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懿盯着那一处, 久久未动。
苏礼像是完全没感觉到似的,继续有条不紊地涮着手上的肉,时而抬头和桌边的三人互动。
与此同时, 程懿身后的几人也追了出来。
霍为看了很久,最终下结论道:“也不见得就是见家长吧, 这才过多久呢, 不是才拍完综艺吗?嫂子怎么可能就跟人家见家长了?”
“那男的长得有程懿一半帅气吗?程懿这种绝世大帅逼都用了那么久才拿下, 普通人只会更难,你以为嫂子很好追?”
“我估计啊, 就是人太多了,刚好碰到男方跟家长一起吃饭,又是熟人,所以就拼桌了。”
程懿却只是若有所思道:“我去洗个手。”
而后就快速地下了楼梯。
冯风有些愣怔:“我们包间里不是有洗手的吗?”
“你懂什么啊,”霍为嗤之以鼻, “这就是醉翁之意不在洗, 在于嫂子之间。”
冯风:?
……
下楼只是突发决定, 即将路过时,程懿却忽地放缓了脚步。
如同尚未做好准备面对可能会到来的一切。
然而席间的对话声还是传了过来:
“有你这么好的女朋友, 鸿卓竟然还支支吾吾,真是不应该。”
“没,阿姨,他可能只是想稳定点再说。”
“这还不稳定啊?高中时我就在学校表彰墙上见过你,当时还觉得这是哪家的姑娘,长得也太水灵了,成绩居然也这么好, 还以为图片P过,今天一看, 照片还把你照丑了呢!”
“高中好啊,阿姨觉得高中时候的感情才纯粹。以后鸿卓要是对你不好,你只管跟阿姨告状,阿姨给你撑腰。”
“不会的,他人挺好的。”
“看到鸿卓有你我也就放心了,省得他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你也多管着点他。”
苏礼笑,“行,有什么问题一定第一时间跟您打报告。”
……
傅鸿卓早就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把毛肚挪到正中间:“吃饭吧妈,见个女朋友别搞得像审问。”
“你女朋友我多问两句还不行了,怎么,人家就几分钟没吃上东西你就心疼啦?”
“不是,妈,你就误会我是害羞了吧,成吗,吃吃东西。”
……
程懿足下一滞,旋即更快地路过。
身体仿佛都变成机械的零件,毫无灵魂地向前驱使,只剩下思维,不断地重复那三个字——
女朋友。
她真的成了别人的女朋友,甚至还见了家长,就在风光无限的第二天。
听男方家长的意思,二人认识已久,也不像是今天才刚培养出的感情,否则她怎么可能与那人打同一把伞,还让男方的母亲握她的手。
昔日种种都变得亦真亦幻起来,某个不可能的念头也跳了出来——
难道她不是只有一个前男友,还有什么白月光初恋?
电光火石间,男人像是察觉到什么,蓦地回过了身。
那人涮火锅用的是左手,甚至拇指指根处还有一颗痣。
而他也是左撇子,苏礼和他在一起时,常常喜欢摩挲他拇指处的小痣,还经常同他说这点有多不常见。
彼时他便觉得,她对这痣表现出的热情不一般,未曾想她还有个高中同学,和他拥有一模一样的细节。
过往种种浮现在眼前,看似不可能的假设也愈发清晰。
难道说,他不过……是个替身?
难道在雪墅的那些天,在一起的所有瞬间,她只是把他当成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所以当昔日初恋回来,便顺理成章地逃了他的婚?
也许她那些天的喜欢,都只是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所以在离开他之后,才能这么快就投入下一段,当做若无其事地将他翻篇。
程懿喉结滚动,一时间情绪翻涌,将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些天所有痛苦的来源都很清楚,但他从没想过,或许她,根本没有爱过他。
///
火锅店里,锅底的香气肆意弥漫,喧嚣又热闹。
本该是很难分散注意力的场合,更何况对面还坐着长辈。
但苏礼就是有一瞬间的抽离,转头四下看了看,还耸动了鼻尖。
傅鸿卓问:“怎么了?”
