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太。”
司机推开另一扇门,站在门口恭而有礼,待她仍是熟悉的友善。
所有的一切都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乔知吟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车,坐在苏祁尧身边。尽管中间隔了台扶手箱,但她还是更往旁边挪,尽可能与苏祁尧拉开距离。
迈巴赫平稳行驶在途中,所有窗户上升紧闭,无风,气息流动变缓,但车内还是那般凉。
苏祁尧没再跟她说话,单手搭在门侧揉捏太阳穴,时而与助理交流工作,仿若将她当成透明人。
乔知吟指尖紧张握在底下黑暗处的扶手上,并不想听见苏祁尧的声音,但对话声还是强势占据她的耳廓。
苏祁尧下午刚回国。
回国的第一件事,是赶过来出席分明不一定需要他亲自出面的晚宴。
第二件事,是找到她。
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乔知吟望向窗外放空自己。
满脑子都是苏祁尧同她说的那句话——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不熟,没有交集,甚至见不上几次面。
但却是法律上的夫妻关系。
他们已经结婚一年多了,从刚开始的不愿接受到逐渐麻木认清现实。自结婚之后,她最轻松的一段时间就是他突然消失,她搬到闺蜜家住的这半年。
但毕竟是夫妻,他回来后,她没任何选择,只能再次回到有他的地方。
车内交流声在不知不觉中渐弱,乔知吟没注意到,另一侧男人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眼神始终静如水,却隐着淡淡的自嘲,意味深长。
一路无言。
时刻半年再次回到这个家,熟悉感扑面而来,所有陈设照旧,回忆也紧接着扑面而来。
当时是她最后离开的,换下的拖鞋还摆在原位,只不过半年没人住过的家里并没有任何灰尘,显然是苏祁尧提前安排家政打扫过。
两人还是没有说任何话,苏祁尧也没看她,径直往自己房间过去,乔知吟看着他的背影,稍松一口气,也准备回自己房间。
忽而脚步稍滞,抬头望向客厅最显眼处挂着的结婚照。
原本是完整的玻璃边框,但如今的照片上满是裂痕,是被众多碎片拼凑而成。
他们结婚时并没有婚纱照,唯一的合影只有红底的这张,被苏祁尧挂在客厅中央,后来被他摔碎,但也被他亲自捧着玻璃碎片,一片接一片重新粘贴完整。
那次是她见过的他最失控的一面。
在回卧室的途中,她才发现家里所有刀具都被紧锁在柜子里,没有任何尖锐有可能伤人的物品,曾砸落过的痕迹也都被收拾干净,如同没发生过。
一个家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却又好像充斥了很多不同。
手机震动声出现,低头一看是闺蜜严嘉玥打过来的电话,才想起自己还没跟她交代过,匆忙拿着包回到自己房间再接通。
“这么晚了还没结束?我为你煮的甜汤都凉了,需不需要我去接你?”严嘉玥估计正在敷面膜,话语有些含糊,但还是盖不过关心的情绪。
乔知吟背对卧室门,盯着暗淡无色的夜晚,惆怅也被拉得很远,“忘了跟你说,我在颂苑,晚上回不去了。”
颂苑是她与苏祁尧的婚房所在的位置,严嘉玥自然清楚,随着她这话的落下,电话那头也沉默片晌。
最后试探性询问:“苏总回国了?”
“嗯。”
半年没人住的卧室总有股燥闷的味道,乔知吟顺手点开免提,起身推开落地窗通风。
她住的是主卧,刚结婚那会因为抗拒跟苏祁尧同居,所以他自觉搬到次卧。从她房间的小阳台处可以望见苏祁尧的房间,他也开了窗,纱质窗帘随着风飘荡,但没能倒映室内人的身影。
“这么突然?”严嘉玥惊讶,“也没提前发条消息跟你说一声?”
