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来大四的日子里,唐错忽然就体会到了细水长流的浪漫。尽管不用考研,唐错的大四也并没有闲下来,他准备着出国的事情,为了能更有底气地去选择学校,还在唐绪的引荐下加入了几个师兄那边的一个模式识别相关的项目,每天在图书馆和实验室之间来回跑,根本没多少时间到唐绪家腻着。他的父母没再对他们的事情说什么,只是明显晚上打电话来查他在不在学校的次数增多了。
他如愿以偿地第二次走马上任,成了唐绪的课代表,逮着机会就跑到唐绪的办公室跟他交流一会儿公务。以前他还不理解唐绪说的“犯罪感”,如今,每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本正经地跟他说一些事情的时候,他都觉得这戏演得可真难。
等到了四月末五月初,出国的准备工作彻底告一段落、学校安排的毕业实习也要开始了的时候,唐错才总算是得了空,回到宿舍往包里塞了两件衣服就奔到了唐绪的家里。
第二天,毕业实习的地点公布以后,唐错吃了一惊,从床上弹起来冲着阳台喊:“我们毕业实习去哈尔滨哎!”
唐绪正在阳台上浇着花,前几天两个人去逛超市赶上大清仓买的。他头也不回地将喷壶移了个位置,浇得那葱郁的绿叶汗涔涔的。
“就这样吗?”
唐错踩着被子站在床上:“啊?”
唐绪一翻手腕,收了花洒。
“你看看你们班的带队老师?”
唐错一呆,猜到了什么,忙低头去翻那份通知,等看见自动化二班后面那两个字时,他喜得立马蹦了起来。
唐绪拉开阳台的门走进了屋,迎面被连鞋都没穿的唐错冲了个满怀。
“是你啊!”
唐绪抱住挂在他脖子上的人,笑意满眉梢。
“故地重游,开心吗?”
唐错亮晶晶的眼睛弯成了新月,双腿一弯,盘在唐绪的后腰:“开心死了!”
晚上,班长在班群里说实习买票的事情,跟往年比,今年的实习地点非常不错,班上的同学积极性都挺高,群里的对话框刷刷地往外蹦。这次由班长统一买票,学校会打给大家买硬座的钱,不愿意坐硬座的可以添钱自己升级成卧铺,唐错想了想,问唐绪会买什么票去。
“我和另一个老师买软卧,你也买软卧吧。”
“不好吧,”唐错在床上滚了一圈,“大家好像除了坐硬座就是坐硬卧,还没人说要坐软卧呢。”
“十个小时呢,硬卧可能有点累,你应该睡不惯。”
唐错虽然想跟唐绪一起,但是也并不想搞特殊,而且人家女生都没说硬卧怎么样,他哪有那么娇气。最后他还是在唐绪的注目下,给班长回了消息,说买硬卧。
班长统计完毕以后就跟唐绪汇报了一下,除了一个女生两个男生,剩下的同学都选择了硬卧。唐绪握着电话沉吟了两秒,说道:“这样吧,你都买硬卧,他们三个的钱我转给你,买完以后你私下跟他们说明一下就行了,不要声张。”
班长也是个懂事的,在那端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说好。
等唐绪挂了电话,唐错放下手里的手机,仰躺着看着他。唐绪走过去坐到他身边,说道:“他们三个平时好像就比较朴素,男生还好,这事是艰苦朴素、磨练意志的象征,但是一个女生自己坐十个小时的硬座……”唐绪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我不太愿意让小姑娘有这种差异感。”
唐错配合着他的动作微微抬了抬头,眯着眼,高高扬起胳膊朝唐绪伸出个大拇指:“唐老师天下第一好。”
唐绪给班长转钱的时候,想起什么,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人,挑着眉梢说:“把你的也转了?”
