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从绒面盒内取下, 程懿托起她的手,缓缓戴了进去。
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到指根,像某种尘埃落定的宣告。
她其实没有准备好, 此刻生出了一点点对未来的茫然,可恍惚中又觉得, 事情进展到这里, 好像也只能如此。
像是踩在漂浮的棉花糖上, 所有的感官变得不太真切,担心云雾散去就会摔落向现实, 可心脏却不受控地怦怦跳动起来,也有矜持的期待。
苏礼抬起眼,正巧撞进那双言笑晏晏的眼里。
他似乎比以前爱笑了很多,又好像总是带着笑的?记不清楚了,只觉得他应当是很高兴的, 那就好, 那她也会感受到愉悦。
程懿的指尖若有似无拂地摩挲着她手上的戒指, 半晌后低低道:“往后我会对你很好。”
苏礼轻轻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 “这就算求完婚了吗?”
程懿看着她,没说话。
她摸摸后脖颈,说:“跟我预想的有点不一样……”
“时局所迫,暂时先这样。”
“到时候再补给你,”程懿也将手抚上她的脖颈,揉了揉她的脑后,“你想要多盛大的求婚和婚礼, 都补给你。”
“那,就这样戴个戒指他们就会放过你了吗?应该不会吧, ”她抿唇想了想,“是不是还需要做点儿什么?但是我们也不可能现在去领证吧……”
程懿瞧了她许久,那眼神复杂难辨,她读不清楚,只能读出些激活大脑思路的讯号,似乎领悟了他传递出的信息。
脑中浮现四个字,她话锋蓦地一转:“订婚典礼吗?”
程懿顺势接上:“嗯,就下周末,好不好?”
……
戒指都戴了,再加个订婚典礼似乎也没差。
她的睫毛随着抖落的动作颤了一颤,像是想过了很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想,最终点了点头。
当晚,程懿自然是在群里官宣了这个消息,只不过比较隐晦,发了个空荡荡的戒指盒。
霍为:【这啥!宇宙黑洞的奥秘吗!】
陈夜淮:【……】
陈夜淮:【求婚成功的戒指盒。】
霍为:【我操,哥你这进度可以啊,没追到的时候死也追不到,一追到进度就这么快,我看过两天可以全垒打了!!】
程懿:?
///
那天晚上苏礼罕见地失眠了,虽然求婚戒指都戴上了,有没有订婚仪式也差不多,但她莫名就是觉得,有什么很明显地和之前不一样了。
那个看似只是为了应付长辈的仪式,却像生活中的一个崭新篇章,提醒着她即将迈入下一个关键阶段。
就连做梦的时候都有声音在不断地追问她: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吗?
苏礼猛地从梦里惊醒,才发现已经六点多了。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到手机进了新消息,提醒她今天《巅峰衣橱》开始第二期录制。
节目每期都会有特邀评审嘉宾,一般来说都是最近比较红的流量艺人,或者是台里的合作伙伴,上期的程懿完全是个意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这期的评审就是个有着自己服装潮牌的歌手,人气还挺高,苏礼入场时,沿路能看到很多他的粉丝。
《巅峰衣橱》第一期节目的播出效果还不错,听说多了个投资商,节目组正准备扩充一个大的空间,让所有的设计师和模特都在一个空间内进行准备。
但这期新的房间还没做好,她们各自还是分在单独的区域。
这期的主题是“约会装”,熬了苏礼三个大夜做出来的。
她还是第四个出场,或许是吃了正在恋爱的红利,她的服装刚一出场,台下的欢呼瞬间就不一样了——
“我靠!这个好好看!!”
“太少女了吧,梦回初恋。”
弹幕连连点头:
【杀到我了。】
【单身狗也想立刻找个男朋友出去约会的程度。】
【但凡我当时穿这身衣服去跟男神告白,现在也不可能还是个母胎solo。】
……
模特展示完后,苏礼站定,又到了“答金主爸爸们问”的时间。
一般明星买手团都会对衣服提出些自己的顾虑和疑问,例如设计灵感、如何搭配、颜色选择等等。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对面的明星代言人们都没问什么,直接用价格代表心意。
西诗的代言人沈飞瑶甚至直接说:“这是我觉得写了我名字的衣服,我一定要拍下来。”
原素印象的段英哲不甘示弱,笑着看过去:“瑶瑶,话别说太早,你预算没我多。”
这二人从出道以来就是师兄妹,暗戳戳的cp粉简直不要太多,经纪公司也不避嫌,营业模式是互怼+相爱相杀。
因此段英哲这话一出,台下观众全部尖叫起来,场面直接飞向高 潮:“师兄妹反目,我可以!!”
