸢生絮絮叨叨地话语中,缓慢成长,她的容颜年年如初,时光似乎在她身上静止了。
而她生前最挂念的人,已经在赶来辰山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