“没事。”她笑笑,又转了回去。
好像闻到了一点点熟悉的沉木气息,应该只是错觉。
而楼上的包间,气氛更加微妙,除了霍为和冯风能做到心无旁骛吃吃吃,剩下的程懿和陈夜淮都有心事。
陈夜淮还好,偶尔吃上两口,程懿更夸张,到现在为止筷子都没拆。
霍为劝,“你多少吃两口啊。”
男人低声,“吃不进。”
“怎么可能,这是你最爱的一家啊。”
霍为想了想,一把盖住男人酒杯:“不吃也行,你别喝了。这么多冰的对胃不好,你忘记你胃什么情况了?”
程懿只是垂眼瞧着,既没反驳,又不是同意,半晌之后起了身,道,“我去抽根烟。”
“不是喝酒就是抽烟,干嘛啊,当年资金链差点断裂你也没这样啊!”霍为还想再说,但男人已经率先离开了包间。
他素来是能够控制欲望的人,就如同能够控制身边的一切,医生说烟要少抽,他也就真的减到了极少。
霍为时常觉得他应该是个机器人,没有感情,全都是程序在操控,所以理智、冷静、杀伐果断。
到这一刻才终于明白,原来对于薄情的人来讲,一旦动了真感情,才最为投入与致命。
///
一小时后饭局终于结束,苏礼吃得不多,然而却不像往常般,有更强烈的进食欲望。
她和傅鸿卓在路口处分别,没走出两步,又被傅鸿卓叫住。
苏礼回身:“怎么了?”
他笑着拿起手机,摇了摇头:“我刚想起来,这太假了,我们还没加微信。”
“真的假的,”苏礼毫无印象,“应该加了吧,你是不是记错了?”
但她在通讯软件里从头翻到尾,也没发现傅鸿卓的微信。
傅鸿卓:“有些人,表面上说敬重我这个班长,实际上连有没有我微信都不知道。”
“来吧,报微信号,我加你。”
苏礼念了几个字母,瞥见他左手输入得飞快,脱口而出道:“嗯?你是左撇子?”
“对啊,”傅鸿卓右手搁在兜里,动都没动一下,“这话说的,好像你第一天认识我似的。”
她笑,“以前不注意这些。”
傅鸿卓蓦地凑近,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想看出点什么:“那现在怎么注意了?”
她启唇忽然想说什么,半晌后察觉到不对,又摇了摇头,说:“没事。”
只不过有那么一个人,也习惯于用左手牵她罢了。
傅鸿卓看了她一会儿,但还是没有再问。
“明早用我接你去上班吗?”他问,“不过我八点半也要打卡,接你的话可能需要你早起了。”
“不用,我自己过去就行。”
“好,那我走了?”
“嗯。”
傅鸿卓:“我这边有事再联系你啊!”
她点头,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迎面走进小区,眼睛里像是进了沙子,她揉了两下,进电梯也没好转,谁知一到家,就听见一声高呼——
“呔!”
苏礼:?
黑糖刚在瓷砖地上躺下,陶竹就风风火火地追出来,给它盖上被子,抹了把冷汗:“幸好。”
苏礼换好拖鞋:“你又在表演什么,给儿盖被的京剧吗?”
陶竹一脸没好气。
“暹罗猫不能受冻!一冷毛就会变黑,还白不回来!”
“不是我一惊一乍,万一不给黑糖做好保暖的话,还没过这个冬天,它就会黑成挖煤的。”
“那多富贵,”苏礼说,“从小暹罗变成了煤老板,你发财了。”
陶竹:???
陶竹懒得回怼,看苏礼眼皮红红:“你干嘛一直揉眼睛?”
“不舒服,”她说,“是不是进虫子了,一直没弄出来。”
“我看看。”陶竹过来仔细看了一阵,这才道,“没有啊,可能是这阵子累着了吧。”
“我屋里有人工泪液,给你滴一下应该就好了,你等下,我去拿。”
客厅空空荡荡,陶竹去拿眼药水,其余两个室友在楼上休息,苏礼背靠沙发,闭眼小憩。
从口袋里摸到个东西,她拿出来看了眼,是枚浅金色的戒指。
傅鸿卓提前跟她说过,如果家里有浅色戒指的话,最好记得拿,不用戴在手上,放包里就行。
于是她从陶竹的柜子里找出了一枚,随手揣在了口袋里。
果不其然,最开始他父母还抱着怀疑态度,可看见二人打着同一把伞,又无意看到她口袋中的戒指,这才放下心来。
很快,陶竹从房间里出来,掰了支人工泪液递给她。
苏礼将戒指还回去,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若有所思道:
“你说……有没有那种说法,就是无名指上摘戴戒指超过三次的话,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人家都是说伴娘三次才嫁不出去,”陶竹说,“但你不会的,你当五十次伴娘也会有上万人排队到法国等着娶你。”
想想,陶竹眼睛一亮:“这么算的话,我可以结五十次婚都不怕没伴娘诶。”
“……”
苏礼滴完眼药水,在沙发上无语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明天我要早起,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嗯呢,你去吧。”陶竹横躺在沙发上,缓缓道,“无业游民陶竹的精彩人生,从黑夜降临时,才刚刚开始。”
苏礼没有熬夜的资格,第二天早起,又去了趟乐和动漫。
聊了一整天的设计思路和呈现形式,下午六点多才结束,她坐电梯下到一楼,打算去SL逛一圈,然后回家。
坐电梯的时候她低头刷着微博,隐约觉得身后的说话声有些熟悉,但没在意,直到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过头。
大约反应了五秒,苏礼才开口道,“易柏?”
