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神色程教授便知他想起什么,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转而道,“晚上留下来吃个饭,一会儿陪我下两局棋。”
周叙言自然应允。
阳台外有个院子,周叙言将象棋拿出,在院子里的石桌展开,摆放。
院子里有程教授夫人栽种的蔬菜,还有几株月季,月季花期很长,此时正开得茂盛,周叙言目光落在其中一朵十分娇艳的花上,蓦地浮现舒悦挑唇笑的模样。
他收回视线,在程教授对面坐下,选了黑色棋子。
第一局,程教授胜。
第二局,他胜。
第三局,程教授胜。
第四局周叙言将军时,程教授笑道,“你小子,现在下棋都会控分了。”
周叙言把红色的帅换下,“老师棋艺高超,我侥幸获胜。”
程教授又欣慰又好笑,两人又重新开了局。
“最近情况怎么样?”程教授问。
周叙言捏棋的手顿了顿,“基本稳定了。”
程教授点点头,把面前的炮走出去,“平常除了上课,多出去走走。”
周叙言默然。
两人低头下着棋,程太太给两人倒了两杯茶来,便抱着家里的猫去楼下散步。
......
临近下班时间又淅淅沥沥下起雨,舒悦从会议室出来,桌上放着黑色保温盅。
秘书办的人低着头各自忙碌着,直到高跟鞋声音远去才抬头,瘫在椅子上重重松了口气。
周一对他们来说可谓是煎熬,从早到晚会议不间断的,本以为今天能稍微轻松些,下午却被通知集中开会,从中午开到下班,若不是周一舒悦固定时间要离开,今晚逃不过加班的命运。
红色轿跑一路驶出城区,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到山顶,在一家疗养院前停下。
“舒小姐。”护工笑着跟她打招呼,“你妈妈在屋里。”
舒悦:“嗯。”
宁慧房间在二楼靠右边走廊,舒悦推门进去,她正坐在窗前,看着用木头封死的窗户发呆。屋内光线昏暗,微弱的光透过木头间的缝隙透进,宁慧贪恋的伸手去碰。
“外面是不是下雨了?”宁慧头也没回。
舒悦答:“嗯,下了点小雨,刚把路面打湿。”
宁慧没再说话。
舒悦把保温盅放下,“妈,我给你带了—”
“你别叫我妈!”
宁慧尖锐的声音打断她的话,舒悦揭盖子的手停住,下一秒保温盅被掀翻,汤尽数撒到地上,溅到舒悦脚背。
“我不是你妈!”宁慧双手死死抓住她胳膊,指甲透过裙子薄薄的布料陷进肉里。
舒悦被抓得生疼,但还是没动。
宁慧双眼死死盯着她,“我不是你妈,不是!”
舒悦看着眼前赤红双目,满脸恨意的人,努力缓了缓,“你先松开我,我把地上打扫干净。”
“我为什么会把你生下来?”宁慧仿若没听到她的话,“我为什么会把你生下来?当初我就该把你掐死,摔死!你就是个祸害,是个累赘!拖累我的累赘!!”
舒悦闭了闭眼,任由宁慧掐着她,像是觉得不解气,宁慧一把将她推开,拿起床上的枕头重重打在她头上。
疗养院的枕头都是采用极软的棉花,打在身上并不疼。宁慧一下接一下的打着,舒悦就站在那里让她打,有棉花落进眼睛,她抬手拿开。
宁慧打得累了,将枕头扔到她身上,近乎癫狂的扑过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去死?为什么你不去死?!”
舒悦眼里多有隐忍,“妈。”
宁慧对上她的眼,从里面看到自己的模样,像是被当头棒喝蓦地松开手,“悦悦。”
宁慧面露欣喜的去摸她手臂,“悦悦,你来看妈妈了。”
“悦悦,妈妈好想你。”
宁慧张手要去抱她,但还没碰到—
“你来干什么?!看我死没死吗?你给我滚!给我滚!”
舒悦被推得连连后退,后脑重重撞到墙上。
“你跟你爸一样,你跟你爸一样,你为什么还不死?你们为什么还不死?!”
像是要把所有怨气都发在她身上,宁慧不断摇着她,舒悦的后脑时不时跟墙壁撞上。
里面过大的动静让门口护工警觉,推门发现屋里一片狼藉,赶紧商圈一左一右将宁慧拉开,另一个人给她注射镇定剂。
原本声嘶力竭的宁慧失去力气,但仍有死死盯着舒悦,目光怨毒,仿佛眼前的不是她女儿,而是十恶不赦的仇人。
“舒小姐,你没事吧?”护工问。
舒悦抓了把头发,摇头。
弯腰捡起地上的枕头和保温盅,把枕头放回床头,让打了镇定剂的宁慧躺下。
护工见状默默离开房间,把空间留给她们。
舒悦伸手拉过被子给宁慧盖好,将宁慧脸上的头发拨至耳后,看着宁慧苍白的脸,低低道,“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
看见她,宁慧就会想起舒立诚,想起摧毁她一生的那天。
宁慧手抓着她胳膊,在白皙莹透的皮肤上留下两道红痕,“你......”
