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跟上!”
通往阿布达里岗的一条尖沟边,数千名八旗兵打着火把在夜色向着东方急行,很多士兵根本不是坐在马上,而是用绳子将自己与坐骑牢牢绑住,半个身子紧贴着马脖子,头上的盔甲也都取了下来用绳子连同兵器系住,以免掉落。
他们,实在是太困了。
自尚间崖东进后,这些八旗兵就几乎没有睡过觉,他们白天在行军,晚上也在行军。要不是人人双马,只怕战马早已不堪重负累倒。
马能轮换,人却不能轮换。
这些八旗兵想尽了各种办法,只为让自己能够在马上趴稳,但悲剧还是时不时的发生,有人掉下了几十丈的深沟,有的人落马之后被后面的同伴坐骑踏死。
但,这些却完全不能阻挡其余辫子兵们奔向东方的脚步。
因为,他们相信在汗王的带领下,他们仍将取得再一次胜利!
牺牲,只要能换取胜利,那就是值得的。
士兵们顽强,军官们更是充满斗志,他们不断的呼吼提醒着那些因为睡意而意识模糊的部下,他们要尽可能的不让一个部下掉队,他们要尽可能的将所有人带到目的地。
如果死,也要死在和明军厮杀的战场!
队伍当中,有天命汗的五子,也是这支正黄旗辫子兵们的旗主莽古尔泰,也有天命汗的十子德格类和在吉林崖射杀明主将杜松的十三阿哥赖幕布。
正黄旗作为八旗先锋,莽古尔泰肩上承担着重任,他既要为大军开路,也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阿布达里岗以北,为大军选择一处最佳的设伏地点。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算起来离阿布达里岗只有不到四十余里地。从一路并未发现有明军的细作探马来看,莽古尔泰判断明军刘綎部可能刚刚抵达阿布达里岗,又或是尚未抵达。
如果判断正确的话,这无疑是个好事,阿玛和大臣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刘綎部已经越过阿布达里岗向黑图阿拉挺进,那样的话就算佟养性派去的假使者能把消息送到,八旗恐怕也来不及选择一处合适地点设伏了。
硬碰硬的和刘綎部决战,对于人困马乏,没有地利优势的八旗而言,实在是一场苦战。这是八旗上下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老十,再坚持一会,别睡着了!”
瞥见身边的十弟德格类不知何时已经抱着马脖子睡着后,莽古尔泰忙叫了他一声。
“噢?噢。”
德格类嘴里答应着,可身子却是不曾有半点动作。
十阿哥也真的是太累了。
莽古尔泰摇了摇头,朝德格类后边的老十三赖幕布看去,发现这个十三弟和他一样始终紧勒马鞍,一点也不像他的十哥那样无精打采。
“五哥,我吃得消!阿玛可是说了,要我再把那刘綎老儿射杀,这样我也是咱八旗的巴图鲁了!”
赖幕布很是自豪的朝五哥晃了晃手中的长弓,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是很稚嫩,因为他才12岁,比老十二阿济格还小一岁。在他下面则是才九岁的多尔衮和才七岁的多铎。
“好样的!”
莽古尔泰赞了一声十三弟,心道十三弟小小年纪就如此勇猛,比起十二弟阿济格可强得多了。
可惜,汗王宠爱阿巴亥,要不然阿济格那小子凭什么当上镶白旗的旗主。
正要让十三弟注意些时,天空却突然一道乌云遮住了弯月,继而就是狂风呼啸,未几,竟然伸手不见五指了。
“停止前进,就地扎营!”
各甲喇的将领们得到旗主的命令后,立即下令所部停止前进。
风实在是太大,火把没办法在狂风下支撑给大军照亮。没有亮光,几千人如何在这一片漆黑中行进,停止前进是无奈的选择,也是明智的选择。
“五哥,现在怎么办?”