男生穿着棕色上衣,很乖地背了个蓝色背包,正在朝她笑。
她问:“你怎么在这儿?”
易柏说:“我来面试。”
“面试?”
“嗯,我从那边离职了,刚好……刚好看到你发的朋友圈,觉得这里环境挺好的,就来试试。离家也近。”
苏礼点点头。
昨天参观了乐和动漫之后,她还拍了不少照片,发到了朋友圈,没过多久易柏就找到她,问了很多有关乐和的问题,想必也是为今天的面试准备。
走到门口,易柏又说:“学姐,已经六点半了,要不我们一起吃个饭吧?附近新开了烤肉。”
苏礼:“不用,我回去……”
话还没说完,身前猛地跳出一个不明物体。
陶竹抖了两下袋子,“噔噔,樱花甜甜圈,刚特意排队买的呢。”
苏礼差点被吓得一个虚晃,掐着陶竹的手臂,难以置信道:“你怎么也来了??”
陶竹抛媚眼,“去隔壁买蛋糕是假,想跟你一起吃晚餐是真~”
苏礼一阵恶寒:“要么你打车回去吧。”
陶竹看到旁边的易柏,愣了一下:“这是……?”
“易柏,我学弟,”苏礼这才想到介绍,“满分的那个一百。”
“不不不,”少年着急摆手,“容易的易,松柏的柏。”
陶竹盯了他半晌,不禁发笑:“你别紧张,我知道的,哪有人会姓那个一啊。”
男生挠了挠头。
陶竹目光一转,倏地亮了亮:“刚好三个人,不如我们去吃自助日料吧,今天三人同行一人免单!”
……
陶竹发话,苏礼自然是没有拒绝的机会的,易柏也正有此意,二人一拍即合,苏礼强行被拖上了车。
日料吃到一半,易柏一直在帮她们加水,陶竹感慨道:“好乖的弟弟,我弟要是能有你这么乖就好了。”
“那你把我当弟弟也行的,”易柏不自觉朝苏礼那儿瞟了一眼,发现她还在吃三文鱼,又迅速收回目光,继续道,“我不介意的。”
陶竹指他:“是不是认真的?”
“认真的。”
这话一出,江湖豪杰陶竹立马上头。
“好!那就这么定了,以后我和苏礼有什么跑腿和苦力劳动,都叫你。”陶竹打了个响指,“这顿饭姐姐请客!”
苏礼默了默,抬起头看她,欲言又止。
陶竹:“怎么?”
“你觉不觉得你像山路上那种强抢民女的恶霸?”
“……”
“这叫合理利用资源,懂吗?”
