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草的功效只有一次,第二次再吃,肚子里的孩子便是没有魂息的躯壳。所以这次你既怀上了,便要多注意些。最好是多吃补品,每日都吃,若有什么蟠桃仙丹的,也都吃些。能不能在这三个月内留下它,让它活着,便看你的运气了。”
安昭从袖中拿出一些丹药,继续道:“你没有仙修护体,注意不要磕着碰着,诸事当心。我听阿雀说,苍玦出征了,所以你有孩子这事儿……不如等苍玦回来再说?”
南栖点头,但他想的和安昭不一样。
安昭是觉得天界不一定安全,若是苍玦在身边,南栖有孕便有人护着。黑龙的血脉,不论死活,那可都是千载难逢的炼丹奇药。
南栖又是一只小麻雀,连妖术都不佳,如何护得住自己的孩子。
安昭不能留在天界陪着南栖,也实在是担心:“总之,孩子若留下了,你就先能瞒则瞒。”
南栖心中是欢喜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只笑道:“这件事,我也想之后亲自告诉苍玦,不想借他人之口。”
眼下才第一个月,孩子是否能活下来,还未可说。南栖将手抚上小腹,微微抿起唇角,是期待,也是忐忑。
这是他和苍玦的孩子。
安昭见他这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样一样叮嘱他,说了不少。
“阿雀粗心,你身边还有没有别的人可以信任?”
南栖想了想:“有一个叫千梓的姐姐,很是关照我。”
“她若信得过,你便寻个适当的时机,把这件事告诉她,让她多关照你的饮食起居。”
南栖自然信得过千梓,况且千梓一直都是贴身照顾他的人,也没办法瞒着她。
“南栖,你先前没有告诉过我,苍玦居然是天界龙君。”安昭握住他的手,往他掌心里塞了一瓶子药粉,“不是我轻看你,但你是只小妖,他是身份尊贵的上仙龙君。这身份差距太大了,不知怎么的,我竟有些心慌。”
南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安昭咽了口唾沫,听到外头已经有人在唤他离开,便道:“这是能够让上仙都昏迷的药粉,若有一天,他欺负了你,你就用这个对付他。”
“安昭,苍玦不会的。”南栖知道安昭是好意,但他笃定苍玦待他是真的好,让安昭放一百个心。
安昭不许南栖推辞,硬是要他收下了这瓶药粉:“那你若遇到别的困难,这药粉也能派上用场,就不必还我了。”
“安昭,让你费心了,此恩我一定会报答你。”南栖想起身送他。
安昭拦住他:“别,你歇着,不必送了。”他语气一转,恢复了素日里的调侃,“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若是往后你和苍玦这位龙君不嫌弃,就让孩子喊我一声干爹呗。”
他抓了抓后脑勺,特别不好意思地补充:“我也挺期待这个孩子能生下来。”
他还没见过尊贵的黑龙上仙和麻雀小妖的混血孩子是什么样的呢。
安昭就是话多,临走前唠叨了不少,在阿雀面前也陆续提了一遍。
阿雀一一记在心里,随后便在南栖的吩咐下,告知了千梓。他们正居的三人,在琅奕阁开始了“鬼鬼祟祟”的日子。
千梓变着法地给南栖做补药补汤,罗儿若问起,千梓便答是辰山的道远上仙吩咐的,说是有助于南栖成仙,要多补补。
千梓是罗儿一手带大的,素来得罗儿的信任,这番谎话也便轻松地瞒过了罗儿。
“千梓姐姐,好在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瞒着罗姐姐。”阿雀有了千梓的帮忙,轻松不少。她嗅着千梓熬的补汤,咽了口口水,想要讨要一碗喝。