赖幕布翻身下马走到五哥身边,年少的他是主动向父汗求与五哥一同出发,为八旗做开路先锋的。
也许,小赖幕布心中有和阿济格较劲的意思。
“风实在太大,没办法再走,等风停了再出发吧。”
莽古尔泰也是无奈,他现在只能祈祷老天爷千万别下雪,要不然事情就更加麻烦了。
“这鬼老天,都三月了,怎么还这么冷的,五哥,这些年可是一年比一年冷。”德格类将自己的棉服裹紧,风太大了,吹的他是打身心里感到寒冷。
莽古尔泰点了点头,老十说的不假,这十多年年成是奇怪,他小的时候可没这么冷的。这次父汗决心造明朝的反,除了历年来明朝的欺压外,也有建州日子不好过的原因。如果不能从明朝那里得到更多的资源,八旗的实力将严重受损,反都没法反了。
“趁风没停,你们抓紧睡一会,我派人去给阿玛报讯。”
莽古尔泰说完便让人去给后面的主力报讯,他正黄旗是最先出发的,后面跟上来的是两红旗和两蓝旗,还有镶黄旗。
……
离正黄旗大概有三十几里的八旗主力那边也遇上了大风,当时各旗就停止了前进。
奴尔哈赤有些担心这狂风是不是会卷下大雪来,老天爷真要下雪的话,给八旗制造的麻烦可比明军要严重的多。
好在,北风呼啸中,天上却没有雪花落下,这让奴尔哈赤和一众八旗贝勒、大臣们都是松了口气。
“汗王不用担心,奴才以为这风虽大,但不会长久,下半夜肯定能止。”
范文程指着天上的乌云告诉众人乌云之后隐有月光,说明这片区域上空只不过暂时叫乌云遮住,风越是大,那云散的就越快,过不了多久就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众人听后都说有理,奴尔哈赤也笑着点了点头。
“去给汗王弄些吃的来!”
奴尔哈赤的女婿何和礼吩咐几个戈什哈,正要亲自带人给汗王扎帐,就见北边的人马有异动,继而就见白甲兵带着一人急步奔了过来。
“汗王,汗王!”
白甲兵带来的那人远远就大声叫唤。
“汗王驾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何和礼不快,正要喝斥那人,却愣在了那里,失声道:“阿达海,怎么是你!”
听到这个名字,正和二贝勒代善说话的额亦都也惊了一下,扭头来看,来的不是他的儿子阿达海又是谁!
阿达海也看到了自己的阿玛,可他来不及跟阿玛说话就上前“扑通”跪在了地上,朝一身甲衣的汗王不住磕头道:“奴才无能,古勒寨丢了!”
“什么?”
奴尔哈赤大吃一惊,上前一把抓住阿达海的衣领,怒喝:“怎么回事,古勒寨怎么会丢!”
“汗王,是明,是明军……”
阿达海结结巴巴的将明军突然重兵攻打古勒寨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又是不住磕头,说自己无能该死什么的。
奴尔哈赤却没有暴怒一脚踹开阿达海,而是松开了他的衣领,募的回首北方,脸上露出凝重表情。
“明军接连两败,折损数万,杜松死了,马林跑了,这支明军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明朝除了四路兵马外还有一路?!”代善拳头紧握,难以置信。
众贝勒和大臣们也是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他们不认为大败的明军残部还有胆量卷土重来。
“汗王,是叶赫部,奴才看到了金台吉和布扬古,是他们叶赫部的人在帮明军打咱们!”阿达海咬牙切齿。
一听是叶赫部的人,代善立时怒了,愤而喝道:“阿玛,孩儿这就带兵去灭了那两个鼠子!”
闻言,范文程却吓了一跳,继而赶紧呼道:“二贝勒,万万不可!”
“怎么?”
代善朝范文程看去,火光下脸色满是狰狞。
范文程硬着头皮道:“二贝勒,我军当前大敌是东边的刘綎部而不是北边的叶赫部啊,只要打败了刘綎部,那叶赫部就会吓的不战自退,现在回师,则战机尽失,即便消灭了叶赫部,那刘綎部也兵临我都城了啊!若是李如柏知道刘綎已至我都城,他定然也会过来抢功的啊,届时我疲于奔走,只怕难解都城之围……”
范文程苦心劝说代善万勿因小失大,这个时候回师对付叶赫不是智者所为。
代善闷哼一声:“难道就放着叶赫在后面不管吗?”
“文程说的对,这个时候咱们不能回去。”
奴尔哈赤眉头紧皱,征战一生的他,在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种不祥感。
“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这个战略,是他反复思索之后才定下的方针,只要按着这个方针部署,便能将明军一一击破。
但是,这个战略有一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八旗主力需要在最短时间解决战斗,然后以最快速度赶到下一个战场。
这不但意味着八旗主力根本没有时间休整,也意味着在解决了任何一路的明军后,八旗不可能留驻兵马消化胜利果实。
换句话说,就是虚。
非常非常的虚。
这个时候若是有一支明军敢冒险继续深入,八旗的“虚”就会立时暴露,继而八旗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局面和优势也会瞬间被摧毁。
但之前,奴尔哈赤不认为明朝有人能看出他这个战略的弱点,可现在,他必须承认,明朝还是有能人的。
这个人是谁?
难道真是叶赫部的两个鼠子么?又难道是那个修营修的不错的杜松监军周铁心?
还是另外有人?
到底是谁!
狂风中,奴尔哈赤的内心有些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