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四日,星期四
比阿特丽斯从小餐馆后门溜出,沿着小巷朝医院而去。前面“小意大利”的边缘是古老的天主教堂,当地的意大利人在该教堂做弥撒,送孩子们上学。当她接近救世主教堂的后门时,她听见轻柔悦耳的歌声。她越走近歌声越响亮。圣所的后门突然嘎吱开了,孩子们的歌声和烛光温馨地召唤她进去。她想起了这首歌;它是一首圣诞节颂歌,儿提时代她听过这首歌,这首歌吸引着她踏上台阶,走进教堂。
唱诗班正在排练。圣所里空空的,只有圣坛上的孩子、风琴手和指挥。孩子们幼稚的歌声飘扬至拱状屋顶,随后又飘落到她站立的地方,仿佛天使从天而降,加入了唱诗班。比阿特丽斯溜进后面一排长椅,搓揉自己冰凉的双手。她抬头望着悬挂在孩子们上方十字架上的木雕基督巨像。她温暖着自己的双手,尽量不去打开格莱迪丝给她的那个包。
那只是只普通的包,但它是她能够再次见到的多丽丝的最后一丝痕迹。比阿特丽斯将它紧紧地抱在大腿上。包里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她冒险再次去重症监护室探视。马科斯的告诫仍留在三个街区以外的镜子上。她不能再去医院。她沉重地叹息了一下,终于将提包的拉链拉开。
包里放着香烟、打火机、感冒药和一个小化妆盒。比阿特丽斯用手抚摸着每件物品,她的眼角处泪水泉涌。每件物品都散发着多丽丝的气味。化妆盒里只有一软管陈年的防裂膏和洁牙线。小包底部,化妆盒和香烟的底下,还有一些其他东西。
有样东西朝上对着她闪闪发光,比阿特丽斯眯着眼睛看它究竟是什么玩意。她用手指夹着它,将其从包底的烟丝屑中捡起。它是一条钻石项链。什么?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从包里逐一拉出了那条项链、一颗钻石戒指还有一副钻石耳环。它们像圣坛阴影中的圣诞节彩灯那样闪闪发光。当她瞠目结舌地看着手中这些宝石时,唱诗班开始演唱另一首圣歌。
比阿特丽斯再往包里摸索,希望里面也许藏着某种解释,但是什么也没有。她的思绪飞向她在姨妈保管箱里发现的那本日志,她急忙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出日志,将其翻到最后一页,比阿特丽斯念道:“11/22/78,889,钻石戒指、项链、耳环。”
她再次读了这些字,将日志放到身边的长椅上。比阿特丽斯想象姨妈穿着矫形鞋,戴着发网,一周又一周地与雪莉在存储服务台里聊天。多丽丝抱怨小餐馆的生活,雪莉会同情地对她笑笑。她们是朋友。雪莉自己是这样说的。金库里的保安监管着金库的钥匙,但这些都是雪莉讨厌的新安保措施。这些钥匙曾经是雪莉的钥匙。它们曾经是多丽丝的钥匙。比阿特丽斯凝视着大腿上的那一堆钻石。
多丽丝无法随便打开陌生人的保管箱。开箱是有程序的。从她打开547号保管箱那天起,比阿特丽斯就将这些程序熟记在心。多丽丝对着珠宝眨巴着眼睛,她想起来了:当雪莉听到她姨妈名字的时候是如何通融的。她大腿上的这些钻石闪烁着无可争辩的真相。不知怎的,多丽丝做成了。她一周又一周地进入金库,打开了一些保管箱。可是这依然是不可能的。即便雪莉假装没看见,或者去休息,或者直接把钥匙交给多丽丝,多丽丝怎么可能打开所有的保管箱呢?
