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这一个星期以来,柯心悦觉得,自己的头脑被矛盾、迷茫的念头充满了。
当米朵打来电话向柯心悦问候时,柯心悦几乎忍不住想告诉米朵,自己这里不仅出现了新情况,而且这情况来得如此突然猛烈,简直在瞬间就冲昏了她的理智。可是柯心悦还是忍住了没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隐瞒米朵,虽然明知道米朵真正地关心她,为她担忧,希望她能够尽快摆脱失去姐姐的阴影。
柯心悦心里有点儿害怕,如果米朵得知了这些天的事情后,会不会笑话她糊涂,像一个头脑混乱的小孩子,没有清醒的克制力。柯心悦会产生这样的担心,是因为即使在她自己心里,也时时地这样指责自己,又何况别人呢?
的确,在最后决定独自给沈洋打电话时,柯心悦无论如何没想到,事情会很快发展到现在这一步。那时,柯心悦一心想找出应当对姐姐之死承担责任的那个男人,甚至想像过该如何对他进行惩罚。可现在,事情的变化,多么令人吃惊啊。柯心悦不仅已经找到了那个男人,而且竟然在短短一个星期的日子里,对那个男人产生了同情、理解、信赖,甚至……甚至更难以言述的感情。
这是不是太荒谬了?柯心悦情不自禁地质问自己。可她除了矛盾和迷茫之外,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她清醒过来的答案。
那天,在广场边的咖啡馆里,柯心悦和沈洋坐了很久。当沈洋讲述了他自己的生活状态后,柯心悦听呆了。她看着对面那个看起来如此沉稳可靠的男人,不敢想像他居然会有那样一种无奈的婚姻。
沈洋说完之后,他们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来,柯心悦轻声问:“你是因为这个,才和……和她断绝来往的?”
柯心悦差点说出“姐姐”这两个字来,话到嘴边才改成“她”。因为直到那时,柯心悦才想起来,她还没有告诉沈洋自己的真实身份,只在电话里说自己是柯心怡的朋友。而沈洋也并没有询问过她的名字,就那么信任地向她讲述了所有的故事。
沈洋苦笑了一下,说:“还能因为什么呢?当时只是想,虽然和心怡感情已经很深,但毕竟还没有真正开始共同的生活。我及早退出的话,对心怡的感情还不会伤害得太厉害。如果再继续下去,而我又无法解决妻子那边的问题,那……”他的眼神很忧伤,停下来,轻轻叹了口气,又说,“可要是那时候我知道,心怡竟然会选择自杀,无论如何我也不会那么怯懦,哪怕能和她在一起,多享受几天幸福,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后悔啊。”
柯心悦茫然地看着沈洋:“你觉得,姐姐真的可能是自杀?”
沈洋眉峰紧锁,也显得有些迷茫:“我不知道……心怡的个性虽然看起来很坚强,但她也有十分脆弱的一面,只是她已经习惯了把那些脆弱隐藏在心里。她……她也很同情我的情况,知道我左右为难,总是对我那么宽容。”
柯心悦轻轻地问:“是你向她提出分手的?”
沈洋无奈地点头:“我实在不想继续让她过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她……她当时是什么态度?没有反对吗?”
沈洋凝视着一个地方,似乎沉入了回忆,脸上掠过痛苦的表情。他说:“也许那时候就有预兆了,只是我还不够敏感——当我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她后,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微笑着,像是开玩笑似地对我说,沈洋,咱们大家一起去死算了。”
柯心悦一惊,问:“真的?姐姐当时是这么说的?”
“真的。她说话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严肃,可是还是让我很难过。我跟她说,心怡,别乱说,你才三十出头,还没有好好体验过生活的滋味儿呢,我怎么舍得把你拉扯进来?”沈洋说话声音轻轻的,像是沉浸在当时的气氛里,“心怡抬头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都揪成了一团……我把她抱在怀里,几乎想收回自己的决定了,忽然听到她在我怀里说,我知道,要是逼你选择我,以后我们在一起,你也不会快乐的。她又说,好吧,我不想让你不快乐,你回去吧。”
柯心悦听着,眼泪涌了出来:“别说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沈洋沉默下来,从桌上拿起一块纸巾递给柯心悦。柯心悦哭了一会儿,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心里有种空荡荡的凄凉。
好半天,柯心悦红着眼睛,轻声说:“对不起,在电话里我骗了你。”
沈洋凝视着柯心悦,温柔地说:“别说了,我知道。”
柯心悦一怔:“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心怡的妹妹。”沈洋转开眼睛,轻轻地说,“我一见你的面,就知道你是谁了。我在心怡那里见过你的照片。而且,你应该知道,在你姐姐心目中,你占了多重要的地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有百分之八十的话题都是讲你。”
柯心悦怔怔地问:“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拆穿我?”
沈洋慢慢把脸转过来,看着柯心悦的眼睛,说:“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长得并不太像,可看着你的眼睛,我就有种慌乱的感觉……好像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在面对着谁。”
柯心悦的心微微一颤,她凝视着沈洋,说:“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沈洋垂下眼睛,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还是让我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的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