“没有。”乔知吟回答,她与苏祁尧其实很不熟,这半年内她没有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只从他助理口中得知他出国了。
严嘉玥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什么,当时苏祁尧一声不吭离开,现在回来后又直接将乔知吟带走,要不是知道两人是法律上的夫妻关系,还真要以为乔知吟是苏祁尧饲养的金丝雀,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找个时间去你那收拾东西吧,以后我就回这儿住了。”乔知吟回到床边,认命似的出声。
严嘉玥还是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没事,反正早晚都得回来,毕竟是结了婚的人。”乔知吟嗓音挂上淡淡的调侃,只不过不想让气氛太过凝重。
严嘉玥便也跟着说点活跃的话,“反正你有啥事都别憋在心里,找我聊聊发泄发泄,要真过不下去就干脆跑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国家算了,我豁出这条命都得帮你逃离虎穴。”
她的声音外扩至整个房间,伴随着随性的语气,驱散不少持续整晚的压抑。
闺蜜间的唠嗑不需要防备,乔知吟笑出声:“行,就算没找到机会离婚,但逃走了也算是自由身,到时候还得靠你为我供给食物。”
“得嘞,姐妹有难,我肯定为你两肋插刀。”
逃是假,乔家苏家都盯着她,她走不掉,只不过姐妹消遣时的玩笑话。
聊几句后心情确实好很多,乔知吟挂断电话,本准备推开衣柜找身宽松衣服洗漱,注意力却落在没被关紧的门缝处站着的人影上。
面色一下煞白许多——方才她回卧室时太匆忙,门竟然忘了关上。
不知道苏祁尧站在这多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她与严嘉玥最后说的话,乔知吟本能往后退一步,却被绊倒,顺势坐在床上。
两人对视,苏祁尧神情淡然,仿若什么都不知道,径直推开门踏入卧室。
他手上端了杯牛奶以及一盘水果,摆盘精致,明显是用了心的。他的眼神只在乔知吟上停留片刻,而后率先移开,平静的表面下透着些许隐忍情绪。
所谓暴风雨前的平静最瘆人,乔知吟最怕他这样,投向他的眼神染上惊惧,盯着他的靠近,她赶紧向后仰,不敢与他太接近。
而这一切都被苏祁尧捕捉。
苏祁尧将果盘与牛奶放置床头柜上,站直身,重新对上乔知吟的视线。
居高临下,唇边挂着讥讽,“我有那么可怕?”
一个晚上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话,他总是习惯用反问句,锋芒毕露,让乔知吟明显落于下风。
周围回归寂静,耐心在迟迟没能得到回应的空气中耗尽。
苏祁尧深吸一口气:“说话。”
“苏总。”面对与自己一米距离不到的人,乔知吟还是条件反射般紧张,“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过来。”
苏祁尧神色并不好看,深不见底的黑眸仿佛能将她戳出一个洞,“若不是亲耳听见,还真不知道苏太太正在密谋一件大事。”
他都听见了。
所有话语都噎在喉咙,乔知吟深吐一口气,没法解释。
曾经的她天真的在他面前提到过离婚,可当时的他瞳孔中迸发着她未曾见到过的怒火,手死死摁着她的腰间,再用力些仿佛能将她的骨头掐碎,就这么磨了她许久许久,在无声中天崩地裂。
最后他只留下一句话:“想离婚?做梦。”
自此之后,不再太平。
她那时才明白,他并非不知道她是被迫结的婚,也并非不知道她有多想逃离他。
但他也绝不会放她自由。
下颚被一只手抬起,苏祁尧摁着乔知吟,逼迫她看着自己。
或许是方才听到的话刺痛他的心脏,像在他的血管中倒入硫酸,他显得无比急切,恨不得能直接将她拴在身边,令她无处可逃。
他轻笑一声:“苏太太,看来你真的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乔知吟死咬着唇没回答,而苏祁尧的双眸仍不含任何感情,用眼神折磨她。
而后将她头抬高些,俯身一点点靠近她。