噢,天哪!马科斯的秘密钥匙!她的脸色一下子没了血色。她从地板上抓起手提包,在里面乱翻,直至找到那把钥匙。雪莉告诉过她曾经有过一把万能钥匙,后来被偷了。现在就躺在她的手心里。
塞在多丽丝抽屉里的那些收回通知以及比尔多愁善感得愚蠢的情书开始有意义了。这些通知是寄给那些滞纳租金的银行客户的。马科斯就是调查了这类人的通知,并发现州政府没有任何这些应该被收回的财产的记录,比尔根本没有把这些拖欠租费的保管箱里的财物移交给州政府。这是剩下的唯一结论。
多丽丝盗窃了所有的东西。她是知内情的人。
万能钥匙掉落到她的大腿上。她的双手捂住嘴巴以防止自己喊出声来。钻石、现金、债券——她不想相信这一切,但是档案不会说谎。许多年来,多丽丝一直在盗窃陌生人们的贵重财物。比阿特丽斯的眼睛里都是泪水。
她抓起日志。第一次盗窃发生在十六年前。为什么是多丽丝?她翻阅手写的一页页日志。她明白,这本日志一定是多丽丝写的。一页接着一页,直至朗达·惠特莫尔的名字在页面上跃出。这个女人来到银行抗议财物被没收。几天后,她被一辆汽车撞死。
不!一声呜咽噎在了她的喉咙口。她姨妈不可能与朗达的死有任何关系。多丽丝住在穷困潦倒的贫民窟公寓房里。她没钱。比阿特丽斯低头看着从姨妈壁橱里拿来的貂皮大衣,此时却裹在她的身上,但这件衣服已经多年没穿。多丽丝是如何处理这些赃物的呢?比尔不是还在许诺他俩一起私奔热带吗?她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消费这些赃物呢?她藏匿所有这些东西是否在等待她永远离开克利夫兰的那一天?她大腿上的钻石沉甸甸的,而就在南边的梅菲尔德路上,多丽丝却躺在病床上渐渐逝去。现在这样的结局对她大有好处。
她颤抖的双手拾起证据,将它全部塞进拉链包里。比阿特丽斯苦涩地擦去泪水。多丽丝盗窃了那些可怜人的财富。多丽丝是个小偷和骗子。她母亲很多年前就告诫过她不要相信姨妈,但是她一直不愿相信这些话,她依然不愿相信这些话。多丽丝接纳了她,她给了她一个栖身之地,还帮她找到了一份工作。
她的思绪渐渐停止了。多丽丝将送她到银行比尔的身边。她是否希望比阿特丽斯能够在他们邪恶的游戏中发挥某种作用?多丽丝是否也把她送到马科斯的身边?马科斯有万能钥匙。这是否意味着马科斯自始至终都知道这些盗窃?比阿特丽斯紧紧攥着她姨妈的小包,直至她的指节发白。
快离开!这几个字在她的脑海里回响,她的心情十分沉重。她手里拿着一小笔财富。这些钻石可以让她换得至少一千美元,即便它们是偷来的,足够让她离开这个城市去重新开始生活。
一只手轻轻地按在她的肩上。比阿特丽斯尖声叫喊起来。唱诗班停止了唱歌。
“哦,对不起,我吓着你了,小姐。”她身后的老神父咯咯地笑了。他朝指挥挥了挥手,孩子们又开始歌唱,随后他俯身轻轻地说:“你没事吧?”
比阿特丽斯擦去脸颊上弄污的睫毛膏,点点头。
“我知道,对于许多人来说,假日会是一个非常艰难的时候。”他拍拍她的肩膀。“不过,排练的时候圣所是不对外开放的。明天傍晚欢迎你再来。”
比阿特丽斯勉强淡淡地一笑。“对不起,神父!”
她站起身跟随神父走向教堂的后门。羞辱传遍了她的全身。她姨妈盗窃了寡妇和孩子们的东西,比阿特丽斯刚刚考虑过要做同样的事情。出售偷来的钻石会使她与多丽丝成为一丘之貉。
她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她注意到一张大桌子上有一个标着“捐赠”两字的箱子,四周满是小红蜡烛。“对不起,神父?”
“有事吗,孩子?”
“为什么有那么多蜡烛?”她指着红色的祭典烛说。
“它们用来纪念我们失去的亲人以及我们依然为之祈祷的人。”他指着一个置于圣所背面的小祭坛。融化的蜡覆盖了三个大蜡烛架,就像干枯的红色泪水。“如果今晚你想纪念某个人,请你随意捐献。”
神父留比阿特丽斯独自与蜡烛和捐献箱在一起。捐献箱闩上一把陈旧的扣锁敞开着,它狭长的捐物口欢迎着整个世界,信任所有的人,不拒绝任何人。她触摸着敞开的锁。如果世界是这种样子就好了。比阿特丽斯拿起一根蜡烛,双手托住它,随后回头凝视着圣坛和孩子们。蜡烛底部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有一句祷词。
为善良的人们祈祷,因为他们将继承地球。
她凝视着这些字。如何继承?她琢磨着,同时眨巴着眼睛止住泪水。善良的人怎么可能继承财物?有权有势的人控制着整个体制。不管她或者马科斯告诉当局什么事情,没人会相信她们,有钱人杀人不用偿命。如果马科斯没有失踪,那么她的结局就是进监狱。比阿特丽斯将离开克利夫兰。多丽丝将死去。他们是善者吗?上帝会拯救他们吗?她的目光落到了多丽丝的拉链包上。我们值得拯救吗?
比阿特丽斯打开了拉链包。
“对不起。”她一边轻声地对那个她从未谋面的人说,一边从包里拿出那根长项链,将它投进捐赠箱。接着是耳环。当她从包里拿出那枚戒指时,她的手颤抖了。它是一个订婚戒,它曾经寄托着某人对于美好未来的梦想。
比阿特丽斯将戒指举在捐赠箱投物口的上方,想要放手。“对不起!”
几分钟后,比阿特丽斯急匆匆地投入夜幕之中。她朝北向尤克利德大街走去,只止步一次,回头看看那三支蜡烛在教堂的窗户里闪烁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