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山?那你去哪?”南栖双手抵在胸前,隔开了苍玦。他涨红了脸,焦急问道:“你去多久?”
“少则一年,多则数年。”苍玦声调低沉,“魔君溯玖继位后,三番两次在衡水河岸生事,与天界已经对峙多年。天帝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去领兵,我请命了。”
南栖不愿了,执拗地揪紧苍玦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苍玦反握住他的手,听似温柔,声音中却是透着一股不允违逆的意思:“不许胡闹。”他将这四个字说得十分冷清,害得南栖接下去的话统统卡在喉咙里,压根蹦不出来。
烛火微微,南栖的衣衫带子散开了,松垮的衣衫挂在消瘦的身子上,空荡荡地露出胸前一颗**。
苍玦的指腹抹掉了南栖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子,他早已为他找了一个安身之处:“今日一早,我已拜托过道远上仙,让你接下来去辰山学习仙术。你跟着他,可以学到许多罗儿教不了你的东西,有助于你领悟仙道。再者,辰山有道远上仙坐镇,更有屏障相护,便连天帝都轻易进不去,你在那里也会很安全。”
南栖吸了吸红红的鼻子,含悲饮泣,似埋在云层中的山雨,压抑沉闷。
他才不要去什么辰山,也不要跟着道远上仙学东西。
他扒住苍玦的衣衫,躲进他的怀中,抽泣着胡搅蛮缠:“可是我会想你啊,我要是想你了该怎么办?”
苍玦顿了顿,也料到了南栖的直白,便问他要了那袋红豆。随后,苍玦在装着红豆的锦袋里,放了一片自己的龙鳞。苍玦身有檀香,附着于龙鳞,放进锦袋后,五粒红豆皆染上这股子香气。
“欲见相思,才有了这个相思子。”苍玦将锦袋系好,妥当地交还给南栖,“南栖,你跟着我,前路就有千难万难。”
南栖摇头:“我不觉得难。”
苍玦便道:“今时的分别就是第一道难关。”
南栖哑然,想讲什么,又不知道该讲什么,傻愣愣地扑扇着两道湿漉漉的睫毛,盯着苍玦温润的眸子,心中千言万语都融成了一摊水。
从初识的漠视,到如今的深情而视,苍玦心里又跨过了多少难关?
南栖不知,但他初知世事,还未有多少磨炼,就随着苍玦回了琅奕阁,安生好住。他明明是一只麻雀,却活得如同一只金丝雀般锦衣玉食,不晓得三界中的苦与难。便连小时候唯一的一点难,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依此看来,南栖实在是活得没心没肺,欢快自如。
可今时他遇见了苍玦,就知晓了世间的等待与相守都是一种别样的滋味,是甜也是煎熬。
南栖决定和苍玦去面对这第一道难关。
去往辰山那日,南栖只带了千梓与阿雀这两个贴身小仙。罗儿是琅奕阁的管事者,不能同去。她听闻辰山简陋,甚是担心南栖在那住得不习惯,便零零碎碎地整理了不少小物件让南栖一同带去,都是南栖用惯了的东西。
大至被褥,小至笔墨,全部一一清点了装上马车。
南栖以前就只是一只长沂峰的野麻雀,在山野间的草堆中都能酣睡,哪用得着这般细致对待。但他知道罗儿是担心他,所以他是欣然接受这一切的。
阿雀惊讶地瞧着这架马车,缠着鸢生问为什么天界的马都长得好看些。鸢生想了想,发现自己居然答不出来……最后,左思右想憋出一句:“或许吃得比较好。”
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的阿雀率先进了马车的车厢中,同千梓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她们两个要随着这些行李一起去辰山,而南栖却由苍玦带着先一步到辰山。
小仙的脚程比不过上仙,苍玦转眼就能到的地方,她们这些小仙可是要花上几个时辰的,所幸天界的马车是个好物件,还能带些繁杂行李。
天界的风与云都与凡间的不同,南栖站在云端,看到了晚霞的旖旎。他怀揣着万分的忐忑,瑟缩在苍玦的身后,怯怯地望向已经近在咫尺的辰山。
“除了千梓与阿雀,我还派了几个仙侍一同过来。”苍玦看出了南栖的不安,腹稿打了许久,再次道,“道远上仙的弟子性格都属温和,不会欺负你。若是他们欺负你了,你传信告诉我。”
南栖啊了一声,无措地抬头:“可你不是在打仗吗?”