///
《巅峰衣橱》的下一期录制在即,苏礼一边忙着做新衣服,一边给乐和动漫画稿子。
好在SL的第一批紧急补货已经到了,工厂加班加点,总算让店里又满了起来。
吸取了上次的经验,苏礼给门店装了能联网的监控,时不时就打开手机看看店内情况,偶尔周末和节假日,店里还需要排队。
易柏也顺利在乐和入职,那天下午找到她,说想来看看她画的设计稿,顺便学习一下做衣服。
苏礼便把制衣室的地址发给了他。
易柏本只是想看动漫的设计稿,没想到自己抵达时,她正在做《巅峰衣橱》的任务,他抬眼便被吓了一跳。
他以前只知道她会做繁复的裙摆,却没想到通勤的式样,她也能拿捏得这么好。
听说这期的主题是水果派对,衣服中需要用到最近热门的水果元素。
这种主题,让人第一时间就联想到印花,简单又直接。
如果说再加点创造性,可以走漫画的形式,或者正负形。
但苏礼根本没有选择这么直白的设计。
第一件,很明显能看出灵感来自草莓,而她却是从黑色纱裙入手,将裙摆剪出不规则形状,模拟草莓叶,上衣则绘有两道弧度,简单勾勒出草莓形状。
既能看出主题,又一点儿不生硬,甚至很有设计感,连目标用户以外的受众都不会排斥。
第二件,一个个浅蓝色小毛球模拟蓝莓形态,顺着肩线垂落,一定程度上收窄了肩膀,俗称显瘦。
第三件更是利用山竹双层的形态做了假两件,内搭是白色,手臂处缝着浅紫的外衫,如同将外套脱了一半,俏皮中还有点小性感。
易柏逐个欣赏,等走到最后一处,苏礼正坐在那儿缝领口。
“好好看啊,”他真情实感道,“如果我有女朋友,肯定买给她。”
苏礼忙着穿线,头都没抬:“别光说不练,你赶紧去找一个。”
易柏摸摸脖子,又换了个话题:“是不是快做完了啊?”
“嗯,还差收尾。”
“好快啊。”
“不快了,马上就要开始录制了,”苏礼道,“每一针,都是我在深夜流下的眼泪。”
他摸了摸外套袖口处的珍珠:“然后变成了这个吗?”
苏礼睨他:“什么意思?”
“童话里都这么写,公主的眼泪会变成珍珠。”
?
“小孩子跟谁学的,一天到晚说些乱七八糟的,”苏礼说,“你有这功夫来帮我裁裤子的版,上次不是说想做工装裤吗?”
“哦哦哦,”他老老实实地坐过去,“想的。”
……
做完全部的成衣已经到了下午,苏礼又去吃了个烧烤,回去的时候把陶竹吓了一跳。
“我操,”陶竹盯着她,“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苏礼抬手,果然在眼睑处摸到了个凸起,直径还挺大。
也许这就是加班连轴转的代价,她长麦粒肿了,还是两个,一边一个。
医生说她这发炎有点厉害,得做手术,术后还得休息。
天地可鉴,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庆幸衣服做完了。
次日上午的手术,是陶竹陪她去的。
不是什么大手术,做完之后两只眼睛蒙上纱布,过一晚再复查,遵医嘱按时吃药、敷药就行。
回去的路上,苏礼全程闭眼,由陶竹指引方向。
苏礼:“尔康,是你吗尔康,尔康你在哪……”
陶竹刚来大姨妈,实在没力气陪她演戏:“尔康死了。”
“……”
终于把苏礼送回床上,陶竹说,“你睡着吧,我出去买点东西,多睡几觉就好了,千万别爬起来玩手机。”
“知道了,”苏礼惜命如金,“我不会睁眼的。”
更何况两只眼都贴着纱布,她睁眼也看不到东西啊。
“那我走了,你有没有什么要我带的?”
“没,帮我把香薰机开一下就行。”
陶竹啧了声,“果然是公主,够事儿,睡觉还得开香薰呢。”
不是她事儿,主要是现在大白天,极有可能睡不着,她只能靠香薰催眠。
但刚做完手术,她也疲惫,便没有开口反驳。
香薰机连着音响,听着歌,她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醒来时还有点茫然。
头痛,眼睛也是。
麻药过劲,现在眼皮开始突突发疼,似乎直接连到了脑神经,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也像是有人拿着斧子在眼皮里开疆拓土。
更可怕的是,为了防止纱布不透气,她将空调开到了很低,但或许是睡梦中痛得踢了被子,现在她感觉很冷,极有可能发烧了。
这是什么神仙运气。
正在她大脑当机一筹莫展间,房间的座机突然响了。
搬进来之前,她还吐槽过这玩意在21世纪毫无作用,但此刻,她忽然无比感谢这项发明。
估计除了陶竹乱玩,也没几个人会打座机。
苏礼接起:“喂?陶竹?”
