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高不能让李成梁出事,科道风闻弹劾虽是成宪,但正如当年申时行对皇帝所言那般科道就是一群乌鸦,只会呱呱乱叫,哪会办得成什么事。他们的本事,也就是毁事而矣。
人证、物证,叶向高不信。
他信李成梁的解释,舒尔哈齐之所以诬陷于他,不过是与其兄奴尔哈赤争权失败,这才铤而走险,妄想混水摸鱼。
进京的舒尔哈齐子扎萨克图现关押在锦衣卫,叶向高已令人去再三审问,虽对方咬死其伯父奴尔哈赤和李成梁勾结造反,并出示种种证据,但终归还做不到铁证如山。
有关草帽顶子山一战的详细经过,辽东都司和辽东巡抚都有奏报,双方对此战都用了一个词定性,那就是误会。
但不约而同的是,不管是辽东都指挥使李成梁还是辽东巡抚李炳,都对文华殿舍人魏良臣颇多不满,直指小臣误事。
唯一替魏良臣说话的是杨镐,这个让叶向高颇为玩昧,想到是司礼太监金忠在陛下面前替那魏良臣求来文华殿舍人一职,而金忠在宫里又素来是贵妃一派的内监,叶向高便一肚子数了。
辽东方面的奏疏如何说,叶向高不理会。大事小事,关键不在地方,而在朝堂。而朝堂,关键在小臣,即科道。
摆平科道就能摆平朝堂,朝堂无忧,地方再乱,终是小患,朝廷有足够的时间和手段去解决。
李成梁坐镇辽东数十年,要说叶向高对他完全放心,亦是不可能。别的不提,就李成梁垄断辽东关利这一点,就为党内同僚诟病不已。若非需要他稳定辽东,并且联手对付皇帝派去的矿监高淮,东林党也不会容李成梁安稳这么多年。
接替高淮的新任辽东矿监张晔就是东林党派在辽东的钉子,这个张晔早前做过御马太监,和东林党的智囊李三才关系极好。通湾税关一设,李三才仅靠地皮就谋利数万不止。
高淮是彻头彻尾的唯皇帝马首是从,张晔却不同。有张晔在辽东监视李成梁,叶向高相信李成梁纵然有什么异心,也断然不敢为。
按李三才的想法,既然朝廷阻止不了皇帝往各地派矿监税使,那就来一个斧底抽薪。说白了,就是发动各地的官员士绅赶走那些听皇帝话的太监,迫使新来的太监和地方合作,从而使矿利税利能够留存一部分在地方。
由此便能解释为何这十多年各地屡屡发生暴乱,而地方当局对此却是无能为力,或直接参与其中了。
效果是很明显的,一切都在往李三才设计的方向转变。
所以,眼下出不得一点乱子。
尤其是辽东,此地虽是边陲,可却是京师侧塌,万不能有事。
叶向高派自己的弟子李邦华为说客,想要说服发难的御史张鹤鸣他们收回弹章。
李邦华也是东林党人,其与东林党骨干邹元标是同乡,与其父李廷谏一同考中乡试举人,成为一时佳话。
之后,父子二人互相激励,身穿布衣,徒步至京师参加会试。结果父亲李廷谏落榜,儿子李邦华却考中了进士。那年,主考官正是叶向高,故而按规矩,叶向高就是李邦华的座师。
李邦华现为都察院御史,早前增补阁臣办法就是由他提出来的,即内阁不当专用词臣,词臣不当专任翰林,亦不当任东宫教习。
李邦华提出的这个建议经顾宪成加工后,就变成阁臣不当专用词臣,亦不当专用南人这一为李三才量身订做的意见了。
同为都察院同僚,李邦华对于张鹤鸣和朱应毂十分了解,虽党派不同,但平日还是有些情份的。
叶向高原以为李邦华能够说动张、朱二人,不想张、朱二人却不为所动,甚至于李邦华为说客的第二天,吏科给事中任应徽就上书直指叶向高干涉科道,把叶向高弄的灰头土脸。
……
崇文门东城角有一条锦秀河,这锦秀河离观象台不远,那里洼然一水,东西是堤岸,岸上广种高槐垂柳。水面上芦荻丛生,下有鱼上有鸟,碧水澄清,尘埃罕至。南北则是达官贵人的园林,有树有水有亭有廊,曲径通幽。实是京师一处风景胜地。
这日,锦秀河边亭台来了几个儒衫文人,这几人都非寻常人,皆是朝廷官员,其中便有刚从北直提学御史任上返京的黄彦士。
黄彦士提学北直有功,此次回京按例会高升,却不知是左右副都,还是六部或地方布政巡抚。但不管是六部还是地方,黄彦士总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仕途从此顺达,将来督抚不在话下,入阁亦不是不可能。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京师竟有小雪花落下,黄彦士便邀了好友官应震等人往锦秀河边一游。
老朋友相邀,官应震自是不会推辞,往院里说了声,就叫了车马直奔锦秀河而来。到了地方,便见黄彦士还有几人立在一处亭中翘首以盼。
远远见到官应震的车马,黄彦士当即从亭中迎了出来,爽朗的笑声飘然而至:“东鲜兄,两月不见,别来无恙啊!”
“抑美兄,你也别来无恙啊!”
官应震笑着从马车中跳下,施了一礼后,目光落在黄彦士身后那几人身上,几个面孔都生,他不曾识得。
见状,黄彦士忙为他介绍,指着最前面那胡子最长一人道:“这位是翰林院汤霍林!”
噢?
官应震目中一动,汤宾尹乃是左春坊左谕德,万历二十三年的榜眼,这几年朝廷内外制书多出其手,号称得体,深得皇帝赞赏。但这不是让官应震动容所在,原因却在于这汤宾尹于齐党、楚党、浙党、东林之外自创了一党,名为“宣党”。
宣党人数虽少,但也有一定影响力,眼下朝中东林一家独大,齐楚浙三党都有些力不从心,若有宣党相助,则力量自是大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