“我自有办法。”苍玦想搂他进怀里安慰一番,可手刚伸出一寸,便又缩回。眼前就是辰山,许多动作都不妥。苍玦自知分寸,却使得南栖一阵失落。
好在南栖顾不得伤心,就见到了前来相迎的道远上仙,以及他的大弟子岷申。
只见岷申长得正派,个头又高大,横着一道硬气的眉目,与苍玦方才说的温和实在是搭不上边。南栖不镇定了,贴在苍玦身侧,打了个麻雀嗝:“啾。”
“我这大弟子生得面恶,想来是吓着小公子了。”道远上仙不愧为天界资历高深的仙,他和善地抚了一把自己的白须,对南栖这样的小妖也很有礼数,毫无偏见。
这就是为什么苍玦会选择把南栖送来辰山。
苍玦诚恳作揖:“有劳上仙,南栖来辰山一事,还请对外保密。”
“我心中自有分寸,殿下莫要客气。从前小女不懂事,冲撞过天帝,还是殿下帮忙去说的理,求的情。”道远上仙说的正是三年前,他的独女芳泽女君在天帝面前顶撞拒婚的事儿。
不过今日来得不凑巧,芳泽女君前阵子刚出门游历,没个几年怕是回不来。
苍玦原本还想让南栖跟着芳泽学些医理,现下看来,只能作罢。
南栖就像是一张白纸,你给他一方墨,一支笔,他能写出千变万化的成长来,这也是苍玦在琅奕阁时,从与南栖的相处中发现的。南栖聪慧,若生在天界,怕是不会比任何一个上仙的学识来得差。他学东西快,透彻,且能举一反三。
藏书阁的几百本药典,南栖都已经熟记下来。近日里,他已经能够辨别不少草药的作用了。
知道这一点的岷申很是高兴,以前他身边只有一个小师妹芳泽同他讨论医术。现在来了一只小麻雀,虽不会医术,但会背药典,也算是能说得上话。
岷申和其他仙君不一样,他话多,唠嗑起来没完没了,是个好相处的。
正因如此,道远上仙在苍玦离开后,放心地将南栖交给了岷申照顾。
而头一回与岷申这样的人物打交道的南栖总觉得不自在,他怕岷申的那道横眉,总觉得岷申像极了以前在长沂峰欺负自己的那只鹰。
百般忌惮下,南栖忍不住问:“敢问仙君原身是什么?”
“我是只鹰。”岷申大方转身,拍了一记自己的胸脯,接着说,“你是只麻雀吧。”
南栖心想:啊呀妈呀,还真的是只鹰。
啾了个啾,吓死雀了,苍玦怎么把他往火堆里送啊!
南栖扶额,有气无力地盼着阿雀和千梓能早些到,解一解他的困扰。
岷申一听,乐了,也不管南栖的面部表情是如何哀怨,他豪爽道:“你喊我岷申就好,走,我带你去吃小鱼干去!”
同为鸟族,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小鱼干。由此,岷申稍稍拉近了与南栖的距离。
跟随着岷申的脚步,南栖手里握着小鱼干,望见夕阳半枕在他即将落住的厢房顶端,映出一幅慵懒平和的景象。不远处的火烧云占了大半的天际,将辰山远离天界的宁静凸显而出。它在云端之下,匿藏于人间山水中。
“岷申,你是怎么成仙的?”南栖被眼前的美景迷住,放下了心思,难得主动开口同岷申说话。
“我每日跟着师父静心修炼,久而久之就成仙了。”岷申原先是只鹰,被道远上仙收留,是辰山中最早成仙的精怪,故而做了大师兄。
岷申看出了南栖的心思,笑道:“师父嘱咐了我照顾你,我自会尽心教你。但你也要好好学啊,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为了让南栖更加适应辰山的生活,岷申想了想,“你拾掇拾掇,换身轻便的衣裳,我今日先带你去捉鱼玩。”
他笑得憨实,又突然不像欺负南栖的那只鹰了。南栖驻足,察觉到了他的好意,立马笑着应下声来:“好!”
