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知尧

夜色浓稠,月光穿透云层与室内光彩陆离融合,落在觥筹交错杯影间,闪烁飘渺。

悠扬乐章参杂几道洽谈声,声音细碎嘈杂,直到一句略为尖锐的呼唤打破这份和谐。

“知吟姐,我找了你很久,你怎么在这傻站着。”

几位来宾闻声侧望,鸣谢墙旁站立一道纤瘦身影,俨然在这许久,似是失了神。

“知吟姐?”小黛拍了拍她的肩膀。

“嗯?”肢体接触总算将魂儿拉了回来,乔知吟握住微凉的指尖,“怎么了?”

“老大让你确认流程,晚宴准备开始了。”小黛好奇顺着她方才关注的方向轻扫,但没能发现什么特殊。

乔知吟神色宛然恢复,莞尔:“好,我知道了。”

见她已经转身,小黛迅速三两步跟上前,持续交代:“还有,咱们的冠名商已经确定下来,老大安排你以后负责跟进。”

“冠名商?”呼吸在霎那间一窒,乔知吟眼神闪过错愕。

“是呀,就是——”

“苏氏的代表是不是还没到场?你们谁负责联系?”身侧传来的声响打断小黛的话语。

……苏氏?

小黛回头看了眼,小声在乔知吟耳侧补充:“就是苏氏,我们刚定下的冠名商,面子大得很,他们没到场今晚这场晚宴也没法开始。”

分明只是一个名字,但延伸出来的风风雨雨数不胜数。

兴许是最近为了筹备电视台一年当中最为重要的小年夜春节晚会,整日席不暇暖,令乔知吟反应迟钝了半拍,心神不宁。

小黛还未察觉到乔知吟的异常,正准备继续自己的话。

忽有一道黑影出现在眼前,声音同时出现:“知吟姐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没休息好?”

“胡峰你吓死我了,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小黛抚了抚胸口喘气。

“我刚从那边过来,看见我们知吟姐一脸疲惫就过来慰问几句,怎么就阴魂不散了。”胡峰替自己正名,注意力很快回到乔知吟身上,满眼写着关心,“肯定是最近连轴转,看把你累的,需不需要帮你缓解缓解?”

“是有点累。”乔知吟轻声打岔,将所有惶悸抛到脑后,“不过其他的就不用了。”

胡峰跟着乔知吟走,身影比起两人显得更稚嫩些,“行嘞,不过你有需要就找我,我最擅长肩颈按摩了,随时为了你服务。”

“好。”

今晚最大的主角还没到场,晚宴迟迟未能开始,乔知吟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完,余光瞥见有着苏氏标签的面板,津凉指尖稍顿。

身边传来负责人对话声,说是苏氏安排的代表临时有事耽误了时间,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听见是代表出席晚宴,乔知吟吊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些许。

也不知从何时起,听见这两个字就发怵几乎成了她条件反射的事情。

轻轻吐出口气,察觉眼皮跳动得厉害,她抬手揉了揉,没有效果,又紧摁止住。

原本正与小黛打闹但目光不离她的胡峰注意到这个动作,“知吟姐眼睛是不是不舒服?需要眼药水不?”

“没事。”乔知吟还是没能习惯胡峰的这种嘘寒问暖,“只是这两天右眼皮一直跳,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右眼跳财,这是好事,说明知吟要发财了。”胡峰立刻接过话。

小黛无言纠正:“明明左眼才是跳财,右眼跳灾。”

“这不还都是由人说了算,我说会发财就是发财。”

“……”

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斗嘴,乔知吟没忍住笑,神色活跃扫去倦意,顺势拍了拍胡峰的手臂,“行,借你吉言。”

胡峰也随着她笑着:“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我们就等着知吟姐带我们吃香的喝辣的。”

实际上胡峰与乔知吟同龄,甚至比她还要大几个月,但他刚加入策划部不久,见谁都喊姐。

他们部门工作氛围一向活跃,平时关系很好,时常互相照顾,往来时总能让人放松。

但几乎是与乔知吟笑颜出现的同时。

宴会厅大门赫然被推开,独属于室内繁荣的光顺着门缝洒向黢黑的户外,汇聚至一人身上。

宾客所有目光亦然,纷纷投向来人,是等待许久的人登场,正踏上台阶,一步一步至光亮处走来。

夜晚寒意从敞开的大门缝隙入侵,硕大宴会厅气压瞬间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本不属于九月的阴凉。冷到寒流由心脏窜遍全身,凝固了四肢,收缩每一根血管。