拨进电话的女人一愣,旋即看向程懿,询问该如何应对。
苏礼还有很多东西落在公司,他今天本意是想找人给她打个电话,让她来拿的。
但此刻电话开着外放,听到她的声音,男人直觉不太对。
这样的语气,总让人觉得她此刻非常需要朋友。
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摇摇头,示意不要做声。
苏礼费劲地听了半天,只感觉到对面有些嘈杂,好像还有人高声说着什么,她打断:“喂?我听不到你说话啊。”
“算了你别说了,我跟你讲,你知道什么叫祸不单行吗,我刚做完麦粒肿手术,还插着引流管,眼睛上贴着纱布像失明的紫薇——”
“就在这种时候,一觉醒来,居然还发烧了。”
苏礼摸了摸额头,确认道:“真有点烫,你到时候回来给我带点药吧,还有退烧贴,这个程度估计很难自己好。”
“我现在嗓子也难受,头还疼,再维持这个姿势我怕我得吐,先挂了,等你回来再说。”
随后电话被掐断。
女人愣了几秒,这才看向程懿,然而举目四望,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他早就走了。
男人沿路闯了五个红灯,在二十分钟后抵达。
门内没有声音,陶竹应该还没回。
苏礼虽然没有给他这边的钥匙,但无意中同他说过,备用钥匙在报纸箱最底下贴着,男人摸了摸,果然找到一把。
苏礼痛得哼哼唧唧,一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居然有点儿想哭。
房间里弥漫着雏菊的香气,高烧让她的嗅觉和味觉都变得迟缓,她想问确认是不是陶竹,但很快听到柴柴爪子敲打木地板的声音,明白这是它在绕着人摇尾巴——
想来也只能是陶竹了,总不可能对着陌生人还不叫的吧。
于是她躺会了床上,微弱地继续哼哼唧唧:“想喝水……”
很快被人从床上扶起,那人就垫在她背后,做她的支点,一只手托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将杯子递到她唇边。
她作为病患,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服务,偏头枕在那人颈窝,喝完一杯后,嘴里又被塞了几个小药丸。
连药都记得喂,不是陶竹还能是谁!
苏礼就着那只手,被动地又喝了一杯水,把药吞完。
程懿看着她桌上的病历单,确认过药都吃完,这才放下单据。
苏礼觉得受制于人的感觉不太好,决定扳回一成。
于是程懿刚准备将她放下来,就感觉有双手覆盖至胸口,顺道还……捏了两下他的胸肌。
苏礼:“你胸缩水了?”
“……”
“早跟你说不要减肥,我最近就感觉你衣服里空空荡荡。”
说完后她叹息一声,这才躺了下去。
程懿站在她床头默了一会,总算回过神,去袋子里找退烧贴。
苏礼:“你怎么不说话?不骂我不是你的风格。”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狗在耳边吐舌头的声音,然后音响蓦地被调大,连她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估计又是柴柴在乱玩吧,不该把加湿器放地上。
她隐约听到了说话声,但被音响覆盖,脑子里又混沌一团,最后便没纠结,安心入睡。
退烧贴很快落在了额头上,冰冰凉凉,让人舒服了许多。
苏礼正准备放空入睡,结果还没过去十秒,空调响过一声,是被人关了。
也对,发烧哪能吹空调,而且房间里还有冷气,不会热的。
但即使这样做了自我催眠,最后她还是忍不住翻来覆去,最后扯着衣服坐了起来:“竹——”
“好热啊,帮我把后面拉链拉一下,我要把外面这件脱了。”
她扯得随意,领口都被拉得松松垮垮,程懿强忍着挪开目光,找到拉链,帮她拉下来。
男人的动作略有些生涩,指尖不住地触碰到她微烫的皮肤,但她却要多快有多快,扯外衫时还露出了腰间的一大截白皙。
程懿:“……”
男人喉结滚了滚,旋即快速转身,背对着她坐到了椅子上。
过了会儿,她像是睡着了,呼吸均匀,但看起来还是热,动作不太舒服的模样。
他思索半晌,终于找到万全之策,将空调重新打开,自己挡在了出风口那边。
出风口正对床沿,她兴许是又觉得有些冷,扯被子时把他也往里扯了扯,替自己挡风。
男人往枕头中央侧了侧,又感受着风向调整姿势,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倾身同她靠得很近了。
他动作很轻地躺下,以确保她不会被自己惊扰。
小姑娘眼睛上还贴着纱布,有浅浅的药味儿,好像瘦了很多,下巴也变尖了些。
他呼吸蓦地停了停。
半晌后,小心翼翼替她拨开额头上垂下的碎发,撕走退烧贴,就着这个姿势,似是而非地将她抱进怀里。
她睡得很熟,鼻翼翕动,胳膊连同大半个身体都与他如此靠近,散发出雏菊气息。
假如他们还是情侣,这样的拥抱,不该是只出现在梦里的奢望。
他伸出手,想要蹭一蹭她微微鼓起脸颊,但是手指悬在半空,最终却没有落下。
他将手收回,生怕惊扰她。
所有的肖想大抵都不该存在,他知道。
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靠近,亲了亲她的发顶。
后来苏礼又醒了几次,喝了水,还忍不住吐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又吃过几次药,换过几个退烧贴。
门好像也开关了好几次。
最后完全清醒,已经到了晚上。
屋子里没有声音,香薰机和音响也被调停。
她隐约闻到了熟悉气息,却难以分辨到底是什么的香气。
距离手术已经快过去十来个小时,她可以揭下纱布了。
刚刚迫切地想知道,临了却又开始害怕,她心跳一停,最后一鼓作气地睁开眼睛。
客厅里的人闻声赶来。
“学姐,好点了吗?”
