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生府邸的暗阁不同于外阁,它移接了天界一处云端,宽敞无比。贺生命人花了三年时间将它打造成一片世外桃源,不想今日却全要毁在这两人手中。
贺生只觉得自己一口真气要散去,蔫蔫地扶靠在通往外阁的门墙上,捂住心口,颤颤悠悠地抬手,指着前方因为斗法正冰火两重天的地方:“玉衡上仙这是派给我什么孽债!我这暗阁……我这人界世外桃源……”
他就差倒地了,有气无力地嚷嚷:“要打出去打——你们行行好——”
无人理会他。
倒是外阁中,不少客人被里头的仙妖之气惊扰,纷纷前来观战。不少人还以为这是贺生特意安排的一出戏,纷纷拍手称好。贺生没气力解释了,看着自己的暗阁一处花木一寸金地化作尘灰,心亦如死灰。
南栖和鸢生也随大流被吸引来了暗阁,挤在人群里朝前看去。
鸢生惊呼:“完了。”
南栖也跟着惊呼:“啾!”
但两人担心的明显不是一回事儿,南栖慌张地跳脚,他从未见过这种阵仗,生怕苍玦被伤着。而鸢生却低声嘟囔:“殿下太意气用事了!那可是妖界的魔君溯玖啊!”
南栖点头:“所以……”
“要是把魔君打伤了,那可就麻烦了。天界与妖界的关系一直紧张,这可怎么是好……”他想阻止,又苦于自己的修为难以加入这场斗法中。反倒是身侧的南栖,听到苍玦也许是比那什么魔君厉害后,松了口气,目不转睛地远望着。
南栖身边站着一个刚凑上来的小妖,是同自家主子来的,眼下也兴致勃勃地瞧着,顺带用手肘撞了撞南栖:“上头一个是我们妖界的魔君,另一个是谁啊?”
“是泥鳅殿下。”南栖如是说。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俊的泥鳅!你骗我的吧?这哪像泥鳅了?”小妖啧啧称奇。
南栖便小声认真地同他解释:“我见过他的原身,真的是泥鳅。”想了想,他较真地瞎补充,背着鸢生道,“真的特别厉害,泥鳅也能修仙,也能长得好看的。”
小妖还是不信他,气得南栖不再搭理他了。
但小妖不信是有理的,天地间哪有如此厉害的泥鳅啊!
观战间,天地掀起一阵风霾,数万冰凌拔地而起,灭杀四方。寒气如剑戳破周遭的空气,煞立于溯玖的周遭,将他困在一处逼仄的空间中。苍玦掌心亦生出一把冰霜剑来,朝溯玖的臂膀刺去。
顿时,血溅暗阁。
溯玖的眸子深邃,他的臂膀染着血,如浴火重生后的凤凰翎羽。
人群中有人恍然大悟:“那是魔君溯玖的不灭火!大家快搭起屏障!”
不少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那从天而落的血珠子灼伤了身躯。还好鸢生机灵,一早就搭起了屏障盖在自己和南栖身上。他们细细望去,这哪是溯玖的血,这分明是一簇一簇的不灭火,密如急雨。
此火乃是妖界中,专门用来处置囚犯的罪池之火,仅一滴落于肌肤也必留痕迹,即使灭了火,也会使人疼上个一年半载。
鸢生放下心来,还好屏障搭得早,不然以南栖这点修为,此刻应是已经没命了。他仰头,再看上方,只见溯玖毫发无损地站在空中,风将他的黑发吹乱,墨色的缎带松散,他陷身于黑暗之中,犹如艳丽的鬼魅。
苍玦察觉到什么,怒声道:“你已入魔三分!”
溯玖勾起嘴角:“二分不足,四分失心。唯有三分最佳,可灭你们这些虚伪上仙千次万次。”
苍玦无法否认,溯玖确是世间少有的天修之人。他人入魔,必然被控心智。而溯玖却能心生自我,入魔三分不深陷,且将魔的力量取而用之。溯玖年纪轻轻便如此张狂,他日大成,必然震慑三界,变成天界成为三界霸主路上的绊脚石。
终有一日,天帝会下令讨伐妖界,诛杀魔君溯玖。
苍玦指尖生冰,打算就此一搏。他也不是好惹的,战仙之称也不是他自己讨要来的。既然苍生如此唤他,那便必然有他的狠绝处。只是周遭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密,苍玦不耐地转身剜了一记,不少天界来的认出来苍玦,纷纷退去。
反倒是溯玖,行事不瞻前也不顾后,随手一场火雨就击退了所有妖界来围观的。
在他眼里,下边的都是蝼蚁,不配观战。
南栖被鸢生强行带到了外阁的一处偏僻安全的地方,关在一道屏障内。南栖拍着屏障,急了,一脸憋屈:“鸢生你关我做什么?”
“殿下吩咐过,不能让公子受伤。”话罢,鸢生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留下嚷嚷的南栖。南栖越嚷越没劲,最后抱膝坐在地上。
而暗处,忽而走出一位身着黄色衣衫的少女来,她应是一直跟着他们。
南栖抬头见到莺莺,戒备地起身。
莺莺却温声道:“别怕,你还记得我吗?”