等到乔知吟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苏祁尧的唇瓣即将贴住她的唇。
她赶紧侧过头,躲过这个吻。
气流在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中形成一道屏障,苏祁尧的动作顿住,瞳孔往下落,只能捕捉到面前人的耳侧。
再抬眸看向她,她的眼睑泛上红晕,浮着一层湿润,看起来有股破碎感,似乎一触碰便会破碎。
她这副样子看起来还真让人怜惜。
但苏祁尧却萌生出用力将她掐碎的冲动。
摁住下颚的力道加重,苏祁尧略微眯着眸,换成一句讪笑声。
“我还没有强迫人的嗜好,希望苏太太能主动点。”
他没有继续下一步行动,在等着乔知吟主动,尽管清楚她肯定无动于衷。
期待的奇迹没有出现,乔知吟甚至连看都没看他,轻微颤抖的睫毛都在诉说她此刻的难受。
如此僵持下去很没有意思。
苏祁尧没了任何兴致,缓慢松开她。
他最看不惯乔知吟这副表情,正如晚上在酒会上见到的她,分明她上一秒还在跟别人说笑,但看见他时立刻收起笑容,像是看到了什么恶人。
——在她心里,他当真十恶不赦。
直起身,重新恢复高位冷眸,出声警告:“希望苏太太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的嗓音不高,显然有不悦缠绕其中,又被他克制得极好。
话落,他转身离去,却在到达门口时想起什么。
脚步顿住,语气竟稍缓:“把牛奶喝了再睡。”
关门声极重,令床边的人吓了一跳,回音在四周乱窜,直到缓慢归于平静。
房间内总算仅剩一人,乔知吟独自坐了许久,实在是累,虚脱般躺在床上闭上双眼调整。
从再次见到苏祁尧的那一刻起,她都在心里不断强调:苏祁尧真的没有外界传的那么可怕,他待她算不上不好,也不会强迫她。
但她还是没法说服自己,因为他总是这样,在每次她以为他会是个好人时,明确告诉她他卑劣的一面,却又在她胆怯疏离他时待她温柔,令她觉得是自己误解了他。
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还是看不清楚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从乔知吟卧室出来后,苏祁尧直接离开家,助理已然站在车前等他。
卷着风的夜晚竟还有些燥意,苏祁尧单手松了松领带,靠在椅背憩息。
他已经将近48小时未合眼,从国外回来后马不停蹄赴约晚宴,就为了见自己的妻子,可惜她明显并不想见到他。
张助坐在前排,透过车内镜瞥见他的倦意,本想先让他休息会,但想起晚上在酒席时他专门交代过的事,又不得不出声。
“苏总,乔小姐常年胃不好,晚上还喝了酒,睡前替她倒杯温牛奶对胃更舒服些,需要派人去安排么?”
听见“乔小姐”这三个字,苏祁尧缓缓睁开眼睛,暗自思忖许久。
而后才答:“不用,已经倒了。”
闻言,张助有些诧异。
这些年来苏总的记性越来越差,时常忘了事,所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都会提前告知他,由他提醒。
但很显然,与乔小姐有关的事,苏总始终格外上心。
他顺势交代回国后的工作,苏祁尧的回答显得很慢,看似并不上心,但张助很清楚,这是他记忆力退化的表现,反应也迟钝了不少。
面对苏总的这些变化,张助并不好受,偏偏苏总对自己的身体不以为然,独自承受着太多。
很快到达京城最大的俱乐部外,张助替苏祁尧推开门,在他耳畔复述:“苏总,包间在1808.”
“嗯。”苏祁尧不紧不慢往内,穿过金碧辉煌的室内装修,乘坐电梯一路往上,直到站在包间外。
里头氛围的浓烈穿过厚重的门,当门被推开的霎那,几乎所有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无不展现诧异。
“嚯。”覃昊安挑眉,抬手招呼苏祁尧,“我就说今晚风怎么那么大,还把你给吹来了。”
苏祁尧也没怎么理会,接过他递来的烟,找了处位置坐下,掏出火机点燃。
随便聊了几句,而后面前被推过来一盘东西,“尝尝,说是研制的新品,味道还行。”
苏祁尧吐出一口烟雾,略抬眸扫了眼,兴致并不浓,“什么东西?”