她启了启唇。
“……易柏?”
易柏看着她,手里还带着一袋妙鲜包。
苏礼问:“你怎么过来了?”
“陶竹姐给我打电话,说她晚上临时有点事,让我过来帮她喂猫狗。”
“……噢,你晚上来的吗?”
易柏点头,“对。”
“那,之前的水……”
易柏想起她睡觉中途是喊过一次水,自己也给她递过,于是又点了点头:“你还想喝吗?”
她慌忙摆手,“不用不用,就是,那个……”
怎么也没想到是易柏,她半晌后才找回语言系统,“谢谢啊,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的,照顾病人是应该的。”易柏说,“饿了吗,我看你好像一直在睡,应该饿了吧。”
“嗯,我点个外卖。”
点完外卖后她把手机给易柏选,而后重新趴回枕头上。
易柏是晚上来的,看来上午是陶竹,然后期间门响了一次,她又出去有事了,但是柴柴和黑糖没人喂,所以她又把易柏叫了过来。
破案了。
只是好像还是有哪里奇怪似的,她深呼吸几番,鼓起勇气戳了苏见景:【问你个事儿。】
苏见景:【什么?】
举个栗栗子:【程懿今天有什么行程吗?(纯路人,好奇发问,没有放不下的意思。)】
苏见景:【?】
过了会儿,苏见景才说:【大概上午十点左右,有个大案子要谈。】
她问:【多大的案子?】
苏见景:【问这么细致?】
幸好之前为了拿到那根录音笔,他辗转找到了不少人,这会儿也正好按苏礼的意思去问,一刻钟后得到结果:【跟了几个月,那应该是十几个亿吧,怎么了?】
毕竟那些人也只是窃取到了加密的通话,对川程内部的了解并不多。
举个栗栗子:【哦,那没事了。】
她也总不至于自恋到,觉得程懿会放弃了十几个亿的案子,跑到她家来跟她演情深深雨蒙蒙吧?
而且这么多天没联系,说不定他早把她忘了。
更何况……他还没有这边的钥匙。
这么一想,男人来的概率基本等于火星撞地球。
她揉揉脑袋不再想,放下备用手机,从易柏手中接过:“点好了?那我下单了。”
那天陶竹回来得很晚,等苏礼再想起来问,这事儿的新鲜劲都过去了。
所以她只是在某个抹黄油的清晨,随口一道:“我割麦粒肿那天,你后来有什么事儿?”
“哦,我弟把我房间里纪时衍的海报撕了,我赶回去打了他一顿,并让他把碎片全部粘回去。”
“那也不至于凌晨才回……?”
“怎么不至于,他把海报撕成了指甲盖那么大,拼了五个小时还只拼了个脸。”
苏礼咬了口面包,“行吧。”
///
由于做了手术,苏礼要防止感染,因此两天后的节目录制就去不了了。
“你去不了,那衣服总得有人介绍吧。”陶竹说。
苏礼点头,“要找个代班设计师,但时间紧急,我从哪儿找?”
“易柏啊!”陶竹一拍手掌,“易柏还不合适?跟你一起工作了一阵,也算了解你的设计,普通话标准,除了容易害羞,谈吐利落。”
陶竹:“更重要的是,他!帅!啊!”