气氛热烈,主持人控场道:“评委席的Elina老师,说说您的评价。”
Elina是女性,因此有着自我偏好的考量:“我觉得设计方面还比较不错,在新设计师这一块算是出众。”
“但是那个,小……哦,小苏,我想问问你,主模特身上这件裙子是什么材质的啊?没看错的话,领口和裙子都是欧根纱刺绣的吧?”
苏礼点头:“嗯,没错。”
“你上期的衣服我很喜欢,可能就是太喜欢,我会觉得这期没有上期那么舒适,给我的感觉就是有些累眼。”
“约会的话一般是一整天吧,要看电影、逛街之类,还要坐车,舒适度这方面会不会不太够呢?”Elina说,“这是我的一些看法,谢谢。”
苏礼也不恼,想了想,礼貌询问道:
“我看您好像贴了假睫毛,舒服吗?”
Elina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下才回应道:“一般吧,肯定没有不贴舒服。”
“那为什么还要贴呢?”
“因为好看啊!”
“高跟鞋也没有平底鞋舒服,”苏礼笑,“想要最舒服,那就不是约会了。”
台下安静了瞬间,旋即爆发出掌声,大家纷纷觉得被戳中了心坎:
“6666说得对!什么当代辩论天才!!”
“受众心理这一块简直抓得死死的,我出去约会也只会选衣柜里最好看而不是最舒服的,想要舒服直接买白T呗,那个最舒服,还来参加什么设计节目。”
“照舒适度来说,以后女生出门约会都不喷香水不洗头,宽松睡衣大裤衩,加双人字拖就够了,反正舒服嘛!”
观众讨论得热烈,评审席Elina顿了会儿,居然也自己笑了起来。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刚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约会那会儿,也是穿得紧巴巴的,到家就难受得全脱了。但是下次还穿——为什么呢,因为我老公夸那身好看。”
“我还真是……结婚太久就忘了约会的悸动心理啊。”
“行了,那我没问题了。其实我看到你有做内衬的处理,作为一整天的穿戴,舒适度也是够的。”
“刚刚是我没想明白,你已经平衡得很不错了。”
弹幕在此时也热闹了起来:
【进步确实很大,衣服比上期好看了太太太多。】
【感觉这个设计师不太稳定,但有进步,继续加油吧。】
【有上次外套和裙子内味儿了,维持这个风格不要动摇,别伤害我的眼睛了!!】
评审发言完,进入三轮竞价环节,苏礼那套衣服的成交价不错,但也没到天价的程度——毕竟节目才两期,大家主要都是看设计师的名号开价,还无法真正地给予新人肯定。
这点苏礼是一早就明白的,因此看得很开,社会本就会对新人更苛刻,她作为一个刚出道的新设计师,能有这个价格就很不错了。
只是随着节目的深入,她也会用作品打破大家的偏见和主观印象,告诉他们,新设计师,也是可以大放异彩的。
这期节目录制结束后,她接到消息,说是因为电视台原因,下周暂不录制,下下周再开始第三期的角逐。
这么一算,忽然就多了一周的“假”。
陶竹:“天不亡你啊,这周可以好好准备你的婚礼了!”
“什么婚礼,”苏礼辟谣,“是订婚。”
“好好好,订婚,我之前参加过一个订婚典礼的策划来着,你要穿婚纱吗?”
