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过四明相公沈一贯的山头后,得了这位浙江大老虎的首肯之后,魏良臣没有留在宁波继续此事,而是秘密返回舟山,当日即命海军回航吴淞。
这也是应沈一贯要求,想要达成合作,魏良臣自不能再表现的咄咄逼人。且这件事所图甚大,也不是一两月就能确定的,马上就要年关了,良臣也得赶回特区,一是犒赏将士,好让他们过个肥年。二是落实先前规划诸事。
七日之后,船队出现在崇明,魏良臣原本是要率部直接回吴淞港的,但一封信让他改变了主意,命海军一部回港,余部则开到上游的太仓刘家港。
刘家港乃当年三宝太监郑和船队下西洋出发港口,伪元时期海运漕粮也由此出海,当年不谓不极盛。然当下却不复从前辉煌,嘉靖年间又因倭寇登岸侵扰,破坏怠尽,港口更有淤浅,因而大小商船出海基本不再走刘家港,转而至吴淞。
海军进入太仓港后,魏良臣却没有上岸,而是命人持自己名贴至太仓县衙,命知县王本国及以下佐吏杂职,一律前来刘家港听侯提督海事太监问询。
太仓知县王本国是万历三十四年的进士,任上吏绩颇显。
魏良臣使者至县衙时,王本国正在审案。
使者见知县审案,倒也没有惊扰,耐心等侯。直至知县审完给出判词,准备回后衙用饭时,使者方上前亮出身份,递上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的名贴,说明来意。
王本国当即就冷笑一声,对使者所说嗤之以鼻,于县丞和主薄二人说道:“本官是皇上任命,他一个中贵人,有什么资格传召我?”
使者大老粗一个,不知中贵人何指,愣了一下。
见状,王本国更是耻笑,尔后竟叫衙役将使者撵出来。
……
“中贵人是什么意思?”
魏公公也犯糊涂啊,“贵人”他懂,皇帝的嫔妃,可“中贵人”是个啥玩意呢?
左右尽是老粗,大字不识,又哪个能替魏公公答疑解惑。
“莫非这太仓县是骂咱家是女子?”魏公公如此猜测,反正这“中贵人”和“人妖”的区别不大。
最后还是阮大铖强忍笑意,生硬替魏公公答了疑,他说这“中贵人”乃特指宫中太监之意。
“噢。”
魏公公点了点头,旋即轻笑一声,对左右道:“不想太仓县又是个强项令。”
阮大铖没吭声,琢磨你魏太监有家不回,跑太仓来想必不是要夸人太仓县的吧。想到这魏太监性子,暗道太仓县怕是要倒霉。
不想,魏公公却没因为太仓县不收他帖子生气,而是叫人再次持帖让那太仓县速来刘家港听侯问询,且多了一条,便是要太仓县将县中各项钱粮登记造册,随同带来以供他魏公公查对。公公特别强调,钱粮登记造册须一日完成。
这个要求让阮大铖为之愕然,不明白这魏太监要查人家钱粮做什么。太仓县却是心知肚明,知道这是魏太监故意刁难于他,想从他县中钱粮账簿寻他不是。
太仓县还真是猜对了,魏公公就是要查他的账。
原因便是太仓县这个近邻实在是过份了,竟敢真的隔绝和吴淞的一切交通,做到了粒米不入吴淞,使得特区的物资粮食都很吃紧。
这马上就过年了,再怎么着将士们也跟着忙活了大半年,公公无论如何也是要备些年货犒赏的。
倘个个都跟你太仓县一样,公公拿什么犒赏,又拿什么过年。
杀鸡也得杀猴,公公先不寻你苏州府的麻烦,且拿你太仓县说道说道。
可太仓县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公公,那王本国仗着有巡抚大人和知府大人替他撑腰做主,压根不把魏公公放在眼里,再次收到魏公公的帖子后,当场就把使者痛骂了一顿,然后提笔就写了封信痛骂魏公公。
信中云,你魏太监不过乳臭未干小子,仗着宠信南下胡为,致使民怨沸腾,不知自省,仍肆意妄为,可知死字如何写。
又道他王某乃朝廷命官,进士及弟,今奉旨知县太仓,何干你乳臭未干小子事。且太仓钱粮事宜,自有专吏,何能一日造册。再者,便是上官问询,也有布政和按察,关你个太监何事。
信尾不无讥讽道:“中贵人居内官,不知朝廷体制,大概不晓得外官分工吧?中贵人号提督太监,自认荣耀,然终是内官家奴。”
最后,王本国更称魏太监直呼他之名,是何法纪?姑且看在你年幼无知,不深究于你。若你魏太监还不知进退,他王某便拼了这一县之印,也与你势不两立,你若有胆,便公然践踏律法,拿他这朝廷命官好了。
“这是要让咱家来硬的?”
公公把太仓县这封信拿在手中反复来看,最后扔给阮大铖。阮大铖读完,心中已是钦佩万分:太仓县果是我士大夫楷模!
“太仓县既有此要求,咱家岂能不成全他。”
魏公公嘿嘿一笑,摆了摆手,于曹文耀道:“你去把人拿来,一个不能少。”
“末将遵令!”
曹文耀躬身而退,旋便领步兵一营直奔太仓城,公然闯入县衙,言奉提督海事内臣命,要太仓县拿出库银支应钱粮。
望着这些持刀持铳的虎狼之兵,王本国怒不可遏,愤然道:“恕难从命!”
话音刚落,就见刀棒齐加,竟有数把刀鞘朝他身上砸来。
命部下凶狠殴打知县后,曹文耀威逼小吏带至库房,用刀劈开库门,强行拿走太仓存银一万六千余两,尔后再将知县王本国并同县衙大小佐吏二十五人全部押往刘家港。
消息很快传至苏州,知府周一悟得知此事,也是震怒,连夜至抚衙求见巡抚大人。
当夜,就有应天巡抚公文同苏州知府使者至刘家港,务令提督海事内臣放还太仓县衙一干人等。
“放人可以,一人一万两。”
魏公公懒洋洋的朝那苏州知府使者挥了挥手,然后回首瞥了眼太仓县一干人等,冷声道:“尔等可是值钱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