“既然本尊不能上台,那当然要挑个最帅的!你看人家代班主持都是找漂亮的,观众都是颜狗,明星也是。”
苏礼还没来得及开口,陶竹已经给易柏发了个语音,把这事儿安排明白了。
最后就这么定下来,苏礼把易柏的照片发过去,获得了导演组的一致通过。
对此,陶竹发言:“帅,有时候就是通行证。”
晚上八点半,节目直播准时开始。
苏礼本来在刷微博,突然被陶竹猛地袭击背部:“出来看我们柏弟弟的综艺首秀!!”
她一言难尽,“你现在叫弟弟已经这么熟练了吗?”
……
另一边,平关公馆内。
霍为把电视开得声音震天,隔一阵就往书房跑,“别工作了,出来看看电视放松一下,好吗?”
男人却连动作都没停一下,继续批着手上的东西。
霍为知他是个工作狂魔,以往苏礼没出现时,一天恨不得工作二十五个小时;后来苏礼出现了,他便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去追老婆、谈恋爱;现在分开了,这男人变本加厉,每天就是办公办公办公,觉也不睡,饭也不怎么吃。
问就是没胃口、吃不进、睡不着、想老婆。
当然了,最后一个是霍为自己加的。
又劝了会儿,感觉程懿还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霍为干脆就自己出去看了,没一会儿调到个地方台频道。
主持人:“今天设计师苏礼因故未能出席现场,因此邀请到了帅气的男朋……男性朋友来代班,让我们有请新锐设计师易柏!”
屏幕忽地一黑,被人用遥控器关了机。
霍为抬眼,方才软硬不吃不肯动弹一下的男人,此刻终于走了出来。
然而却是脸黑到不行,站在电视旁,用死亡的目光将他笼罩。
“你、你这样看我干嘛,又不是我说这人是苏礼男朋友的,你讲点道理啊。”霍为感觉挺冤的,“哦,我苦口婆心嗓子都说哑了,你笔都不带停一下的。电视机里提到苏礼一个字,你就出来了,是吗?”
“程懿,但凡不是我们有多年的友情基础,就你这双 标,我们现在已经绝交了。”
但男人仍是一言不发,目光从死亡模式调至死神来了。
霍为一个哆嗦,为了保障生命安全,遂试着换了个话题:“对了,苏礼为什么没去啊?”
程懿眉一凛,把遥控器一扔,正巧砸到他肚子。
说时迟那时快,霍为找到了问题的结症所在。
他及时改了口:“嫂子,嫂子怎么没去啊?”
这人真是的,分手了还不准改称呼,不叫嫂子还不乐意。
果然,称呼从“苏礼”换成“嫂子”,男人便舍得分出点时间和精力回复。
程懿:“麦粒肿手术,加上发烧。”
霍为点头表示明白,然而几秒钟过去,又不可置信地将头转了回来:“你那天鸽了天华的赵总,不会就是因为……要去照顾苏……嫂子吧?”
男人不说话,却是默认了。
霍为简直震撼,但想到他为苏礼连进军珠宝都放弃了,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意外的了。
“那你那天退出十几亿单子的竞争,把机会拱手给了皓苏,转而去照顾嫂子,她有没有感动到,有没有原谅你一点?”
程懿:“她不知道。”
这句话迅速将霍为从感慨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她不知道?!?!”
“她以为我是她室友。”
“你怎么不主动说?!”
“你觉得我能主动?”程懿掀开眼睑,“那她宁可烧晕了也不会靠到我身上。”
他为了掩她耳目,甚至调大了音响和香薰。
“那也不至于吧,你留点小线索不行吗,你他妈不是最会干这种缺德事了吗?”霍为感到很意外,“之前你追人的时候,这种心机事一套一套的啊?”
男人喉结滚了滚:“……现在做不出来了。”
“哦,”霍为抑扬顿挫,“喜欢是运筹帷幄,爱是束手就擒。是吧。”
“没真心的时候干什么缺德事都无所谓的,半真半假的时候也能顺着本性干上一点儿……但是彻底意识到喜欢之后,就他妈退化了是吗?”
“舍不得,套路舍不得,连稍施以技巧都舍不得?”
“我草你妈的太可怕了,程懿,你不是这种人的,我觉得你就连婚后应该都是那种可以一边出轨一边毫无负担地骗老婆的那种人,我没想到你动真格起来这么纯情的,你觉得这合适吗???”