“……”
唐错觉得唐绪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他不会让他转还要来逗他。
实习出发的那天,唐错是在学校跟着大部队走的,唐绪和他们虽然是一趟车,但是离得甚远。等都安顿好了、大家凑到相邻的两个车厢聊起了天的时候,他才偷偷摸摸地给唐绪发了个短信。何众就贴着他坐着,看到他的小动作,突然假模假样地咳了一声,吓得唐错手机差点掉在了地上。
“干吗啊你。”他一边匆匆退出微信页面一边说。
“给唐老师发消息呢啊?”何众侧过身,挡住别人的视线,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
唐错瞪眼,一脸无辜地盯着他看。
“看什么看,傻不傻啊你,还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唐错更紧张了,扯着他的衣服,跟他凑得更近问:“你知道什么啊?”
“我什么都知道,”难得逮着可以对唐错的智商表示鄙视的机会,何众翻了个大白眼,“不然你以为你天天不住宿舍往外跑,是谁帮你向你这群亲爱的同学撒的谎。”
唐错挺震惊的,他一直以为他跟唐绪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可是看何众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一点都不像是新知道的。
一声声“唐老师”打断了他俩咬耳朵的活动,唐错抬头,看见唐绪站在门口,一只手搭着这节车厢的门框,高高大大的身影几乎挡了整扇门。
“都安排好了就别聊了,实习半个月你们有的是时间聊,待会就熄灯了,再聊下去也会打扰别人休息。”
一行人纷纷说着知道了,不大的工夫就各自回了自己的铺位。
唐绪又像模像样地交代了他们几句,无非是什么注意生命财产安全,不要一晚上只聊天不睡觉之类的。
等他走了,何众问他想睡下铺还是中铺,唐错摸了摸鼻子,说下铺。
何众坏笑着“哦”了一声,说道:“对,你待会得去……上厕所嘛!”
中间的大喘气吓得唐错差点别过气去,他笑出声来,轻踹了何众一脚。
等车上的灯熄了一会儿,唐错的手机闪了闪。
他转着眼睛扫视了一圈,确定同车厢的几个人都已经进入了休息状态,才悄悄穿上鞋,摸着黑出去。
他在七号车,唐绪在二号车。列车的走廊很安静,他攥着手机往前走,偶尔路过几个不知为何不睡觉、在走廊上看着窗外的人。
走到三号车厢,他刚要加快步伐,一只突然伸出来的手猛地将他拽进了旁边的车厢。可能是因为他反射弧长,也可能是因为他太放松,他连一声惊呼都没发出来,就被唐绪抵在车厢门上用力地亲吻。
车厢里没有人,一片漆黑,无论是唐绪的身体还是唐绪的吻,都带着盛夏独有的温度。
终于重新呼吸到了空气,他喘着大气,在黑暗中心跳如雷。
“我怎么觉得……好像偷情……”
有点刺激,又很喜欢。
唐绪的手扶在他的腰上,轻轻揉弄着,闻言轻笑出声,认真地“嗯”了一声:“好像是有点像。”
他掀开唐绪的上衣下摆,手滑进去:“再偷三分钟,你就回去睡觉。”
亲着亲着唐错就开始躲唐绪:“哎你别亲脖子……”
他可能是脖子上皮薄,特别容易留痕迹,平时就总让唐绪悠着点,毕竟现在说是蚊子咬的已经骗不过这帮大四的了。
唐绪却是故意捉弄他一般,一个劲儿地在他脖子周围游荡,弄得他最后一边躲着一边笑个不停。
三分钟结束,唐绪替他整理了整理衣服,又从一旁的小桌子上拿了个水杯递给他。
“里面的水正好喝,回去喝半杯再睡觉。出门也不记得带水杯,出来这么多天,你还打算天天喝凉水啊。”
“我们90后出门都不带水杯,”唐错嘴硬,“年轻身体壮,凉水不在怕。”
周围太黑,唐绪看不清唐错的表情,但心里觉得唐错此时顶嘴的样子一定很生动。
他笑了几声,轻捏唐错的肩膀:“你们到了以后会住在基地,我们老师不跟你们住一起,要好好照顾自己。宿舍有空调,但是晚上别贪凉,不可以开整晚,别上火别感冒,知道吗?”