有些诡异,惴惴难言。

周围寂静无声,人群众多,乔知吟就在不起眼的角落,随之投去目光,一下整个人像是被禁锢住,冰冷全汇聚在她身上。

分明她在暗处,但来人就是能精准捕捉到她,隔着十米外距离对视。

原本脸上的笑僵硬,呼出来的气息甚至带着轻颤,由来的恐惧令她艰难想从对视中抽离,却无济于事。

再无忧平淡的生活,好像从这一刻开始,毁了。

“他好像就是苏氏的那位苏祁尧,还真是跟传闻中的一样……知吟?”胡峰说话没能得到回应,伸手在乔知吟面前晃了晃。

“……什么?”错愕间再次看向入口处,才发现苏祁尧的身影早就消失,大门也被关牢,寒意不再往里窜。

“被吓到了?”胡峰见她出了汗,赶紧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你要是之前没见过他,被吓到也是正常,他这人光是看着都可怕得很,气场足够威震四方。”

“可怕吗?”小黛托着腮,“我不觉得有什么,反倒觉得长相特养眼。”

“那是因为你没听说过他的事情吧,这种人可不能肖想。”胡峰跟着分享起八卦,“苏家可是有精神病史,就是那种,发起病来六亲不认,他那个父亲多年前亲手杀了他母亲,现在还在牢里蹲着呢。”

小黛惊讶:“连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都下得了手?那他呢?”

“也有呗,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人怎么可能正常。”胡峰勾了勾指尖,在乔知吟与小黛耳侧落下极为小声的一句话。

“听说啊,还有他发疯时的视频传出,手脚都被绑在铁链上都禁锢不住他,可怕得很。”

关于苏祁尧的背景,在京城广为流传,各种版本都有,亦真亦假,难以分辨。

但他至半年前便已经淡出京城人视野中,显然这场晚宴的各位也没想到他会出现,氛围略有僵化,好在很快恢复正常。

整个过程,乔知吟像是置身在一个完全不相干的环境里,心思飘离肉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始终能感受到有束来自主位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打量以及某种意味,沉重得压抑着胸口。

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好在她身处于最不起眼的角落,不被人关注,更不用展现那些虚伪的笑容。

“所以你是从哪听说到的传闻?真的假的啊?从他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他会是有精神病的人。”小黛一有机会便小声与胡峰讨论,对苏祁尧的事情极为关注。

“这些事不稀奇,当初闹得满城风雨,只不过现在消息都被封锁了。”胡峰继续分享,“除了他母亲之外,他爷爷奶奶全都离奇身亡,这些怎么可能都是巧合,多半都是他父亲下的手,这种病可怕得很,夸张点说,跟他接近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那你说过的那个视频,你看过没有?”

“我是没看过,但我朋友看到了,当时传得疯,结果转眼间所有消息全都不见了,这不直接坐实视频是真的么?”

“确定是他?”

“千真万确,很多看到视频的人怎么形容他的来着——像条疯狗一样。嘘小声点,看见他过来了。”

余光主位上的人起身,乔知吟的心也随之空了一拍,下意识触摸面前水杯。

很快便被胡峰接过,温热茶水顺着杯壁滑落至杯底,“你脸色也太苍白了吧,赶紧喝口水暖一暖,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也行,我帮你跟老大说一声。”

“没事。”乔知吟声音其低,注意力完全跟着余光那股强盛气场移动,几乎是不可控的。

“你不会是生病了吧?”胡峰想起什么,赶紧抬手触碰乔知吟额头试探温度,速度之快以至于乔知吟没能来得及躲开。

强烈的恐惧情绪自胸腔中迸发,仅一下便能察觉余光内那人的目光投向此处,尖锐锋利,直插心脏。

乔知吟动作慌乱,往后仰躲过胡峰的手,本能性拒绝,“我真没事。”