“我方才撞到过你……”南栖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莺莺摇头,显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你叫什么名字?”她似乎就是想问这句才来的,“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便好。”
莺莺是魔君溯玖身边的人,南栖没忘了鸢生当时的提醒。溯玖并非善类,那他身边的侍女必然也还是不要沾上的好,南栖索性隐瞒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阿啾。”
“阿啾?”莺莺不信。
南栖便再次道:“我是只麻雀,叫阿啾有什么不对。”
莺莺上前一步,继而劝道:“你不叫阿啾,你定是不叫阿啾。我……我认识你父君,我也知道你的麻雀原身是障眼法,我都知道,你不必瞒我,我不会害你的。”
“我不叫阿啾我叫什么?”南栖反问她,满面疑惑。
莺莺停顿些许,露出一个苦笑来:“此名讳……绝非我这等身份可直呼的。”她说得动听,“但我同君上已经找了你好多年,若不是以前我见过你父君,而你又同他长得这么像……”
“我没有父君,我只有一个爹,他死了。”南栖打断她,权当她是认错了人。
“殿下!”莺莺唤他,不明白他为何一直否认,明明便长得一模一样。
南栖被莺莺的呼喊吓了一跳,一个不当心,便:“啾!”
又是一个麻雀嗝,羞得他无地自容,红着脸解释:“我们麻雀时不时就会这样叫唤,不是被吓到了。”
莺莺都说到此地步了,南栖还在否认,坚称自己是一只麻雀精,且眸子里全然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也不知是演戏还是真的……莺莺再顾不得什么了,她上前,施法穿过了屏障。这也说明了她的修为在鸢生之上。
南栖想避开,但无奈这屏障着实是太小了,害得他被莺莺的手死死拘固。莺莺掌心留有微光,探在南栖的心口,越探神色越凝重。
最后,失望落满了她秀气的面容:“竟真的是只麻雀……”而不是障眼法。
南栖的原身,的的确确是一只麻雀。
莺莺的面上再无温情,她神情复杂地收回了手,恢复了一贯的态度。离开时,她甚至都没再看南栖一眼,仿佛他是只麻雀便毫无价值一般。唯剩下南栖被吓得脚软,方才还以为自己要被杀了。南栖呼了口气,感叹这莺莺到底是在喜怒无常的魔君身侧待着的。前一刻还笑脸相迎,后一刻扭身就走,话都未曾多说一句。
但她的举动也让南栖后知后觉地开心起来,因为莺莺就此破坏了鸢生的屏障。
南栖从破碎后逐渐消散的屏障中出来,一溜烟地朝暗阁的方向跑去。
另一边,本该是天崩地裂的一场比拼,在千钧一发时,溯玖却忽而气力不济,半跪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苍玦也因用法太多,暗针毒窜出几分,周身寒气愈盛,连指尖都显得僵硬无比。
苍玦站立着,面不改色:“你还未完全控制你那三分魔气。”
溯玖起身,左手青筋暴起,极其痛苦地抓紧胸口的衣襟,愤愤道: “不过是陈年旧伤,经年难愈罢了。这不影响我杀……唔……”还没说完,溯玖再次跪倒在地。
赶来的莺莺见了,立马冲上去,扶住了溯玖。
溯玖没有推开她,抓着她从袖中拿出的药瓶子,咽下了一颗药丸。
苍玦冷眼看着他。
看来今次是打不了什么了,苍玦也不知溯玖在倔什么:“你既想要锦袋,为我解毒便是,何须这般不讲道理。”还硬生生地毁了元华仙君在人间的一处庭院。
“不讲道理的,素来都是你们天界的人。”溯玖艰涩开口,终是执迷不悟,“今时今日,你拿莲辰的旧物来逼迫我为你解毒,已是不讲理在先!我师父的东西,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咳……”
莺莺着急道:“君上!”
溯玖咬牙: “不碍事。”
苍玦见此,甚觉无奈。
却是溯玖,还是执念于那只锦袋,不愿让苍玦离开。
苍玦本不想如此,见溯玖这般固执,便拿出锦袋,做出要销毁的动作。如此龌龊威逼之举,苍玦犹豫了半晌,想想还是作罢。但溯玖当真了,他终是见着锦袋,急了:“我解不了!”
所以他才蛮横地想杀了苍玦来取锦袋。
“暗针毒,是三界中最为阴寒之毒。中毒者要想彻底解毒,须寻得三样东西。便是火凤凰的一片羽毛,坐骑麒麟的一片鳞,还有妖界之王的一滴心头血方可。后两者,我自是能拿出来。但那羽毛必定是要纯血的凤凰才可。我不过是只混血的火凤凰,无法彻底解毒。”
苍玦身躯挺拔,站在溯玖面前,与溯玖差不多的身高。只是一个是天界的仙,清高自守;一个是妖界的魔,阴鸷善变。如同云端与炼狱,气势谁也不让与谁。苍玦心中已经明了为何此毒只有溯玖能解,他淡然道:“现如今在三界中,唯有你是火凤凰的血脉了。”
“那又如何,我终究不过是只混血凤凰。”溯玖闷声咳嗽。
三百年前的那场混战,让三界中凤凰近乎全灭,包括溯玖下嫁妖界的母妃。
而凤凰也分属性,火凤凰乃凤族中的皇室血脉,今时今日也只剩下溯玖这一只,还是个不争气的混血。
躲在暗处观战多时的贺生听到此,不禁跨出几步到苍玦身边。他可没忘了玉衡上仙所嘱咐的,悄声提点苍玦:“溯玖身上有他母妃留下的一片凤凰羽毛,他母妃可是当年凤凰一族的公主,纯正的火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