“糖果,你肯定有兴趣。”覃昊安唇边含着耐人寻味的笑,敲了敲桌面。
“确定会有兴趣?你似乎少说了句话。”旁边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紧接着补充,“顾氏研发的,苏祁尧能感兴趣才怪。”
此话一出,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同时落在另一侧始终未出言语的顾恒钧上。这两人不合人尽皆知,鲜少能看见他们同处于一个场合。
但还是有人不清楚,直白提问:“什么意思?”
“有过纠葛呗,还不是因为女人那档子事。”另一人回答。
“不就是个乌龙么?这么久了还没过去?”覃昊安不以为然,将酒杯推到苏祁尧跟前,自己顺手敬了那头顾恒钧一杯,“怎么说?你不会还记着吧?”
“过去了。”顾恒钧回答,将酒一饮而尽,但目光始终未看苏祁尧。
他们算不上熟,仅有的一次接触是从打架开始。
顾恒钧有个很喜欢的女孩子叫乔亦筱,就是乔知吟的姐姐,分明两人互相喜欢,但她拒绝了他无数次,后来才知道她原来有婚约在身,所以多年来始终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意。
两年前听说她即将订婚,对象是苏祁尧,顾恒钧难以接受这个消息,一次醉酒过后冲动找到他并朝他挥拳,两人因此闹得很难看。
但是后来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与苏祁尧结婚的对象变成了乔知吟,乔亦筱恢复自由身,他与苏祁尧的过节便成了一场乌龙。
“能过去才怪,谁不知道苏顾两家最近还为了个项目争到头破血流。”覃昊安接着补充,始终以看戏人的姿态。
而后又朝苏祁尧不清不楚来了句:“但我赌一把,这糖果你还是会拿。”
包间内各位都不懂在此刻纠结拿不拿糖果这件事有什么意义,但事实确实出乎意料,没有表态过的苏祁尧顺手捞了把糖果放入兜中,很快指尖漫不经心夹住烟嘴往地上抖了抖。
覃昊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其他人不知道他们都在打什么哑谜,追问了几句。
覃昊安直接回答:“这有什么,咱苏总不爱吃糖,但这可是他家里那位的最爱。”
提到这茬事,氛围总算轻松很多,跟着调侃起来:“苏总这么久才回国,晚上竟然没有进行一夜春宵,反倒跟我们一群单身的开单身趴。”
“看这样子像是被撵出来了,他家里那位有多能折腾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认识他这么多年,每次看见他狼狈都离不开那位。”
这边都是几位玩得好的兄弟,互相了解,又喝了酒什么话都能谈,但说出来后氛围又显得有些许凝固。
覃昊安察觉异样,赶忙打岔:“兄弟间的局,聊家庭干嘛,我看门外几位妹妹眼睛都快长我们身上来了,干脆邀请她们过来一起玩算了。”
好容易将敏感话题岔开,再次看向苏祁尧时,并没能从他脸上读出多少不悦的情绪,反倒让他有些疑惑。
要在之前,有人敢说那位苏太太哪里不好,他肯定是会发怒的,但这回竟然能控制住情绪。
看来半年没见,这人倒是锻炼脾气去了。
偌大包间内多了几名女人,明显活跃起来,这边的人大多单身,也喜欢美女,时常跟着眉来眼去,再玩下去,已经互相约好了房间号,急切离席。
但在这个空间内,有一左一右两个身影最为引人注目,起初没人敢靠近,但久而久之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有人先是往顾恒钧的方向过去。
就在手臂即将攀上他时,顾恒钧漠然往旁边侧,拒绝:“别碰我,家里那位会吃醋。”
这话引得哄堂大笑,多是揶揄他妻管严,也有人难免出声:“有人管着也是种幸福。”
像是有强烈的共鸣,苏祁尧指腹摩挲杯壁,慵懒靠在椅背,抬眸扫向对面顾恒钧。
面对昔日的敌人,此时没了不悦的锋芒。
眉眼里多了几分羡慕。
作者有话要说:苏祁尧记性不好,时常忘事,但不会忘了给吟吟倒牛奶,也不会忘记她爱吃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