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人间-拾捌

南栖躺在鸢生架起的云上迎风流泪,拂过的风有多大,他的泪珠就有多大。

“啾。”他开口还打了个嗝,早点有些吃多了。

但这也不怪他,谁让苍玦在他身边看着他吃。南栖想留得久一点,便找借口说饿,死赖着吃了一个又一个的早点。

现下撑得厉害,连伤心都减半了,只能默默流泪。

鸢生看不下去了,劝他:“公子,你既舍不得殿下,为何还执意要回去?”苍玦的宫殿宽绰,如何住不下一只小小的麻雀。

南栖委屈,泪已成河:“是苍玦不要我留在他身边。”

鸢生叹气,看来是自己误会南栖和苍玦的关系了。他见南栖伤心,也不好打击他,左想右想,拍掌道:“公子若真想跟着殿下,不如勤修仙资。他日修成小仙,上了天界,自然能有机会到殿下府中。”

“修仙?”南栖起身,精神抖擞,“我要是成了天界的小仙,就能去找苍玦了,他也赶不走我!”

但像他这样的小妖,没个几百年,寿数就到了。若要去天界,那可真是要勤修了。首先,他得活得久,才有机会。这个方法虽然时间长了点,但听上去是个可行的。南栖向鸢生请教了一二,仔仔细细记下,又觉得好奇。

“鸢生,你原身是什么?”

“我是喜鹊。”鸢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当年有幸被殿下的母妃带回天界,喂食了一些仙桃,这才修成仙的。”

南栖眼珠一转,心思动了:“仙桃?”

“对,八百年结一次果。不过,这仙桃公子是断然吃不到的,只有天界上居仙位的人能吃上。公子还是刻苦些,不要走小路子。”鸢生语笨,但也瞧出了南栖的歪心思,立刻便一棒子给打了回去。

得知吃仙桃无望,南栖也不沮丧,很快便认清了现实。他想正大光明地重新见到苍玦,就得更努力!

鸢生将南栖送到了长沂峰山脚下,依苍玦的吩咐,要亲眼见南栖进去了才放心。结果南栖左一个理由,右一个借口,愣是把鸢生给劝走了。

长沂峰好歹也是南栖的地盘,鸢生没有不放心的道理。临走前,他把揣在怀里,包着油纸的红豆饼拿了出来。南栖诧异:“怪不得一路来都嗅到一股好吃的味道!”

“殿下说公子爱吃,特意让我买的。”鸢生将红豆饼交给南栖,道了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南栖捧着这包红豆饼,眼眶湿润,强忍着没继续掉眼泪。

他一回头,就看到昔日在长沂峰一起玩耍的几只麻雀在屏障里头朝他啾啾地喊。

其中一只麻雀是南栖最亲近的,它盘旋在空中,转了两圈了,见南栖还不进来。它急了,唤南栖道:“快下雨了,你赶紧进来呀!”

南栖揉了揉眼睛,心想原来大家都知道有屏障,就他先前不知道。他朝小麻雀喊:“我不进去了!以后都不进了!”

麻雀:“为什么?!”

南栖坦然:“凤凰的羽毛没了,我打算在外头安家。”

话罢,几只麻雀一哄而散,它们可不想离开长沂峰的屏障。外头的世界多凶险不说,光是这屏障里的灵气,就能让它们日后有幸修炼成精。若离开了,可就再回不来了。便连与南栖关系最好的这只麻雀也犹豫了,南栖看出了它的苦恼,没有再多说什么。

今月喜雨,雨后的山林中有不少新鲜的山果子成熟了。

南栖找了一个偏僻的洞穴,将采摘来的山果子倒作一堆,山峰一般。南栖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几个,环顾了一圈这个洞穴,觉着不比他在长沂峰的差,就是较窄。

他翻山越岭地找住处,弄脏了自己的一身青衫,左右见着可惜,匆匆忙忙换下收了起来。南栖又穿回了以前的衣物,上山下水都方便。吃了果子后,他意犹未尽,珍惜地拿出鸢生给的红豆饼,掰了一小块吃。

人间的吃食都要钱,他没有钱,往后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吃到一次。他要省着点吃,因为每次吃一口这甜腻腻的红豆饼,他都能想起苍玦待他的好。

想着想着,心里头就难受了。

南栖收起饼,去小溪里摸小鱼。他心里难过归难过,生活还是要过的。他得抓点小鱼慢慢晒起来,等入了秋天气冷了,坐拥无数小鱼干的他就不用去冰凉的水中捕食了。

其间,南栖兜到了一条小泥鳅,肥嘟嘟的,一看就口感鲜美。

他咽了口唾沫,吓得泥鳅惊慌失措地挣扎,南栖盯着泥鳅,认认真真地盯了好一会儿,然后给放了。

泥鳅得了逃命的机会,赶忙游走。留下揣着一兜小鱼的南栖自顾自说:“我喜欢的人是泥鳅,那我以后也不能吃泥鳅了。”