“穿吧,程懿的婚礼肯定是很大的那种,人肯定不会少。你也要隆重点,身为一个设计师,连婚纱都不穿像什么话……”
陶竹是苏礼第一个分享订婚消息的人,她虽然惊讶,但又没太意外,毕竟身边太多这样的例子了,她甚至比苏礼入戏还快,没多久就当起了苏礼的结婚参谋。
此刻陶竹喋喋不休,就差出本书让苏礼揣身上全文熟读并背诵了。
次日傍晚,苏礼果然揣了本书去找程懿。
他们在顶楼的露天阳台吃了晚餐,吃完后已然入夜,低头便能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
车流如织,一切喧嚣都好像离她很远,苏礼的心境一片平和。
大概是终于到了要坦白的时候。
她说:“既然要订婚了,那很多事我也得和你说清楚才对。”
苏礼将手机中的照片转了个面,推到他身前,“左边是我哥,右边是我爸。”
他像是笑着想打趣她,但还未开口,又如同回忆起了些什么,苏礼看到他的眉心慢慢拢起,幸而还是平复了下去。
她浑然不知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半晌后听见男人笑问:“紧张什么?紧张的人不该是我?”
苏礼抬眼:“你紧张什么?”
“紧张你太宝贝。”他似笑非笑。
过了会儿,程懿才察觉到自己似乎也该做点什么介绍。
“有关我的资料没有什么,”他讲得云淡风轻,“我的生活很无聊,年幼父母双亡,两边亲戚没有愿意抚养,叔伯那边怕我夺权,当时程家的掌权人是大伯,他将我扔在程家最偏僻的一处院落,加上保姆一共只有两个人。”
“二十岁才终于拿到程家在越南的非核心业务;二十二岁接手川程国际的核心上市资产,有了话语权;接下来和我大哥一斗就是五年,今年才结束,所有权利回落到我手中,”说到这儿,程懿顿了顿,“也许不能保证别的,但起码能保证你后顾无忧。”
“还想听什么,川程旗下一共多少上市公司,我分别……”
她忽然打断,像是一直只在思索一个问题般:“小时候就只有你和保姆吗?生活在那么大的院子里?”
“嗯。”
“一直到你多大?”
“成年。”
彼时程老爷子中风在床,长子程晖成为话事人。
那个他平时尊称一句大伯的人,竟因为兄弟不合,差点放弃寻找他父母的尸骨,好不容易在海啸后找到遗骸,父亲在墓地中甚至得不到一块墓碑,而母亲,根本未能葬进程家的墓地。
恨彻心扉的滋味,他在很小的时候,早就尝透了。
今年彻底站稳脚跟后,他终于能着手将母亲的墓地迁移进来。
若非他野心勃勃,待己狠待人更狠,只怕早就被困在那宅院中成为终生的废物,最后一脚被人踢开,若非当时抓住一个机遇便咬死不松手,他怎么可能重新回到程家,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他生存的地方如同一片森林,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不啃光别人,就要等着别人来啃光自己。
心狠已经成了习惯,以至于,早就忘记该怎么找到那颗跳动的心脏了。
不过这些就不用告诉她了,没什么好说的,他都习惯了。
他的小姑娘也不需要听这些人间真实,能每天欢欢喜喜地活在乐园里就够了。
苏礼看了他很久,像是有些失神,而男人有意转走话题,抬眉道:“说点开心的,你手里是什么,拿过来给我看看?”
“哦,”苏礼这才想起来,自己翻了两页,“我怕你不信,就把相册也带来了……”
“就是一些小时候很无聊的合照……你也要看吗?”
程懿挑眉:“这么好玩为什么不看?”
“要不还是别了吧。”
苏礼这会儿后知后觉想退缩:“脸涂得像唱戏的,影响我形象。”
和苏见景最多的合照就在幼儿园和学前班时期,那时候苏礼每一次上台表演,她哥都要留作纪念。
照片里的苏见景帅得惨无人道,而她的舞台妆小脸煞白,颊边两团高原红,额头上还贴了个红点,把苏见景衬得越发帅气,她怀疑这才是苏见景真正的目的。
根本不是为了留下什么童年回忆。
但是越这么说,男人越感兴趣似的,最后程懿还是拿到了那本黑历史相册。
在他翻阅时,苏礼无法控制地脱口而出:“如果我长那样你还会和我谈恋爱吗?”