胡峰回了句什么话,她没仔细听,知道苏祁尧正往他们的方向过来,随着他的气息更近一步,她的呼吸愈发压抑。

这几乎是极其煎熬的几步距离。

能感受到别人口中恶魔身上的气场逼近,极为清冽,深不见底的黝黑瞳孔中仿佛藏了个巨大的冰柜,有无数双无形的爪子将她拽至深渊里。

五指局促紧握杯壁,指甲泛白,纤长的睫毛在灯光的照耀下划出一道弧线,垂得很低,下意识端起水杯强装镇定饮用。

未曾想怕什么来什么,当水流入喉咙时卷出漩涡,她猝不及防被呛到,猛烈咳嗽起来。

身边胡峰赶忙寻找纸巾。

但比他的关心更先出现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至后脑至眼前,穿过的气流带动鬓间微小发丝拂动。

魔鬼就停留在她身后,挡住所有光线,黑烟飘散在周围将她笼罩。

伸过来的两指间夹着张轻薄的纸,松垮搭在并拢的三指上,只隐隐露出中指处一处鲜红的印子。

无名指处有枚戒指,在烁亮顶灯照耀下反射的光落至乔知吟的脸颊,几乎灼烧她的皮肤。

她听见身后落下一个声音:“小心点。”

所有话语噎在喉咙,乔知吟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表情接过纸巾,明显能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无法控制。

头脑空白几秒,听不见任何声音,直到背后的人消失,光线重新为她点亮。

随着苏祁尧走远,身侧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关注了一会儿后才敢于继续讨论。

“你看我说什么,他这人光是气场就让人惊骇,明明是好心递纸巾,但我还是吓了一跳。”

“我也是,我都没敢看他,知吟姐,你没事吧。”

“没事。”乔知吟垂着眸,嘴唇全然苍白,眼神略有空洞盯着手上的纸巾,脑海中不断回荡方才男人的声音。

声线无波澜,但往外扩散多种情绪,像是冷嘲,亦或是审判,宣告她的自由结束。

光是这个微小的互动,便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

“不用怕,这里这么多人呢。”胡峰宽慰她,又忍不住继续分享,“话说你们看见他手上的戒指没有?他其实已经结婚好久了。”

“他结婚了?跟谁啊?”

“应该是他们圈内人,没多少人知道,据说苏太太也是个不好惹的主,一结婚,苏家直接大洗牌。”

“但跟他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危险吗?”

“这都只是夸张的说法,但据说他们是被迫进行的婚约,想来挺心疼这位苏太太的,我连直视都不敢直视他,更别说跟他相处了。”

交流声时不时钻入耳缝,字里行间都是对苏祁尧的恐惧。

而乔知吟早就丢了魂,迟滞着一言未发,纸巾在不知不觉中俨然被拽至变形。

酒会的下半场持续进行,主位上那人离席片晌后再度回来,耳畔隐约听见他从容攀谈声,分明淡然,但沉闷的声线总像一把又一把刀子,足够刺穿一切。

乔知吟没再抬头,努力忽略那些声音,等着时间流逝。

不过多时,苏祁尧以有事为由提前离开,很快晚会也宣告结束。

对乔知吟来说,更像是如释重负,抬头望向空无一人的位置,浑身血液都被抽离。

“知吟姐你身体不舒服,赶紧回去休息吧,别太拼了。”小黛帮乔知吟将外套递过来。

胡峰接过话:“你一个人可以不?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乔知吟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回应,余光陡然出现一抹身影,令她稍怔,看清楚时才发现是同事,并不是她以为的人。

