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唐错还睁着眼,唐绪好笑地又亲了亲他的嘴唇:“这么长时间,一直睁着眼吗?”

此时有限的神志已经完全不足以供唐错回答这个问题,他虚空地张了张嘴:“为……为什么这样。”

那一瞬间,唐绪有些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不是说了,我们在一起吗?”

没想到唐错在听完这句话以后,却惊得往后退开了,嘴里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不是,不对,不能这样……”

“上哪儿去。”唐绪一把拽住他的脚踝,胳膊带着手腕一使劲,将人拉回来,地毯都被蹭出了褶儿。

“怎么不对了?”唐绪看着他逼问。

“我……”唐错张口欲说什么,却又忽地停住,紧紧地抿上了嘴。

见他始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唐绪就又捧着他的脸亲了上去。这回唐错是清醒的,开始扭着身子躲他。

“不是很想我吗?不是很想见我吗?那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唐错又开始低着头不说话,一连串的问题没能炸出半个字,倒是炸出了唐错的鸵鸟毛病。

看着他脑袋顶上的发旋,唐绪略一思考,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问道:“因为之前那一次,所以不肯相信我了吗?”

唐错这回立马摇了摇头,抬起头急切地争辩:“不是!”

“那告诉我为什么,不然我可能猜到明天早上也猜不出。”

唐错答不出什么所以然,他不想、也不可能给唐绪分条分项地列出种种心中所想的缘由,只是又摇着头重复,就是不能。

他受不了这样追根溯源的问话,站起来想跑掉,却被唐绪一下子拽下来,摁在怀里动弹不得。

“……我要去睡觉了。”

“不行,先说清楚。”

唐绪打定主意今晚要把能说的话都说开,能解的结都解开,时间不等人,他清楚地知道很多问题存在得越久,造成的后果就越是可怕。

跑不了,唐错也不开口,就自暴自弃地窝在唐绪的怀里待着。唐绪挠了挠他的痒痒:“打算在这跟我耗一晚上?”

唐错摇头。

“那说说,为什么说不行?”

又吐又哭地折腾了一大晚上,唐错这会儿实在是累了,精神也很是萎靡。他见唐绪这毫不动摇要跟他扛到底的样子,只能又把自己缩了缩,仰起头看着他下巴上隐隐的青色胡子根说:“我来找你,没想要……跟你在一起什么的……我只是想待在离你不太远的地方。”

唐绪将这话拆开捏碎地斟酌了一番,心中了然了一些,却还是问:“为什么不想在一起?”

“害怕,怕我像以前那样。”

这话说得好似是没头没尾,不过唐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会吗?”

唐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唐绪笑了一声:“不管你知不知道,我们都要在一起了,你反驳也是无效的。”接着他亲了亲唐错的额角,“不过我相信你不会的,爱情是件美好的东西,以前你是不懂,在你懂了以后,不可能打着它的名义去伤害任何人。”

唐错眯起了眼睛:“美好的东西?”像是在重复又像是在发问。

“是。”唐绪的语气很坚定。

唐错在这坚定的语气中品出了一丝名叫信任的东西,这对他来说实在难能可贵。可他将自己从头到脚、由里至外地评估了一番,却觉得自己实在担不起。他没有跟唐绪说,即使到现在,若是以他最真实的感情来描述,他也想要唐绪只属于他一个人,疯狂而满怀嫉妒。他知道这样不对。

唐绪后来没有再逼他,看他眼皮都直往下掉,就拍了拍他让他上床睡觉。唐错起身要往屋外走,唐绪拉住他:“干吗去?在这睡。”

唐错一个不稳又摔坐在了地上,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望着。四目相对间,唐错脑袋里似有一口大钟被重重地撞响,提醒他这样实在是亲密得过分。

然而唐错所有的坚持在唐绪面前都只有一个下场,兵败如山倒。

他缩在被子里,看着刚洗完澡、擦着头发过来的唐绪,觉得全身都要烧起来了。关了灯,唐绪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跟他说晚安,诧异地发现他的脸烫得不行,下意识地就摸上了他的额头:“发烧了?”

唐错闷声说没有,眼睛揪着他不放。唐绪明白过来,这是害羞了。

“怎么?你以前不都钻我被窝?”

唐错小声抗议:“不一样。”

他觉得唐绪在某些方面其实很有暴君的潜质,说一不二的。他说他们两个要在一起就不管自己说什么,非要在一起,现在还非要一起睡觉。

唐错还想说话,唐绪直接吻住他不让他张嘴。

“看看都几点了,快一点了,有什么明天再说,”唐绪躺好,把他搂在怀里,“行了,睡吧。”

尽管整个人都是晕头转向的,但这是他在知道自己很喜欢唐绪以后,第一次享受到被搂着睡觉的待遇,唐绪的呼吸打在他的额头,这种感觉实在是奇异曼妙。他微微动了动,让唐绪的气息落在他的眉间,人的要害处。

唐绪将他抱紧了些,在他闭上了眼睛以后,忽然用下巴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爱情的确是美好的,相信我,以后你会慢慢体会到,不要不安,也不要害怕。”

唐绪的声音一如以往地低沉,像是在转述一段古老的故事。唐错刚刚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如同亮在黑夜里的两颗星。

距离唐错爸妈回来还有些日子,唐绪在早晨跟他说,不如拿点东西过来住,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去公园玩。

唐错一听,赶紧摆手:“不用不用。”

唐绪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端坐着叉起手来看着他:“不来也可以,给我一个或一个以上的理由,唐思行同学请作答。”

说完,还抬手做出个标准的“请”的姿势。

唐思行同学当然给不出理由。坐在唐绪的车上,他彻底放弃了垂死挣扎,强迫自己接受了他和唐绪在一起了的这个事实。

已是假期的理工大很萧索,走在路上,不光看不到几个人,就连头顶的树都秃着尖儿,在视野里占不上一点分量。其实细想下来,每一处场所,每一栋建筑都有它自己的日升月落、四季交替,会有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时候,也会有无人问津、门可罗雀的时刻。若再深推,人也是这样的。

“你停这,不太好吧?”