男人略作思忖后点了点头。
“恐怕不会。”
“……”
苏礼起身,正想过去掐死他,相册里却忽然掉出了两张纸,意识到那可能是什么,苏礼火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程懿轻飘飘将纸在空中接住。
苏礼:“那是我瞎画的你别看——”
男人悠然将纸展平,只扫了一眼,便挑眉望向她道:
“你设计的婚纱和西服?样式不错。”
“……”
她试图解释:“我没有别的意——”
相册翻一页,又从里面掉出了条软尺。
“看来今天是有备而来,”男人顿了顿,“准备量我?”
……那是昨晚她太困了,脑子不清醒下的举动,今早起来就全忘光了,哪能想到程懿可以坚持看那么多页啊。
苏礼心一横,正想说尺寸到时候你报给我就行,手臂却不期然被男人一拉,软尺塞进她手心,他低声道:“嗯,量吧。”
见她愣怔一瞬,男人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解开了外套的纽扣:“是不是要脱衣服?”
苏礼:???
这也要问她吗!!!
她正要张口拒绝,幸好程懿还留了件衬衫,他的双臂就撑在她身后的栏杆上,像把她锁在了这个小空间,让人逃也没法逃。
见她还是不动,男人的头又低了低,耐心询问:“不好意思?”
说完,男人直接将她的两只手环到了自己腰间。
苏礼被力道一带,整个人撞进他怀里,手臂还抱着男人精壮的腰肢,隐约能感觉到他凹陷下去的背沟,很深。
……
她像一只被烧焦的鹌鹑,连动都没法动了。
方才一直掌握主导权的男人此刻却不再动作,任她趴在他胸口,听取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太快了,但苏礼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脏跳得那样快。
事已至此,她硬着头皮开始测量,从腰围到胸围,最后是脖子。
男人有点高,她轻轻踮起脚,将软尺在他脖子处绕了一圈。
天色昏暗,难以视物,苏礼便更加凑近了些,呼吸就洒在他脖颈的软肉处。
一呼一吸,一吐一停。
程懿忽然低头,声音有点哑:“还没看好?”
苏礼闻声抬头,一瞬之间,鼻尖相抵。
氧气忽然变得稀薄,她闻到缱绻沉木的气息,还伴着一点点薄荷香气。
男人温热的鼻息缠绕下来,问她:“忍得住吗?”
“……什么?”
“我忍不住。”
下一秒钟,下巴被手指轻轻往上抬了抬,她听见程懿问:
“接个吻吗?”
耳畔风声掠过得肆意,没等她点头,程懿已经压了下来。
……
回去之后没多久,苏礼就收到了程懿发来的游泳视频。
【肺活量太小了,学换气。】
苏礼一个问号还没打出来,立刻像扔烫手山芋一般把手机扔到了一旁。
她咳嗽两声,问一边的陶竹:“我看的这个小说,男主嫌女主肺活量小,要她学换气,什么意思啊?”
陶竹:“哦,就是接吻的时候不会换气影响接吻时长呗,你们亲了多久?”
“我们……”
“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是小说。”
“你口红外唇线都快晕到发际线上了,还在这儿跟我睁眼说瞎话呢。”
“……………………”
陶竹老司机就显得比她从容淡定多了,十五分钟后贴完一张面膜,还能面不改色地坐过来问她:“明天中午我们去哪吃饭?”
她和陶竹定好了地方,结果次日中午刚到,就收到了程懿的消息,问她现在在哪。
苏礼发了个定位过去:【在和陶竹吃饭。】
【我正好在这附近,】他说,【来找你,顺便请你朋友吃个饭。】
陶竹当然乐意,并向苏礼吐露心声:“其实当时分宿舍,我知道室友是你之后可开心了,觉得美女怎么会缺男朋友呢,就算三个月送一箱零食也够我们吃了吧。结果没想到确实不缺零食,但都是你哥买的。”
苏礼:“……”
“对不起。”
舍友的男友请客天经地义,就当是拉拢人心,所以陶竹一点没见外,点完单之后就开始敲碗等。
最先上的是甜品,是这家店的网红菜品,将牛奶倒进躺在浴缸中的小熊身上,小熊身后便会冒出一串泡泡。
苏礼觉得太可爱,便录了个小视频,原本是打算仅自己可见,只是为了存储到本地,结果第二道菜打断了她的思路,手一抖就直接按了发送。
没想到视频取景太宽,录到了男人的手,还录进了她自己的订婚戒指。
苏见景在三分钟后抵达战场:
【????】
【男人的手怎么回事?戒指怎么回事?】
【苏礼,你最好是在玩过家家。】
苏礼肚子饿了,忙着进食,自然是没看见苏见景的那么多条留言,也忽视了自己的朋友圈发了定位。
以至于转头看到苏见景那张脸的时候,她差点把提拉米苏的叉子飞进汤碗里。
苏见景看着她手上的戒指,一言不发,但眼睛里只写了两个大字:你他妈给我解释清楚。
哦,不对,是十个。
她猝不及防被呛到,程懿拍着她的后背,又给她递了杯水,苏礼这才把气顺了下去。
她看看苏见景,又看向程懿。
她原本的计划是先跟苏见景沟通成功,再让二人见面的,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该怎么和程懿开口,难道要说“这是我哥他反对我们在一起”?