这还不算,南栖还准备每天早出晚归地去山顶吸收日月精华,争取早日成仙。

第二日,他起早试了一次。在山顶日出时,没撑住,敞着肚皮睡蒙了。

南栖的第一次修炼宣告失败。

因此,南栖还委屈得哭了,边哭边下了山顶,呜呜的很是打扰那些小憩的山鸟。

便连夜里睡觉时,南栖都不觉得安稳。他断断续续睡蒙了,总梦到苍玦。可醒来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空荡荡的山洞着实可怕。南栖起身烤了几条小鱼,盯着火堆出神。

他盯着烤鱼自问:“苍玦会想我吗?”

他又自答:“肯定会的。”

南栖突然没了胃口,他想起在贺生府邸看到的戏曲,里头提及一个词“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心里唯记挂着一个人。南栖算了算,今日自己只吃了三条小鱼,着实是胃口不好。他抱膝坐着,念了好几遍苍玦。

而此时此刻的苍玦也不好过。他自从南栖走后,就没有闭过眼。

鉴于苍玦用溯玖的羽毛后会即刻昏迷一月,鸢生早早地就通报了天界的玉衡上仙。为避免在这一月里遭受龙族歹人的暗算,玉衡上仙会亲自来接走失去意识的苍玦。

今日便是第三日,苍玦一早便坐在桌案前习字。鸢生伺候他笔墨,研墨时无意提了一句:“南栖公子……”

苍玦眼前的纸上落了一滴墨,渲染生花,晕出一片墨色。他安静地换了一张纸,提笔却无论如何都不知该落笔写什么。

自母妃仙逝后,苍玦很久都没有这般心乱过。

鸢生见苍玦这副模样,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反倒是苍玦,沉默许久后说道:“南栖如何了?”

鸢生咽了口唾沫,发觉自己还是不明白苍玦与南栖到底是什么关系,越来越看不透了。他道:“南栖公子想修仙。”

苍玦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鸢生继续说:“公子虽认真,但资质着实太浅了。”

“他要修仙做什么?”苍玦没有心思习字,他兀自在等鸢生的回答。

可话音才落,外头就有贺府的小厮来唤,请他们去过去。这是溯玖那边的东西都备齐了,来唤他解毒。事不宜迟,鸢生连忙放下手中的事物,准备同苍玦一起过。

还未出门,他又被苍玦问道:“南栖他……”

鸢生不解。

苍玦是在乎的:“南栖他为何要修仙?”

“自然是为了日后能够跟着殿下。”鸢生老实道,不自知地火上添油,“他说他想留在殿下身边,但殿下不喜欢他留着,所以才走的。我送他回长沂峰时,公子落了一路的眼泪,十分伤心。见着殿下给的红豆饼时,又着实开心,捧着都舍不得吃上一口。”

苍玦的神情从冷漠,逐而多了几分动容。

鸢生看在眼里,继续道:“因此,属下自作聪明,向公子提议了修仙。”

同在天界,南栖只要稍稍动点小脑筋,就不愁见不到天帝的常客——苍玦四殿下。

于此,苍玦豁然开朗。

南栖依旧喜欢他,想要留在他身边。

他心中是喜悦的,可苍玦从小便封闭了这些情感。如今潜移默化地被再度打开,真真是犹如巨雷贯耳,惊醒梦中人。他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是骤然紧握手中的笔,在指节掐出一道瘀红。

春生三月,夏有雷鸣,皆不可或缺。

有些人之于有些人,是三月,也是雷鸣。

今朝,南栖是苍玦心中的流转四季,一千多年中唯一的牵肠挂肚。

他心思开朗,顿时轻松不少,却也面色凝重地问道:“已知错,却还要为之?”

鸢生未曾多想,只记得未成仙时,跟随苍玦的母妃早起念书,在书卷中见过这样一句话,今次用在苍玦身上正合适:“世间执苦万般,也并非全是错的,殿下无愧于心便好。”鸢生还想说什么,门外已有人轻叩。

是贺府的小厮来催,请他们过去。

鸢生自小跟着苍玦,是龙族中最懂苍玦的人。他问道:“玉衡上仙应该已经在贺府了,殿下是否要属下此刻去长沂峰接南栖公子回来?之后好一同回天界去。”

“不必。”苍玦思虑片刻,“我昏迷一月,诸事未卜。这一月里,他在长沂峰比在我身边来得安全。”

况且,苍玦想亲自去接他。

也不知南栖这个小傻瓜会高兴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