唐错这才明白唐绪干吗刚才那么火热,他发出一个不情不愿的语气词:“你们不跟我们住一起啊?”
唐绪听着,乐了,手撑在门板上将他圈在怀里:“嗯,我们住在基地附近的宾馆,而且我和一班的带队老师住一间。所以到了以后,想趁大家不注意‘偷情’的话,可能不太方便了,”说罢,他用手指捏着唐错的下巴,摇了摇他的头,“真遗憾。”
“太遗憾了。”唐错顶着他的手使劲点头。
这样一来没准半个月都不能偷偷亲两下了。
唐绪被他认真的语气逗得笑弯了腰,搂着他亲了一口说:“好好实习,这将是你们90后毕业之前最难忘的集体记忆了,相信我,会非常有趣。至于‘偷情’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来找机会,嗯?”
“哦,”唐错拎着水杯,微微踮起脚吻了下他的脸,“遵命唐老师。”
后来的记忆证明了唐绪说的话确实是真的,毕业实习真的很有趣。虽然每天都有学习、实践任务,但在离毕业很遥远的时候再回忆起这次的实习,唐错总能不知不觉地笑出来。而填满他这段时光的,似乎到后来只剩了每晚鏖战到深夜的狼人杀,不是参观的内容,也不是学习的操作。临毕业临毕业了,大家却好像在关系上又近了一层,共同的欢笑太多,半个月的夜晚都没笑完。
在以后的留学、工作中,唐错也参加过一些这种集体活动,可是都没有那次来得深刻。他和唐绪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后自己归结出了原因。
大学的他们,还没有被这个社会划分成三六九等,他们身份相同,经历类似,思想相近,他们没有什么经济利益冲突,也几乎没有人际关系矛盾,而最重要的,那是他们最后能享受景区门票学生证打折的一段时光。那时唐错还不觉得,后来才明白,让他们在闷热的环境里彻夜欢笑、不厌其烦玩着一个游戏并且一直难以忘怀的,正是那已经被说烂了的,叫做青春的东西。
他庆幸听了唐绪的话,享受了这青春的尾巴。
唐错说完,便从唐绪的怀里扭出来,拉开门,回头小声说:“那我走了,拜拜,80后。”
唐绪哭笑不得地看着唐错一溜小跑的背影,心想这小孩儿,越惯胆儿越大。
可转身拉上这间空车厢的门,唐绪又自顾自笑着摇了摇头,那不也还得惯着吗?
往自己的车厢走的时候,唐绪的手机振了两下,他本以为还是唐错,毕竟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不太可能有别的人在这个时间联系他。没想到掏出来一看,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时兮。
——打你电话打不通,看到短信给我回个电话,有很重要的事情。
唐绪停下,看着短信内容偏了偏头,走到了有些狭窄的窗户边上。
火车内始终保持着一种独特的安静,人们能听到它奔跑飞驰的声音,却依然觉得它是安静的。从少年时期坐着火车去四方的时候开始,唐绪就觉得这种夜晚流动的安静可以让人体会到一种很抽象的真实感,无论是归乡还是去远方,火车上的人都能在这种安静中真切地发现,我是在路上了。
火车上的信号并不好,唐绪拨了两通,才在嘟嘟的声响后听到了时兮的声音。
他笑了笑,说:“好久不见,这么晚了还没睡?”
一个挺拔的身影在窗前站了很久,开始是面对车窗站着,后来改成了背倚的姿势。他始终放轻了音量讲着电话,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着那端的人说话。
一个出来接水的女孩在第二次路过他时,暗暗偏头扫了一眼这个很帅气的男人,她听见他用一种温柔的语气说了一句话,“我会带他去。”
女孩小心地捏着有些烫手的水杯想,这种语中带着三分笑的低音炮,最要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