是不是有点伤人了?
在双方都不可控的情况下,她必须先稳住一个——
于是苏礼清了清嗓子,同程懿道:“这是我哥,你知道的。”
苏见景还算她有点良心,带了些许长辈的威仪:“嗯。”
她继续跟程懿说:“但他不是来找我的,跟我们没关系。”
苏见景:?
苏礼:“他是来找陶竹的,想不到吧,他是陶竹男朋友。”
陶竹:??
苏见景:???
苏礼转过头,用尽全部的脸细胞向陶竹暗示,好在陶竹很快领悟了她的意图,立马捂住嘴附和道:“嗯——唔——对,没错,是我男朋友,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她自己也挺意外的。
四下沉默间,陶竹用眼神问苏礼:你搞咩啊?
苏礼:帮我,救命,你先稳住我哥哥。
陶竹忍辱负重,深呼吸几口,这才拉下一边的椅子,对着那张陌生的脸违心地说出:“男朋友,请坐吧。”
苏礼:“……”
苏礼转向程懿,想说上两句真心话,但顿了顿,又觉得人太多不合适,最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哀求地看向了苏见景。
苏见景冷漠地看着她。
五秒,十秒,一分钟。
苏见景脸上写满了“下不为例”,起身抓住陶竹命运的后衣领:“出来,我们谈点事。”
陶竹受到了惊吓:“谈、谈什么?”
“还能谈什么,”苏见景皮笑肉不笑,睨向苏礼,咬牙切齿道,“当然是谈、恋、爱啊。”
……
好在这个哥哥最后是向着她的,听懂了她的意思,给她和程懿留下了单独相处的时间。
苏礼这边安抚好了程懿,才终于离开位置,出去面见了苏见景。
没等苏见景开口,苏礼掌握了负荆请罪的主动权。
“对不起,哥。一日为哥,终身为父,我给你磕个头吧。”
“十个,”苏见景说,“要响的。”
“???”
“你还是人吗!我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苏礼气呼呼在他对面坐下,讲了两句又觉得很委屈,“我也努力控制了,但是控制不住我有什么办法,你现在还这样……”
苏见景凝视她半晌,最终败下阵来,叹息一声,道:“这些都不说,你抵抗不住我也认了,都怪我,当时明知道他那个段位,还同意你留在川程。”
“但是你给我解释一下你这戒指,苏礼,我只接受你说是买来瞎戴的。”
苏礼试探地抬起眼,字斟句酌:“如果我说我要订婚了,你今晚会来把我暗杀吗?”
“不会,”苏见景说,“我去杀程懿。”
“……???”
“你听我说,这个订婚是因为,因为他家里的原因,所以暂时做个样子给他们看的。”苏礼试图挽回局面,“不是你想的那样,没那么严重。”
苏见景:“意思是装个样子?”
“对对对。”
“那三个月以后自动作废吗?”
“……”
“苏礼,你当我是傻逼?”苏见景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不管它是为了什么,这可是订婚啊!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家里商量?”
“你们不会同意的。”苏礼忽然放低了声音,也不再是方才的玩闹语气,“但这件事,是你们不同意,我也想要做的事情。”
“我从小到大都算听话,这件事,你们就当我任性,当我一意孤行吧。”
“就当是赌博,是赢是输我自己承担,不为难你们。”苏礼说,“我不知道家里和他有什么样的矛盾,如果实在不能化解,你们做什么决定我都能接受。”
“就算断绝关系……”
苏见景立刻暴躁地打断:“断你妈!”
