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溧阳铁场所辖的南棚铁治厂就开工了。
上百个住在厂内的工人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匆匆洗了把脸后就进了工棚。厂门口,也陆续有住在附近的工人三五成群的过来开工。
不一会,吹炉子的鼓风机就拉了起来,“叮叮当当”的捶铁声很快响彻一片。
十多辆装满打造好农具的马车也叫套上了,就等车夫们吃过饭便发往邻近的常州府。
这批农具都是用来棉花地脱钵的。
江南这几十年棉花种的不少,一亩地棉花的收入要比种水稻和麦子要高,大小纺织作坊跟遍地开花似的,连带着专为种棉花打造的农具也紧俏。
单农具的销售,怕就占了溧阳铁场及其所属铁冶厂利润的三分之一。不过,这些农具拉出去卖的时候却不说是溧阳这边生产的,只说是芜湖过来的。
原因就是芜湖的“苏钢”制在江南名气很大,质量也好,比其它铁场的产品更受百姓欢迎。
铁厂的主事的姓陈,家在县城,昨天傍晚就坐马车回城中去了,所以铁厂内现在负责的是监工周四。
周四这人从前是溧阳城内的一个地痞,后来不知走了什么门路钻了铁场徐爷的路子,成了这南棚铁冶厂的监工。
厂内的工人和周围的百姓十分怕这周四,因为这家伙为人凶狠,蛮不讲理,仗着徐元的势力在南棚这片是个谁也不敢惹的主。
周四没起那么早,昨天夜里玩了一宿的姐儿,实在是累的不成。可想着陈主事今日不在,厂子里就他负责,不能不起来转上一圈,所以不情不愿的披衣起床。
落地之后,这眼皮子却莫名跳的厉害。
老话说左跳财,右跳灾,要是左眼跳也就好了,偏是右眼皮跳个不停。怎么使劲想要不跳都没办法,可把周四烦燥的不行。
燥归燥,人都起来了,总要出去转转的。
人的名,树的影,那些个工人不见着他周四出来,指不定就偷懒了。
走出屋子后,周四四处瞅了眼,见工人们都进棚了,厨房那边也正在把熬好的粥装桶,等一会便给各个棚子送去。
这规矩是徐老爷给定的,工人们想要吃厂内提供的早饭,就得提前半个时辰进厂,这就是替厂子多干半个时辰活。
规矩不是自愿,而是强制。
一开始不是没有工人抗议,可叫揍过之后,便没人敢有异议了。溧阳这片也没什么大的营生可做,工人们要养家糊口,就必须受这铁厂盘剥。
周四可对那大桶粥没兴趣,工人们吃的东西能有多好,他抽了抽鼻子,对着手心哈了口热气,搓了搓后对几个凑过来的监工叫道:“走,弟兄们,到外面吃哈混沌去。”
“好咧!”
七八个跟着周四混的打手一听出去吃混沌,一个个喜笑颜开,纷纷呼喝着往厂外去。
厂内这些个挂着监工名义的打手有二十多人,都是周四从城里带来的,厂里养着他们的最主要目的就是镇压敢闹事的工人。
周围百姓要是有什么事找到厂里,也多是由这些人出面对付。对付的办法不过两个,一是给些小钱打发,二就是给打得半死不活。
久而久之,周边百姓有什么和厂子不相干的私人矛盾,也会请这些人出面解决。当然,前提是“好处费”要给到位。
这些打手们就跟县衙的差役一样,倒成了民间纠纷的“仲裁者”。
溧阳知县能不能坐稳,都得铁场徐老爷发话,下面的人又哪个敢对这些徐老爷养着的人说三道四呢。
地方的里正、乡老见着了这些人,都得赔着笑脸,唯恐得罪了。
众人都兴高采烈的出去吃混沌,唯去年才进厂的马宝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前方。
马宝他姐夫和周四交情不错,如今在铁场做管事,所以周四对马宝颇是照顾,见这傻小子愣着不动,便上前没好气的踢了他屁股一脚,笑骂道:“瞎看什么,你小子不想吃饭了?”
不想马宝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跟被施了法似的,两个眼睛珠子死死盯着前方,对周四的话是充耳不闻。
“二胡卵子的,你痴的了?”
周四以为有什么稀奇事,忙也跟着朝前方看去,视线所及之处,却见厂外有几个人在朝这张望。
隔的远,没瞅清这几个人长什么样,但那鬼鬼崇崇的样子真是叫人看了来火。
“哪来的二逼卵子?……去几人,把那几个兔崽子抓过来!”周四大手一挥,不管那几个家伙是干什么的,叫他周四见着了,今儿轻则破财,重则伤身。
话音未落,却听一声尖啸由远至近,那啸声尖厉剌耳,剌得人耳膜都难受。
“什……”
周四刚要张嘴问什么东西,耳边却好像被什么东西钉了一下,一阵剧痛,旋即便听门柱上发出一声闷响,定睛一看,却是一枝弩箭,那箭身赫然沾着血迹,下意识伸手往右耳一摸,摊开手来,却是鲜血淋漓。
一众打手都被这突然射来的一箭吓到了,再看周四那被穿了个洞的右耳,众人均是色变。
前面几人生怕自己也叫射中,下意识的就往后面退了几步。
周四反应过来,望着满手的鲜血,想也不想就破口就大骂起来:“妈了个逼的,哪个龟儿子暗算老子!”
刚骂完这句,周四却愣住了,然后本能的也往后退了几步,耳畔不住下滴的鲜血也是顾不上擦了。
视线内,厂子门口忽的多了不少人。
也不知哪来的一拨又一拨汉子从厂子两侧冒了出来,他们要不手中拿着刀剑,要不就是端着劲弩。
等那帮人通过大门走到众打手面前时,他们才发现这些人竟然是官兵。
“锦衣卫办案,敢有乱动者,格杀勿论!”
田刚冷冷扫视了眼前这帮明显在恐惧的家伙。
锦衣卫?
众打手和叫外面动静惊到出来看看发生什么事的工人们吓的目瞪口呆。
“官爷……小人乃是……”
周四回过神来,朝着对面那说话的锦衣卫军爷抱了抱拳,想问问对方为何而来。
可他还没开口问,“噗嗤”一声,一枝弩箭破空而来,结实的射在他的胸口之上。
看着胸前那枚尾梢还在抖动的弩箭,周四立时就觉天旋地转。
左跳财,右跳灾……
周四双腿一软,“扑通”瘫倒在地,他想呼救,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