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虽是重镇,然自永乐以后久无战事,早已承平日久。
现守备石廷柱祖上苏完建州人,本姓瓜尔佳,成化以后摄于大明军威举族归附,数代下来早已汉化,其姓也改为了石。当时朝廷将石家归置于广宁,给了一个世袭的低品武职。
至石廷柱这一代,因前任巡抚张涛力主对建州怀柔,采取种种政策安抚辽东境内女真旧族,以显朝廷对女真族人厚待。
军政用人方面,张巡抚也破格大胆起用女真旧族归化官员,石廷柱由此走了好运,被张巡抚当成典型,竟然在两年间将其连升三级,从一个低品武职一跃晋为了广宁守备。
如此厚爱,石廷柱岂能不感激?
去年闻张大人去世,石廷柱甚是伤心,连日嚎哭,若非好友、广宁所属镇武堡都司孙得功苦劝,只怕石守备就要由此随张大人仙去了。
广宁千总、武进士出身的千总金砺和石廷柱关系也是要好,曾私下与其妻言道守备大人之所以如此伤心,一来确是感巡抚张涛抬爱厚举;二来却是担心张涛一死,继任巡抚会改辕换辙,将他这个前任巡抚树立的“典型”给打入冷宫。
金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一任天子一朝臣,张涛在任时重用女真旧族,给他们高官厚禄,如今换了巡抚,谁敢保证这新巡抚也同旧巡抚一样对女真旧族处处优待呢。
如果新官上任大放火,那他石守备还能稳居广宁吗?
好在那新巡抚上任之后并未对前任所拟条文有过变动,用人方面也全循前任旧例,使得各处不安官员都是松了口气。
原因么,外界猜测一是年关将至,不便大动。二是前任新死,于公于私继任都不便擅动,至少也得缓上一年半载。
不然,肯定要惹来非议的。
正旦前后,北边有商人传来消息说建州那边有大动,但怎么个大动法却是各说纷纭。
广宁这边邻近关内,不比铁岭、沈阳那般靠近建州,所以不管流言如何,官兵百姓仍是欢天喜地过年。
毕竟,真有什么大事,也是北边顶着,碍不到这边。就算那建州真敢扯旗造反,辽东数万大军将其镇压也不过是挥手间的事,何须紧张。
真要说是紧张的,倒有一个,那自然是女真旧族出身的守备大人了。
天地良心,石廷柱这些年真没有和建州通过音信,他不识那建州都督,那建州都督也不识他。
因此,他石守备不可能和建州有私通!
但是,守备大人家里和相识的女真旧族却时常和那建州来的商人打交道,得了他们不少便宜和好处。
也隐约听说了一些关于女真人要团结一致的说法。
这些个说法,石廷柱每每听后都是置之一笑,看着不当一回事,心里却是认同的。
因为,他有如今的地位靠的不就是女真人的团结一致么。
若非建州都督将女真各族团结起来,那张巡抚又如何会优待他们这些女真旧族呢。
想他石廷柱早已汉人自居,却偏偏被张巡抚挖出他石家为女真旧族的事实,且树以典型加以抬爱。
如此一来,他石廷柱只能越发认同建州都督所言的女真族人团结一致的说法,因为不如此做的话,他石守备如何确保自己的高位不会在某一天突然没了呢。
认同之余,便是非常关心了。
石廷柱秘密派人到建州打探消息,为的是要弄清楚流言所说的北边大动究竟是什么,这样也好早做准备。
有心思,这新年过的就不顺心。
正月初七,派去北边的人还没回来,倒是得知好友孙得功途经广宁。
孙得功和石廷柱性格相近,二人关系十分要好,从前常在一起吃酒。初二那天,孙得功和其妻同去辽阳岳父家拜年,此后住了三天才回。本是准备直接回驻地镇武堡的,但想着既路过广宁不给守备大人拜个年不像话,就叫妻子先行回去,自与仆人打马过来了。
好友到来,石廷柱自是欢喜,急派派人去迎。叫妻子在家中备了酒席,想着没有陪客,又叫仆人赶紧去请另一要好金砺过来。
金砺正好无事,一听守备大人宴请镇武堡的孙得功,就兴冲冲的赶过来了。三人见了,互相客气,然后便有说有笑的上了酒席。
不一会,就喝得不亦乐呼,正酣时,守门军士却来报说是有一太监自京中来,带了不少从人,于城门处点名要守备大人去见。
娘的,什么狗屁太监这么大威风?!
喝得满脸通红的石廷柱好不恼火,一个太监凭什么点名要他堂堂广宁备守去见!
也该守备大人来气,按常理守备乃武职,不与太监交道,便真是京里有什么中使过来,按道理也是由地方文官出面打理一切。做什么都有规章,可没到城门一站就要人一城之主过来的道理。
“不见不见!……”
石廷柱醉意上头,可不理会什么天王老子。孙得功和金砺倒是还清醒,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劝说石廷柱去看看。
“听说这当太监的都是小心眼,睚眦必报……”
金砺一边说着一边和孙得功将石廷柱架起,叫仆人打来热水给守备大人洗了之后,三人便一摇一晃的往城门去了。
石廷柱嘴上说着不合规矩,给他太监脸面了,心里却也有顺从的意思。正如金砺所言,太监嘛虽是阉贼,可那是皇帝身边的人,少得罪为妙。
到了城门处,石廷柱叫来守门的军官问人在哪,那军官往城外一指,三人顺着手势看去,果然城外有一队人马,打着不少长幡,为首的赫然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太监,远远看去,横样甚是嚣张跋扈。
“什么来头?……提督海事太监?”
孙得功翘首张望,一脸纳闷:这什么太监?没听说过啊。
石廷柱也是纳闷,他可从没听说过什么提督海事太监,而且他广宁可是内陆军镇,一个办海事的太监见他做什么?
金砺却是有些耳熟,想了想失声道:“莫非是绑了七公子的那个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