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听证可远远比摄子所想象的,要苛刻严厉得多。摄子被带入警察署,一间几乎不透气来的小房间里,接受几位刑警轮番提出的、同样的质问,并且必须逐一回答。这些人的措词,都是谨慎而颇有分寸的;但语气尖锐,并且表情也如出一辙,显示出冷冰冰的反感。
摄子所受到的最沉重的打击,莫过于他们已经查明了这一事实,摄子清楚地知道,带谷有个名叫石村梓的情妇。当然,摄子最初,是竭力装出平静的样子来回答的。
“石梓?……这样的女人,我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呀?”
于是,坐在对面的那个下巴凹陷的中年刑警,用同样冷静的语气回敬道:“太太,这种地方只能说老实话哪。你既然说不认识梓,那么,对于把她的照片,放在你房间的书桌抽屉里,这一事实,你又打算如何解释呢?”
“哬?……”摄子不禁陡然变色,也元法掩饰自已的徨恐不安了,怎么,警察署竟然连这种事都知道了?案发以后,好像并没有受到过住宅搜查呀……
但实际上,这个道理也很简单。他们在传讯摄子之前,悄悄地向带谷家的佣人,探听过有关的情况。那张照片的事情,就是从佣人道子的口里透露出来的。道子好像有个怪习惯,喜欢在摄子外出的时候,偷偷地潜入她的房间。
一旦看穿摄子的动摇心理,刑警们的提问,明显地变得更加尖锐了。基于梓八点半尚和隔壁邻居说过话这一事实,可以断定,行凶时间是在这以后,但摄子不能提供,自己当时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自已在八点半左右走出旅馆,由于想去海边散步,就叫了辆出粗汽车,开到了渡船码头,然后在那儿逗留了将近一个小时,接着便回到了家里。
摄子除了作出上述回答之外,再出无法作更详细的说明了。
有相当明确的作案动机,且不在现场的证明也很靠不住,值得怀疑。……可是,警方也不能仅仅凭这些,就作出逮捕摄子的决定。因为,目前尚没有什么证据,足以证实是她作的案。没有人亲眼看到,昨晚摄子进出过那幢公寓的情形,这对她来说,是唯一的幸运。
摄子被获准回家时,审讯室那灰蒙兼的玻璃窗外,已经是暮各苍茫了。
摄子给自己家里挂了个电话,叫那个帮佣已久——就是上了年纪的女佣人,让山川开车来接一下。她连自己招手,呼唤一辆出租汽车的精力也没有了。另外,她还想向山川打听一些情况,而这些话,在她刚才面对刑警时,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身体刚一陷入奔驰轿车的沙发座椅里,摄子立刻就用疲乏不堪的声音问道:“主人怎么样啦?警察署的审讯,已经结束了吗?”
“是的,刚刚用这车送到府上。”山川镇定地答道,但这语调和今天早上,报告丈夫带谷被传讯时一样,给人以沉重、忧愁的感觉。
“不在现场的证明被承认了吧。”
“是的!……另外三位公司的重要干部都证实,昨天晚上七点到十点,经理确实出席了在公司会议室里,召开的重要干部会议……”
“那样的话,不是没有问题了吗?”
“是……可是……”山川一时有些语塞,但不一会儿,他又慢腾腾地转动着方向盘,往下继续说道,“这是我从经理那儿打听来的。不过,昨天的会议,是极小范围的内部会议,据说出席者只有经理和三位重要干部……”
“因此……”摄子犹豫地望着司机。
“想必夫人你也知道,那几位重要干部,都是数十年来,深受公司惠泽的感恩者,警方恐怕不会百分之百地,相信他们提供的证词纳。”
“竟然会那样……可是,山川先生,你根据什么这样断定的?难道你已经知道了吗?”
“是……啊。不!……实话说,我从贸易客户那儿。把经理送回来,恰好是七点整,在公司门前下的车,他对我说,今天没你的事了,这样我就自己先回去了,所以……”
摄子渐渐地有些明白过来了:七点钟在公司门前下车的带谷,假如只在会议上露一露脸,随后立即前往梓的公寓的话,纵然徒步,八点之前也能到达。另一方面,完全可以让那些,对你唯命是从的重要干部,提供虚假的证词说,经理参加会议,直到十点多。
——警方不正是这样判断的吗?
不过,可以肯定,即使面对带谷,他们也没有抓住什么致命的把柄,所以才暂且放他回家的吧……
不知不觉地,奔驰轿车滑行到了带谷家的停车台阶前。上了年纪的女佣人,听到汽车喇叭声后,从内侧打开了前门那扇沉重的拉门。
高大的木结构宅邸内,阴冷而昏暗,幽幽地散发出些许摄子所熟悉的霉味儿。
带谷在内客厅里,已经换上了和服,紫檀木的桌面上,摊开着一份报纸。摄子从丈夫阴郁地、倾侧着的脸部的表情上觉察出,他几乎没有把报上那些铅字读进去。
他已经感觉到,摄子站在隔扇拉门旁边;但过了几秒钟,才慢慢地抬起脸来,在高鼻梁的阴影里,一双内凹的小眼睛,直瞪蹬地盯住了摄子。
霎时间,摄子只觉得一股寒流通遍了全身,已近乎于恐怖的颤栗了。
难道说,昨天晚上,就是这双眼睛盯着梓,就是现在拿着报纸的、骨节突出而白晰的手指,握紧匕首,刺杀了那个女人?警察署还没有掌捱确凿的证据。可只有摄子,知道得一清二楚,落在梓的脑袋旁边的,分明是带谷的那条领带。
片刻之后,带谷依然默默无言,把视线离开了妻子的脸庞,继而移到了摄子那胸脯扁平,被深紫色西装裹着的、缺乏起伏曲线的全身,眼睛里失去了最初瞪视的时候,那种锐利的目光,但却充满了难以言状的冷漠的寒光。
刹那间,一个想法冒了上来,剧烈地撞击着摄子的胸口:丈夫在怀疑我!确实,假如他不是凶手,那条领带又由于某种偶然的原因,而出现在那儿的话;假如他果真出席了重要干部会议,那也许会怀疑到摄子。
但是,两个人都绝口不提,关于梓被杀的事。
摄子顿时感觉到:比刚才那股寒流,更为阴森刺骨的一阵冷气,飕飕地钻透了五脏六腑。然而,过了一会儿,摄子启唇说出的,却是连自已都惊讶不已的、平静而若无其事的声音:“你吃过饭了吗?”
“不,还没有。”带谷的目光落在报纸上,也用跟往常一样平静的语调答道。
“那么,我这就去动手做饭。”
摄子经过走廊时,看见昏暗的庭院角落里,水银灯由深蓝色,渐次变成了眩目的银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