要是以前,千梓早盛给她了。但自打南栖有孩子起,千梓便不让阿雀动南栖的吃食。阿雀为此心中委屈过一阵,但也知道,南栖是在关键时刻,她确是不该与南栖多分这一碗汤。
她想得透彻,自我反省不下数十遍。
便连鸢生都看出了她不高兴,反复询问,得到的都只有阿雀的一句:“我没事呀。”
但阿雀却不知道,千梓不给她吃这些,是因为千梓每一日都要在南栖的补药与补汤之中多加几味草药进去。
这几味草药若一一分开,便没什么伤害,但放到一起,常人喝了会亢奋,对孕者则会有其他功效。
它可让南栖腹中的孩子拼了命地吸取母体的养分,直至在南栖腹中扎根生长。并且,要是之后南栖肚子里的死胎没有反应,这个草药还能给南栖造成一种腹中胎儿是活着的假象。
千梓是要定了南栖的孩子,她要一个长成的死胎来炼制她的丹药。
恰逢此时苍玦出征,对她而言,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转眼八月。
人间步入酷暑,天界琅奕阁中仍是春色绽满院,海棠花坠满了枝头,红艳艳地压了一连片。阿雀种下的果子树生根发芽,在天界仙气的滋养下,已经有一个小孩那么高。阿雀询问鸢生后得知,若运气好,约莫在明年的三四月,这棵果子树就会结出第一个果实。
果子会是阿雀期待的那种酸酸甜甜的口感,这果树品种稀有,三界中唯剩下几棵。
阿雀美滋滋地想:到时候,她要和南栖一起吃,也要同鸢生一起吃。要是果子多,她就再分一些给千梓和罗儿……
她细心照料果树,时不时就去找南栖汇报。
而在正居中的南栖正昏昏欲睡,他的身子越来越瘦,靠在床榻上,像一枝枯瘦的枝条。他的黑发披散,已经多日不曾束起。千梓正在喂他喝一碗汤,一勺接一勺,颇为仔细,愣是督促南栖全部喝下才作罢。
南栖胃中翻腾,几次作呕,却还是强逼着自己忍住了恶心。
千梓抚着他的背,关切道:“公子忍一忍,等孕吐这一阵过去了,便都吃得下了。”
南栖单手捂着嘴,皱紧眉头,另一只手摆了摆,艰难道:“我会咽下去的。”
可不管吃多少东西,南栖都像是没有吃一般。上月,他的胳膊还比阿雀的粗些,这月,他的胳膊已经比阿雀的消瘦不少。
算算时日,南栖的肚子已过三月,孩子是活下来了。它和阿雀的果树一样,扎根了。
南栖喜悦于这个情况,每每将手抚上还不太明显的小腹,都会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长得像苍玦一些还是像自己一些。他是希望孩子像苍玦一些的,这样孩子长大了兴许就能厉害一些,不会像他小时候一般受人欺负。
南栖想得长远,第一次知道了为人父为人母的心情,他起身,打开了放着笔墨的桌案上的一个木匣子,里面是这几个月里,苍玦用术法从衡水河岸传来的信笺。
依旧是有一朵白色的花藏在信笺中,它应是苍玦在露水弥弥之际折下的,透着一股淡淡的芬芳,落在南栖的指尖。
[衡水河岸的花都谢了,这是最后一支,折给你。]
苍玦的笔墨不多,但每一个字里,都夹杂着思念。
南栖每日都要反复看上多遍,甚至还能模仿苍玦的字迹。他拿出袖中的锦袋,内里五颗红豆似他心中数万不安,南栖将锦袋贴在心脏的位置,喃喃自语:“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呢?”
多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入夜,琅奕阁的另一端,罗儿合上了厢房的门。
她取下发髻上的簪饰,正打算歇息时,隐约听到门口有脚步声经过。罗儿素来警惕,隐身从窗户出去,跟上了那个急匆匆的脚步。
不想,才看清楚,便见“那人”回身,一指抵在唇上:“嘘!”
“阿雀?”罗儿拧眉,不紧不慢道,“大半夜的,做什么呢?”