“以后有问题你敢不告诉我试试?”
以后?
苏礼抬头:“……你同意啦?”
“我同不同意有用吗,操,怪不得最近生意那么顺利,原来他妈家里缺了个窟窿,”苏见景恶狠狠,“我他妈总不能恋爱都不让你谈吧?!你自己挑的男朋友我能说什么,我难不成把你腿打断让你此生跟他不复相见?!”
想了想又道,“好像可行。”
苏礼:?
“早晚预料到有这么一天,”苏见景靠向椅背,“算了,试试吧。”
万一呢?万一程懿就用实际行动打他的脸,告诉他他们能修成正果呢?
况且他这妹妹万年难得动一次心,在没有彻底的结果前,怎么担心都是杞人忧天。
“左右不过一个订婚,就算他妈结婚生孩子了,还不是能离婚?”苏见景觉得放养政策也可行,“反正实在过不下去了家里也能收留你。”
苏礼默了片刻:“……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两家恩怨的事……不用你操心,”苏见景烦躁地一挥手,“爸那边我会想办法,在感情稳定之前你不要自己捅出来。”
苏礼舔唇:“是先斩后奏的意思吗?”
“那不然还能怎么办?!”
发觉苏礼一直在看着自己,苏见景擦了把脸:“怎么了?”
苏礼真诚道:“哥,今天的你也向金城武般的帅气进击了呢。”
苏见景:“滚几把蛋。”
///
解决了苏见景这朵带刺的玫瑰,为了感谢陶竹的慷慨相助,苏礼回去的时候给她带了烧烤。
闺蜜的私语时刻,肯定是要回顾今天大事件的。
陶竹一次性拿了一把烧烤,举着签子感慨道:“你跟你哥长得好像啊。”
苏礼满脑子只有鸡胸肉,见陶竹抓了一大把,心头一跳,然而瞥见最底下还有一根漏网之鱼,于是全神贯注地找出那一串,不假思索道:
“能不像吗,挨个从我妈肚子里蹦出来的,就连名字都是一套,他是景我是礼,锦鲤锦鲤,多美好的寓意。他兄弟也说其它都挺好,只可惜他命中带见,结果当时差点没被他揍死哈哈哈。”
陶竹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打开浏览器,想搜索烧烤吃撑了怎么消食,结果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陶竹随口一跟:“命中带剑?哪个贱?苏jingjian?苏jianjing?”
结果手指也接受了这个反应,在输入框里打上了一串“sujianjing”拼音,幸好发现得快,陶竹正要删除,看到了底下跳出来的相关词条:
【苏见景】
【苏见景前女友是谁】
【苏见景皓苏珠宝副总】
她哥还有百度词条?
还是跟成功人士撞名了?
等等,不会是那个苏见景吧…………
像是思维系统在这刻被激活重连,陶竹头皮发麻,顺着词条点了进去。
……
…………
两分钟后,苏礼看到自己的朋友从手机中悠悠抬起了头。
陶竹目光呆滞:“你猜我在百度上看见了什么?”
“苏见景,皓苏集团的副总,苏皓的长子。”
“底下有个妹妹,但是一直没有曝光……”
苏礼喝了点儿啤酒,甚至开始抢答了:
“嗯,以至于大家都怀疑是不是真实存在。”
陶竹:“苏礼,你说的这个妹妹,是不是他妈就是你自己?”
“……”
忽然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苏礼大脑飞速运转,在陶竹第二次开口前火速澄清:“等下!你听我说!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从小我……”
“别跟我说这个。”
陶竹火速起身,作势就要离开。
!!!
苏礼还以为她生气了,慌忙站起身来:“你别走啊,诶,陶——”
下一秒,陶竹拿着本子站到她身前:“教我一下,怎么投胎的???”
“…………”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这名字念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呢!!苏礼,你是不是欺负我不看财经新闻?!幸好我平时还刷刷微博,看见过俩次这名字,否则我今天就要被你给糊弄过去了 !!”