日头落幕。
阿雀和千梓姗姗来迟,刚踏进院落里,阿雀就惊呼了一声!
整个院落十分朴实,充满了长沂峰的味道。此时正值秋天,光秃秃的枝丫上,挂满了南栖最擅长晒制的小鱼干。它们摇曳在夜风里,像一长串细黑灯笼,引得阿雀直流口水,巴不得吃个爽快!
千梓则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匆匆踏入厢房寻人,没见着南栖,又唤了几声,才在厢房后头的水池里听到了回应。
她同阿雀急忙过去,见到的是一身便服的南栖。他正赤着脚,在秋日的河水里摸鱼。岸上有一只竹篓,里面已经盛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鱼儿。
“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千梓焦急道。
南栖卷起衣袖,不好意思道:“好久没抓鱼了,一时停不下来。”
也不知道这几个时辰里南栖经历了什么,之前还在琅奕阁哭哭啼啼地不愿离开,舍不得走,眼下居然已经在辰山玩得如鱼得水。
千梓诧异于南栖的适应能力,自然也被阿雀整得闹心。
还不等千梓说什么,阿雀已经脱了外衫,跟着南栖一起下水池摸鱼去了。他们一个是吃了仙桃的妖,一个是吃了蟠桃的小仙,精力旺盛得很。遇到了喜欢做的事情,不干它个通宵怕是不肯罢休。
千梓无奈,在南栖的呼唤下,只能帮着洗鱼晒鱼。从此以后,大概是要过上她成仙以来最朴实的一段生活。
而另一边,远在衡水河岸的苍玦失眠了。
他已身穿墨色战袍,左肩莹莹龙鳞为披甲,腰束玄色绸带。他的手中提着一把长剑,是用龙族元老仙逝后,原身唯一遗留的巨齿打造的沧禾剑。若是素日的小战役,苍玦根本无须用到沧禾剑。
但衡水河岸的战役已持续数年,妖界魔君溯玖的手下一个个都强之又强,且诡计多端。他们不知何意,占据衡水河岸多年,也不进攻天界。可待天界松懈下来后,他们就起兵挑衅,如幼儿吵架的把戏般幼稚。
苍玦有想过,溯玖任由他们一次次挑衅天界,是因为他想逼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便是溯玖失踪许多年的师父,天界的莲辰上仙。
……
军帐内,烛火微弱,苍玦没有心思去动它。
鸢生单手掀开帘布,送来一壶热茶:“殿下,这是军医调制的安眠茶。”
苍玦没有心思喝,抬手示意他放下。鸢生便问:“殿下是在担心公子?”
苍玦没有否认,眸中映着烛火灯芯,指尖搭在桌案上,下边按着一张兵书图。他叹了一口长气:“南栖看上去热烈,却又很是怕生。也不知他在辰山,今夜是否安然入眠。”
话罢,苍玦闭上眼眸,脑子十分混乱。
殊不知,他牵肠挂肚的小麻雀,此时此刻正在快乐地摸鱼,并和阿雀欢快地感叹了一句:“啾啾啊——辰山可真是个好地方!怎么能有这么多小鱼,抓都抓不完!”
白日里的生涩、疏远、怯生生,现下是一个词也对不到南栖身上。在琅奕阁憋坏了的南栖来到辰山,简直像是野麻雀被放回了大山,奔放自如。他还因为玩得太开心,而错过了第二日的早课,挨了岷申好一顿苦口婆心的训导。
作者有话说:剧透,下章或者下下章他们就又重逢了。 接下来就是……(我不用多说了吧?那啥的,在这里不能发的内容) 大家可以互相通知攒文的朋友追起来了,差不多主剧情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