阿雀扬眉,朝她得意道:“我近日查看书籍,发现仙界的果树苗可用药材做肥料。千梓姐姐每一日都将南栖的药渣收拾了,今日我去得凑巧,才拢了一半来。”她似是有抱怨,耸肩说着,“千梓姐姐最是小气了,连点药渣都不肯给我,说是要收着,第二日给南栖泡脚用。”
可阿雀又没见那泡脚的水盆里有多少药渣,怎么就不愿意分她一点呢?
还要她半夜过来偷取。
她笃定,千梓必然是都倒掉了,简直是可惜。
罗儿循着阿雀的话,心中还是存有疑惑:“公子修仙虽废体力,但这日日补汤补药的,也太过于进补了。”
“这我就不懂了,你要问千梓姐姐。”阿雀立马将麻烦丢给了千梓。
“莫不是公子身体不好?我今日见他,发现他又瘦了。”罗儿瞥过阿雀手里捧着的一罐药渣,思虑片刻,做了打算,“我不懂药理,千梓想来也是个半吊子。这样吧,明日我请仙医来替公子看看。”
“不用不用!”阿雀一听,慌了神,“南栖没事儿,他就是相思病犯了!”
“阿雀,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罗儿立马道。
阿雀虽涉世未深,容易被套话,但她对于这件事,简直是守口如瓶,一字一句都不肯透露。
罗儿性子直,不会千梓那般弯弯绕绕。她拗不过阿雀,便不再强问。
不过第二日一早,她便连着几日都亲自去正居照顾南栖。好在南栖过了三个月后,慢慢地不再嗜睡,时常能在院落里练字看书,气色也好了不少。
罗儿趁着南栖小憩,用术法窥探南栖的内丹,竟是发现它多了一丝仙气。
如此一来,罗儿也不再起疑。
况且,她回回来正居,都见南栖坐着看书习字,十分安生。除了他穿着的衣衫越来越大以外,也没什么大问题。
可不巧的是,十月,院落里栽着的几棵桂花树一夜绽放,飘香百里。
南栖突然变得闻不得桂花香,当夜起身便抓着床沿干呕。他弯着腰,蜷缩成一团,涨红着面,像是要把整个胃都吐出来。他的喉咙干涩,喊不出声音,想要呼救却无能为力。
桂花的香气绕鼻,如无形的绳索使他窒息。南栖无法呼吸,整个人恍如落入沸水中,被剥皮烫骨,扬火便挫成一簇灰。
他奋力抬手,却摔落床底,刹那间他双手护着肚子,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堪堪停住。南栖稍稍吸入了一口气,眼眸模糊,这是他孕子以来,最为危险的一次。他咬牙,眼泪来不及落下,统统咽入了心中。他狼狈地推翻了床角的木架子,将一件瓷器打破在地,才惊醒了隔壁厢房中的阿雀和千梓,以及还未入睡的罗儿。
南栖怀着孩子,往前不过敏的,今日便闻不得了。
随之赶来的千梓急急忙忙地命仙侍砍断了院落里的桂花,再用术法驱散了味道,才使得南栖消停些。
阿雀抖着手给南栖喂丹药,用自己微薄的仙力疏导南栖的经脉。
她们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手忙脚乱到失了分寸。
“南栖,南栖……你应我一声。你别吓我,往后我都住你屋陪着你,你别吓我……”阿雀唤了好多次,南栖才轻轻地应了一声。
阿雀当即便抽泣起来,她是真的吓坏了。
千梓一身冷汗,跌坐在地上,半晌才回神。
罗儿上前,唯见南栖周身麻木地靠在阿雀怀里,微微呼吸着,眼里像是看不到人影般,意识模糊。千梓半跪在地上为他诊脉,而在厚实的被褥里,南栖缓慢地抚住了肚子。他含着泪,刚恢复一点神志,就沙哑地开口:“还在吗?”
千梓点头,见南栖这副孱弱的模样,忽而神情复杂,但稍纵即逝。
最后,是罗儿先发的问,打破了这片沉寂:“他腹中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