“还记得我说我家里是做生意的,你说你家也是,”陶竹绽开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嗯?皓苏?跟我家一样?”
“确实一样啊,”苏礼嘟囔,“不都是做生意分什么高低贵贱……”
“哪里一样了!!!”
陶竹想了想,“哦,相似点也有。”
苏礼松了口气,附和道:“是吧?”
陶竹:“我家赚一点,你家赚亿点。”
“……”
陶竹越想越悔恨:“我怎么就没那个把你扒穿的好奇心呢?我怎么逢年过节都比你先走呢??我怎么就在你说家里接你的时候,没趴到那窗户上看看司机叔叔的脸呢?!!”
苏礼:“我家有司机,我爸来了一般坐后边儿,你也看不见呀……”
“知道了!你们有钱人花样真多,草拟吗的!”
“呜呜呜,今天的小竹也是一棵开花结果的柠檬精呢。”
陶竹花了一会儿才恢复理智,说:“不过你和你哥的像确实是需要对比的那种,不站在一起真的发觉不了……”
苏礼说是啊,再加上她的行踪并不张扬,轨迹完全不和苏见景的重合,因此大家也不会往那方面去猜。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学珠宝设计,也以为她是养在高阁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哪能想到她连参加综艺都是如此四面楚歌。
陶竹又凑过来,耸了耸鼻子:“像你们这家庭环境,是不是回去顿顿都吃鲍鱼的?”
“没,我们一般吃钻石,硬得硌牙的那种。”
“……”
///
往后的几天,生活走入正轨,苏礼泡在制衣室做衣服,程懿则在忙订婚筹备的事情。
她的制衣室类似于一个小型工作室,是苏见景装修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设备和工具都很齐全,她私下做衣服都是在这里。
这里的钥匙她也给了程懿一把,方便他随时过来看她。
订婚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苏礼一起床,就感受到了清晨阳光的暖意。
她驱车前往制衣室,进行最后一点裙摆的修改,等会儿程懿的车会来接她。
刚到制衣室她就想到了苏见景,打开和亲哥的对话框,正想说两句呢,就看到最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兄妹就是心有灵犀,苏礼等了会儿他,结果半天过去,苏见景一句话都没发来。
她以为是微信出问题,退了重进,仍然显示苏见景正在输入,一会儿有一会儿没的。
她奇道:【你输什么呢?】
苏见景:【?】
【我准备跟你说下午的事,看到一直显示你在输入。】苏礼甩了个截图过去,【要发什么?给妹妹的祝福要编辑这么久吗?】
苏见景说:【手机出问题了。】
过了会,才又道:【你现在在哪?】
【做衣服呢,等会过去。】
【一个人?】
【不是,陶竹跟我一起,怎么了?】
【没什么,记得吃早餐。】
关掉手机之后,苏礼转头看陶竹:“我哥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多少有点舍不得吧,正常。”
不期然门铃响起,陶竹雀跃起身:“早餐来了!!”
结果陶竹今早忘了买水,最后渴得不行,起身说:“我出去买点喝的,马上回。”
苏礼放下筷子:“嗯。”
陶竹顺手拿了苏礼的伞,在附近寻觅一番,这才找到一家奶茶店,打算买杯冰的手摇奶茶。
可刚走出去几步,居然好像发现了熟悉的脸孔。
她辨认了半天,不甚确定道:“苏礼哥哥?”
苏见景就站在车边,手里拿着一支录音笔,过了半天才像被唤醒似的,皱眉看着她,“嗯,出来干什么?”
“没买水,你呢,你是没找到过去的路吗,”陶竹说,“那我等会带你去找栗……”
“不用了,”苏见景上前两步,声音里有分辨不出的疲惫,“这个东西……你交给栗栗吧。”
“今天天气热,容易中暑,记得陪在她身边。”
陶竹半信半疑地接过,又听到他问:“你电话多少?”
她报了串数字,口袋里的手机很快振动起来。
苏见景按下挂断:“这是我的号码。”
“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
…………
苏礼在十五分钟后拿到那支录音笔。
起先她还在笑:“苏见景今天干嘛啊,该不会准备了一箩筐骂我的话吧?”
