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五英尺十一英寸高。在他三十七年岁月中的最近十五年里,体重一直维持在一百六十五磅到一百七十磅之间。这种体形和死去的杰森·保罗·比尔曼差不多。这绝不是巧合,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或许,让他跟比尔曼碰在一起,是环境的捉弄,原本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和比尔曼的体形竟是如此相似。从此之后,处处就都是他的刻意安排了。他从茫茫人海中,挑中了比尔曼,为的就是他的身高、体重和身材。为什么呢?他想,因为他可以穿比尔曼的衣服。
(比尔曼站在法庭上,为的是一桩小罪名擅闯地铁站,企图逃票。这个指控最后不被受理。比尔曼离开法庭的时候,看起来有些茫然,不知何去何从。比尔曼刚刚走到街上,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臂。比尔曼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以为他又被逮捕了。“比尔曼先生?杰森,我的朋友,别紧张,我想,我可以帮助你。”比尔曼仿佛站不住了,找了张椅子坐下。闭上眼睛,分享他的希望与恐惧。倾听福音。“杰森,你会得到什么?”“该你的,就是你的,先生。”)
所以,他选择了比尔曼。他的运气好,比尔曼算是倒霉到家了。
比尔曼的运气真的差吗?他是社会底层的可怜虫,所求不多,所得更少。不是你的东西,强求也是枉然,他总是这么跟大家说;但是他也说,追求自己的幸福,没有什么不对。你拿着汤匙还是桶子,去找大海,这也是他的口头禅,大海会在乎吗?
比尔曼拿了汤匙,找到了大海——没有想到却闹了个翻江倒海。
他的生命一无可取;他的死,不止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环节中的一个——这一点,比尔曼就算是想到了,大概也无法体会——更重要的意义是:比尔曼死亡的那一刹那,达到了他生命前所未有的最高境界。
这王八蛋一举成名。
他现在坐在他的电脑前面,打开他最近才发现的网站:alt.crime.serialkillers,这里面有个张贴留言的地方。一个对于绿河杀手异常熟悉的家伙和一个自称是绿河杀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上了。这两个人的对话即使有些真实性,信息也微乎其微。不过无所谓,反正读起来一样有趣。
当然,也有几个人贴了一些有关比尔曼的消息。在定义上,比尔曼距离连续杀人魔还差得远。三具尸体,全部死在一个晚上,全都属于一个案件。连续杀人狂应该是在一段时间内杀死一定数量的相互并无关系的人,但究竟该杀掉多少显然还有争议。不过,在alt.crime.serialkillers网站上,这种争议一年到头都在进行。
就算是比尔曼够得上什么名号,最多也只能说是个大杀手,就像是心情不好的邮局员工,拿着自动武器上班,找到机会大杀一场。不过,再怎么说,三个人也没多到什么地步。好像应该再多加几个,才配得上“大杀手”这个名词。
(事实上,比尔曼根本不是杀手,在他仓促的一生中,也没有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机会,但是,世人却不知道。他们以为比尔曼至少杀了三个人,说来也奇怪,总有些好事者添油加醋,硬说还有别人死在他的手上。)
他看着这些对话,点点头,微笑,又摇摇头。留言者的心里在想什么,总是让他着迷。有人对于这些行踪不定的连续杀人狂魔佩服得五体投地,钦佩之情溢于言表,仔细比较邦迪、坎帕、卢卡斯之间的异同、杀人手法,巨细靡遗。也难免有些卫道者用公理之类的字眼,遮掩自己强烈的报复欲望;他们都支持死刑,以牙还牙,在聊天室里,一有机会便宣扬自己的主张。当然,双方阵营里都有一些装模作样的家伙,表面上的态度或是轻蔑,或是赞扬,肚子里打什么主意,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他从不留言。虽然有的时候诱惑难免,实在很想留点掷地有声的论调,说说这些跳梁小丑。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不留言,他隐身在喧哗之间。留言,是凡人干的把戏;隐身,是神的境界。
他想,我赐予了比尔曼永恒的生命。活着,不过行尸走肉;死了,反而得到永生。
他手腕上的表有精确的定时设定。不是整点,而是整点差十分,他的表告诉他,现在是十二点五十分了。他看完有关比尔曼的最后一则留言,拉下选单,然后离开了那个网站,他的屏幕保护程序随即启动。都市大楼组成的天际线,在夜空中闪烁,忽暗忽明、忽暗忽明。
他靠在椅背上,伸展四肢。他衬衫的第一颗扣子没扣,领带松开。他伸手摸了摸领口,一块斑驳的粉红石环,直径大约一又四分之一英寸,厚度大约是八分之一英寸,中间有洞。这是菱锰矿石,摸上去冰凉,现在用一条细细的金链子拴住,挂在他的脖子上。他用食指和拇指摸了摸这块平滑的石头,享受这种感觉。
然后他把石头塞回衬衫里,扣好第一颗扣子,打好领带。他在镜子里看了看领带结,没问题。完美。
他可以感觉到那个石环,冰冷、平滑,贴在他的胸口……
该是开始工作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