唐绪这回直接把车开到了唐错的宿舍楼下,唐错不敢下车,做贼心虚这个词,他体会得很好。

“没关系,”唐绪故意模糊了他的重点,“我的车有登记,也就有校内行驶的资格。”

……有代沟。唐错挫败地下了车。

唐绪靠在车座上,看着外面正刷卡进楼的人,嗤嗤地笑了出来。这孩子真的是好拿捏,当初被他逼得说了喜欢自己以后,也不问一句你喜不喜欢我,现在自己跟他说在一起,他也是什么旁的都不问。

唐错上了楼,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何众。如同在考试完、交了白卷以后才想起答案一般,他站在宿舍门口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怎么把何众忘了,这不是理由吗?

推开门,何众正在屋里一脸哀怨地看着电脑。唐错凑过去看了看,很神奇地,他竟然在看一个前段时间播出的古装剧。

他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问:“你怎么不玩游戏?”

何众的脸上更哀怨了:“赵飞刀那个孙子,走之前拿我的账号下剧,说是火车上看,把老子的流量全用完了!”

“……那你可以用我的啊,”唐错悄悄蹭到自己的衣柜前拿包,心里思考着要怎么跟何众开口。

“你以为我的没流量了你的还会有吗?”说完,何众就又开始吐槽理工大的校园网。

唐错扒拉着衣服看了看,打算把挂着的一件大衣拿下来,摘衣架的时候手一抖,连衣架带衣服齐刷刷地扑到了地上。何众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过来,问他:“你干吗拿包?”

唐错干咳了两声把衣服捡起来:“回家……”

“什么?”何众这一声高呼和电脑里传来的一声怒喝呼应得恰到好处。

唐错抱着衣服看着他,摸了摸鼻子:“那个……我家里人非让我回去,你是后天走吧?我到时候来送你……”

唐错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看着何众的越来越灰败的脸,实在是不忍心,把刚装了两件衣服的包又放在了凳子上:“唉,算了,我还是后天再走吧。”

唐错一溜小跑着下了楼,见他空着手,唐绪问:“怎么?”

把气喘匀了,唐错一鼓作气地说:“我后天再走吧,不然就剩何众一个人,还没网,太可怜了。”

唐绪看着他的样子,琢磨了一会儿歪着脑袋说:“我怎么觉得你跟打报告似的?”

虽然唐错现在确实有点严肃,但是他觉得没到这个程度吧……

唐绪伸出手,挑了挑他的下巴:“你以后不会天天这么跟我打报告吧?”说完,唐绪自己想想都笑了。

“后天就后天,那你们玩两天吧。”

闻听此言,唐错竟然有种如获大赦的解脱感。唐绪把他脸上那显眼的小表情尽数收进眼底,抿着嘴忍住笑。

“那我先走了,你回去开慢点。”

摸上车门的把手,唐错刚要说个“再见”遁逃,却听见唐绪又说:“在你爸妈回来之前,我们出去玩一趟吧,你想去哪?正好这两天我计划计划。”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唐绪像是铁了心要在寒假把他彻彻底底绑在他身边一样,连这两天都不在思想上给他留半点空隙。

“啊?去玩儿?”

“嗯,”唐绪点头,“那回在实验室我不是说了吗,期末考那阵那么累,带你去放松放松。”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唐错嘀咕着推诿了几句,无果,出去玩儿的行程莫名其妙就被敲定了下来,只是具体去哪儿还没定。下车的时候唐绪叫住他,让他记得跟他爸妈报备一声。

唐绪的效率一向很高,晚上就在微信里给他发来几张风景图。他打开了看了看,挺漂亮。

“这是哪儿?”

“哈尔滨,去那儿吧,看雪,还有冰雕雪雕。”

唐绪本是打算带着唐错去南边,暖和,但是唐错却说不喜欢,就喜欢在冰天雪地里待着。于是他就顺着冰天雪地的思路想了想,第一个,就想到了那座冰城。

唐错握着手机躺在宿舍的床上,来来回回地翻看着那几张照片。说不心动是假的,他长这么大,除了和现在的父母一起出去玩过几次,就没和别人一起去玩过了,更何况是唐绪。可是在他心里,他和唐绪的关系已经脱了轨,长久以来,他一直克制着自己心中对于唐绪任何逾矩的非分之想,现在唐绪却突然将他的这些非分之想正了名,他害怕,也觉得无所适从。

似是知道他的犹豫不决,唐绪这回直接丢了一个链接过来。他打开,是一份攻略,将冬天的哈尔滨描绘得有姿有色,还有香有味,明摆了就是诱惑他的,同给一个小孩儿丢个棒棒糖大集锦是一个道理。

几乎是在他刚刚看完最后一行的时候,唐绪的消息就到达了他的手机,掐准了点似的。

“想去吗?”

手机因为长时间的使用已经有些发烫,唐错握在手里,都直觉得自己那颗扑通扑通的小心脏都跟着这温度躁动了起来。他翻了个身,暗暗吐了口滚烫的气。这也是为什么唐错不喜欢暖和、不喜欢热的原因——太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太容易让人一时冲动。

“想。”唐错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