程懿:?
“谁他妈告诉你我会出轨?”
“我撤回,现在改变想法了,你他妈结婚以后应该是个唯老婆马首是瞻的妻奴吧!连深夜出去喝酒都不会找个借口说加班的那种。”霍为越说越震惊,“感谢嫂子,竟然能让我看到你放弃手段的一面,牛逼大发了。”
程懿垂眼:“喜欢是运筹帷幄,爱是束手就擒。”
“这不像你说出来的话,从哪儿学的?”
“我从网上看的。还有什么,喜欢是妙语连珠,爱是支支吾吾。”霍为如数家珍,“挺能形容你现在的,程懿,你栽了。”
“以前这种事放你身上,你卖惨能卖三天三夜,把自己暗示成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世好男人。现在倒好,隐姓埋名活雷锋啊。”
“如果这是在电视剧里,你是女主角,这时候必有一个白莲花女配,来抢走你的功劳。”
“然后男主角爱上她,你们BE了。”
程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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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三点,苏礼收到前同事的电话,说她还有东西在川程忘了拿。
其实苏礼早就想起来了,她有好些顺手的工具都留在程懿那儿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去拿,便越拖越久,这次的电话正好给了她一个台阶。
她决定趁热打铁,硬着头皮去收拾一下,一收完就走。
到川程时正好四点多钟,她走的是正门,没有遇见程懿。
电梯到17楼,也没遇见程懿。
和前同事们在茶水间礼貌寒暄,去了阅览室,还是没遇见程懿。
东西大多都放在最后一格抽屉,她半蹲在地上,一个个往箱子里收。
发烧的后遗症还没好全,又蹲了太久,起身时她难免一个踉跄,差点摔到柜子上。
然而身后递来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
身前的玻璃窗倒映出男人熟悉的身影。
他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变了很多,熟悉且陌生,她连身体都忍不住微微僵硬。
最后,她回过身,礼貌而疏离地笑道:“谢谢。”
道谢之后她转身离开,真应该感谢手里还抱着个箱子,里面传来物件叮当碰撞的声音,才让这场重逢不至于显得太过干涩。
很快走出川程,她终于松了口气。
走过两条街,正要转弯时,箱子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是陶竹打进了电话。
陶竹:“喂,你出川程了没有?我说的那个超市找到了吗?”
苏礼眯眼,看向前方,“嗯,已经到门口了。”
“好滴,帮我买几包火鸡面和年糕就行,爱你。”
苏礼走进超市,四下望了望,“对了,你顺便帮我问个事。”
陶竹:“啥?”
“你帮我问问易柏,我那天眼睛麦粒肿手术,喝完那个很苦的药之后,他往我嘴里塞的果冻是什么牌子?”
苏礼说,“挺好吃的,我这两天一直在回味。”
……
前面的她话音刚落,程懿步伐蓦地一顿。
他本不想打扰她,但这边最近不太安全,她抱着大箱子不好行动,他便想着目送她上车。
结果她一路往前,路边还有个骑摩托的人朝她投去鬼鬼祟祟的目光,男人怕她被抢,不由得多跟了几步。
飞车贼见他跟随在后,才算作罢,骑着车轰地一声离开。
此刻要进超市,顾客不少,她并没有没发现他,但他却能听清她打电话的声音。
那天的果冻是他买的,荔枝味,还有两个葡萄的,放在她柜子里了。
原来认错了么。他自嘲地想。
她甚至不用怀疑,也没来问过他,就确定了那个人不会是他。
耳机里传来的会议声忽然让人心烦意乱,他兀自掐断。
苏礼买完面还没等到陶竹的回复,心想下次再来买也行,便结了账往外走。
商场人多,这个她随便挑选的通道,原来通往某个展览馆。
不少人等待进入,门口安保正在限流。
一般为了控制人流量,就如同机场一般,会在通道处人数到达规定值时,暂时将门口拦起来,等前方的人疏散开,再放下一波人潮进入。
但安保还算有点人性,不会隔开同行的朋友或情侣。
到苏礼这儿,明显是一个节点。
安保示意她身后的男人:“认识吗?”
苏礼回头,这才发现程懿,男人眼睑半垂,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她稍作停顿,笑了笑,轻轻摇头。
“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