长叹一口气,见小黛与胡峰俨然结伴往外走,片刻后她将外套套上,走在人群的最后。

晚宴结束后的喧闹不过只属于那片区域,乔知吟孤身行走至寂静的街道,步伐沉重缓慢。

这个夜晚仿佛经历了很多事,脑袋昏沉混乱不堪,此刻胸腔脑海全都被一张面孔占领。

那个人,她曾对他有过误解,以为他并非外界传的那般可怕,但后来才知道她错了,外界没说错,他真的无法控制住自己,发怒时顾不上一切,真正萌生过毁灭一个人的想法。

很多人怕他,她亦然,同样不想跟他染上关系,可她没有其他人那么幸运,兴许永远无法摆脱他。

降温的九月空气中漂浮着丝丝凉意,深吸气时争先恐后涌入鼻腔中,仍难以令人清醒。乔知吟闭上双眼,感受猛烈跳动的心脏,一些久远的回忆浮现。

不管过去多少年,她永远记得那个浑身污秽的身影,混合着血迹,顺着他手臂蜿蜒曲折的青筋滴落至地面。

当时她躲在草丛里,而他布满血丝的通红的眸朝她投来,如只有野性的猛兽,即将吞噬她这只猎物。

这个场景成为当年缠绕6岁的她无数次的噩梦,即使她不断逃离,可他始终穷追不舍。

骤然一束刺眼的光茫冲破黑暗,强势穿透眼皮,乔知吟蹙了眉半眯眼眸稍抬,注意力全然落在路边驶过的车。

车辆驶过她身边,卷起一阵风,冷到不自觉打颤,没等她作出反应,那辆迈巴赫已经停在她前方。

脚步顿住。

这辆车,这个车牌号,她非常熟悉。

不安情绪增生,乔知吟并没再往前,在寂静夜色中,与迈巴赫内的人僵持不休。

车窗降下,室外路灯绵延挤入漆黑的车内,在男人脸上打上分明的明暗分界线。

男人稍微侧头,没完全看向她,只将她放置余光中。

他没出声,寂静填充所有,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低缓沉定嗓音才出现:“许久未见,不打声招呼?”

一阵风吹过,凉意肆沁,乔知吟拽住衣角,任由发丝被拂乱。

路灯只能在她脸上打下苍白,她的言语轻到几乎飘散在风中,竟一个音都没能钻出。

周围恢复死寂,对话停留在如此生分的关系上,迈巴赫仍停在路边,车内人沉默许久。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可压迫感是那么强,乔知吟还没想好应该怎么面对他,下意识往前一步,努力想从这股涡流中脱离。

可环绕在冷空气中的声响又将她拽回来:“去哪?”

心脏脉搏都在狂烈跳动,乔知吟盯着地面,并未过多思考:“我回家。”

话音刚落,她便后悔了。

“回家?”苏祁尧仿若听见多么有意思的言论,气音轻笑,“回哪个家?”

乔知吟垂下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仅仅一个晚上,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没有给她任何准备的时间。

对她来说,过去那段时光还是过得太轻松,太惬意,好像从此刻开始,她只会重新成为一个被支配的木偶。

仅有风声还在坚持不懈让这个空间不至于过份凝重。

她还是这副表情,是在见到他时惯有的怯懦与安静,与对待其他人截然不同。

苏祁尧不动声色别过脸不再看她,暖黄路灯堪堪触碰到他的耳侧。

他的话还在继续:“据我所知,苏太太已经半年没有回家了。”

感受到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在颤抖,乔知吟修长的指甲陷入掌心,无助却又无能为力。

就像是对她的审判:

“你是否忘了,你我之间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排雷(必看!!!):

①偏执男主!偏执男主!!看准设定喜欢再入坑,男主有偏执的时候,也有后期卑微的时候,别看个开篇就急着下定论。

②人物有不足,会成长,非完美设定。

③狗血向故事,男主有精神疾病,但是不会伤害女主,也没有任何强迫性行为,所做每件事都有原因,同①,别急着骂。

④题材设定摆在这,不喜欢及时左上角退出,弃文不必告知,拒绝写作指导。

欢迎大家参与到这个故事当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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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念尔尔》文案:

-就是个男主得知被利用后黑化的故事

-强取豪夺

-小白兔*斯文败类

与陆颂衍的这段关系,喻忻尔是率先招惹的那个人。

在一起后,她发现陆颂衍没有外界传的那么难接近,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至少对她还算不错。

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不断强调:这人并非她表面看到的这般温和,她就不应该接近他。

预感越来越强烈,直到各种猜想得到证实,她选择及时脱身。

结束那天,喻忻尔拖着行李箱与陆颂衍告别,目光谨慎,思路冗杂。

陆颂衍站在昏暗窗前,眼神暗淡无光,孤身落寞:“想走就走吧。”

说完道歉的话,喻忻尔转身松了口气,推开门准备迎接向往已久的自由。

结果不久之后,生活翻天覆地变化,明显被针对的她被迫找到陆颂衍。

月光下的人仍倚立在那,温文尔雅。

一阵轻柔笑声环绕在周围,却泛着极深的冷意。

“利用了我,却打算就这么离开?”

他明显与她印象中的那个人不同,喻忻尔察觉异常,下意识往门外靠近。

却发现门窗全被反锁,她耗费再大的力道都没能打开。

男人安静看着她,指腹抚着只将死的鹦鹉,动作缓慢,唇边的笑意不减。

他说:“这笔帐,我们再好好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