可慢慢就笑不出来了。
高温烘烤,即使房间里开着二十多度的空调,依然让人有种头晕目眩的错觉。
苏见景很小的时候和她说过,说开心的时候是不能笑得太大声的,万一被上天听到,可能就会剥夺走其中的一部分。
她想,一定是她最近太得意忘形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这种语气下的程懿?
“校企合作怎么样了?有多少个姓苏的?”
“已经找到了,就是苏礼,以后她是公司的重点观察对象,事无巨细,全都要向我报备。”
……
“把罚单票根放到外套口袋里,露出一个角,明早坐飞机时给她。”
“留下她,我只需要两个月。”
……
“已经同意了,下一步计划是订婚。”
……
“戒指做好没有?五点半准时给我打电话。”
“下周给我珠宝市场最新的调研清单,两家的合作一旦达成,我需要第一时间掌控风向。”
……
与此同时,无数场景在眼前浮现,那个让她防线瓦解的罚单,那看似退让的两个月的合同,那像是情之所至的戒指,还有帮他看电话时状似意外掉出的戒指盒——
原来全部,都是早有预谋。
他的靠近,他藏在平静表象下的企图,他让人产生错觉的眼神,和落在唇边的吻。
他说,小姑娘罢了,我能有什么图谋?
他说,我也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可那些呢?
不顾一切地救她、担心她、上心她,那些也都是假的?全是可以演出来的?
苏礼颤抖着手,将录音笔按了暂停。
她没办法再听。
正因为听过他纵容的温柔,才更知道录音中的字字句句如同利剑,甚至没给她反应的时间。
陶竹声音颤抖:“栗栗……”
她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哭了。
上次哭是什么时候呢?
是八岁时不慎在商场走丢,父亲找到后将她心疼地抱起:“栗栗不哭,没有人会不要你的,没人舍得放弃你。”
往后,无论怎样的疼痛或恐惧,她始终能忍,只因为她能扛疼。
可好像是这样,才让人忘记了,她其实,也是怕痛的。
总有人会打破这个特例,就像总有人会证明父亲在说谎。
原来在有些人那里,她从一开始——
就是被放弃的那个。
婚纱仍好整以暇地挂在衣架上,这曾承载了她对爱情最本真的期盼和向往,她投身其中,如同飞蛾,甚至不在乎会有风险,只因为交付真心的那一刻太过美妙。
即使折断翅膀也没关系的,飞蛾对自己说,万一能够平安地寻求到信仰呢?万一往后漫长人生中,再遇不到第二个呢?
为了不后悔,她勇敢而温柔地献祭出真心,怀揣着万一被温柔以待的侥幸,却还是没有得到真心的共鸣。
苏礼拿起打火机,将婚纱从上而下地点燃。
燃烧的声音沉默地响起,火苗舔舐过裙摆,所过之处瞬间融为灰烬。
多像她的爱情。
她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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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江水榭。
订婚典礼的正厅布置得极为精美雅致,两旁的音响内播出轻快甜蜜的进行曲,宾客们相互攀谈,时不时看向台上,等待着为新人献上祝福。
程懿已经在上台的拐角处,等了大半个钟头。
还有五分钟婚礼就要开始了。
何栋也等不及,抓到一个狂奔进来的人,焦急催问道:
“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准新娘怎么还没来?”
那人转向程懿:“苏小姐说您先去,她随后就来。”
“今天路上好像堵车了,”何栋一想是有这么回事儿,“而且新娘嘛,总是要多打扮一会儿的。”
“程总,要不您先上去吧,我觉得快了。等会儿要再不开始,大家得等急了呢,您先去压一压场子。”
程懿不知是在想什么,眉间紧蹙,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但众人都在催,他便先走上了台中央。
众人一见新郎上来,纷纷起哄,平时冷峻到高不可攀的男人,此刻终于有了能打趣的机会,谁也不肯放过。
声音停止在正门忽然被推开的时刻。
这么关键的时刻,如果不是要紧的正事,根本没有人会擅自从正门闯入。
大厅内鸦雀无声,男人紧蹙的眉心终于更加扣拢,不安的感受越发真切,伴随着心脏骤然落下的声音——
“不好了。”
“苏小姐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