舒悦握着她手,将其放进被子里,掖了掖被角,“但我只有你了。”
镇定剂药效发作,宁慧眼皮合上,并没回应她的话。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舒悦起身出去。
负责宁慧的护工站在门口。
“以后我会半个月来一次。”她说。
护工点头,“舒小姐你也别放在心上,这段时间宁女士的情况已经相对稳定,可能是今天下雨,有点被刺激到。”护工注意到她手上的伤,“你的伤处理一下吧。”
“不用。”
从疗养院出来,雨势已经变大,舒悦也没撑伞,就着大雨往车里走。
下山道路变得拥挤,红绿灯口看不到尽头的尾灯,交警站在斑马线指挥。
“温馨提示,前方道路发生剐蹭,有2.4公里拥堵,建议绕道而行。”
导航传来提示,舒悦心里升起一股烦躁,在又一个路口掉头,下高架绕路。
阴沉沉的天,耳边被喇叭声填满,车内空间变得沉闷。舒悦将车窗摇下,雨水飘进车里,落在脸上冰凉。
后面有车不断摁着喇叭,舒悦被吵得有些耳鸣,干脆直接靠边停车,从前往后抓了把头发,后脑被撞的地方隐隐作痛,余光瞥见副驾驶的保温盅,脑海浮现宁慧声嘶力竭让她去死的画面。
前面车的车主开门下车,敲了敲升了一半玻璃,“能麻烦稍微挪一下车吗?”
舒悦抬眼,看着面前男人嘴巴一张一合,见她不说话又重复一遍,最后觉得她不可理喻,语气也不耐烦起来。
“长得这么漂亮,不会说话也听不到吗?”
握方向盘的手收紧,手背隐隐可见的青筋凸起,舒悦盯着那个男人。
都跟她作对是吧。
那就一起去死。
她笑起来,男人被她忽然地笑容弄得有些头皮发麻,看着她右手挂挡,屏幕上显示D。
“你想干什么?”男人连连后退,“疯子!”
发动机轰鸣,就在舒悦将要一脚踩下去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舒悦。”
她顿住。
驾驶位的门被打开,周叙言俯身,掌心覆盖她挂挡的手,掌心温热,稍稍用力将挡挂回去。
鼻息间漂浮淡淡的香衫味,像是闷热夏日的一株薄荷,又像午后的冰凉汽水,更宛如阴沉天气中透出的一缕暖阳。
舒悦任由他把自己手从档位上松开,然后解开她的安全带。
“车上有伞吗?”他温声问。
舒悦:“后备箱里。”
周叙言直起身,到后备箱拿出黑骨伞,撑开。
他站在驾驶位旁边,对她伸手,“介意下来坐一坐吗?”
舒悦偏头看他。
周叙言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镜片上也聚着几滴雨水,黢黑狭长的眼藏在镜片后,看不清情绪。薄唇扬起清清浅浅的弧度,路灯的光落了一缕在他脸上,清隽绝尘。
他温和笑着,见她不说话又“嗯?”了声,极其耐心。
舒悦将快踩上油门的脚收回,手抬起,轻轻搭上那双仿佛雕刻家炫技的手。
周叙言手指弯曲,握住她指尖,上前半步,将车和他之间遮挡严实,避免她淋雨的可能性。
舒悦下车,雨水砸落地面溅起水花,雨水顺着伞骨落下,恰好有一滴落在她脸上,也是这一滴,让她清醒。
她站在伞下,看着周叙言俯身熄火,拔下车钥匙,关门锁车,然后将钥匙还给她。
“周教授怎么在这儿?”她问。
周叙言单手揣兜,“过来买两本书。”
这附近有一家连锁书店,除了绝版的,市面上有的书那里都有。
舒悦“嗯”了声,又换上平时的笑,“周教授想去哪儿坐坐?”
周叙言视线落在她脸上,“舒小姐如果不忙,介意先去书店逛逛吗?”
高跟鞋碾了碾地面,舒悦轻笑,“周教授的邀请,怎么会介意。”
周叙言笑了笑,转身。
这把伞是买车时赠送的,舒悦用过一次,一人撑的时候合适,两人便显得有些小,尤其是周叙言近一米九的高个,等到达书店时他右边肩头已经被打湿。
舒悦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
“多谢。”
周叙言收了伞,将其挂在门口滤水处,纸巾按在肩头,擦拭两下。
书店开着空调,一进去就被冷风袭击后颈,舒悦蹙了蹙眉,才压下去的烦躁此时又升起来。
“这边。”周叙言说。
书店有用来供客人阅读翻阅的休息区,跟图书馆格局差不多,恰好有人离开空出位置,周叙言让舒悦先坐着等他一会儿。
桌子左下角贴着二维码,供客人点餐。
舒悦刚拿起手机准备扫码,工作人员便端着咖啡过来。
“这是您的冰美式,这是方糖,觉得甜度不够可以适量添加。”
拿铁放在对面,面上是漂亮的拉花。
舒悦尝了口,甜度恰好,不甜不腻,也保留着冰美式的一点点涩。
“你快看,那边穿白衬衫戴眼镜的男人好绝。”
“他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了,跟穿红裙子的女生一起来的。”
“啊?果然帅哥都是别人家的。”
“但是他们真的好般配啊,男的帅女的也很漂亮。”
议论声一字不落进入耳朵,舒悦握杯子的手微微松力,随着最后一句话,萦绕心里的阴郁散去。
周叙言取了书回来,皆是两本心理学相关的资料。
“周教授。”舒悦开口。
“嗯?”
舒悦手指摩挲着逛街瓷白的杯身,他眼镜上的雨水已经拭去,隔着薄薄的镜片,那双如幽潭的眸静沉而深,眉眼清俊,手翻了一页书停下,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舒悦喝了两口咖啡,“如果患了很极端的精神或心理疾病,有治好的希望吗?”
周叙言:“具体看是因为什么引起的,精神或心理疾病并没有那么可怕。”他看着她,“保持良好的心态,将它当做心灵得了一场感冒。”
作者有话要说:当做心灵得了一场感冒—来自网络。
女鹅好惨,周教授快治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