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居高临下,又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那败给杂种的,算什么东西?岂不是杂种都不如?”
“你!”
薛昀的脸色难看极了,谢隐泽的话无疑戳中了他心中最痛的那个点。
梵天宗作为仙门之首,每隔三年的时间会在宗内举行一次试剑大会。
在这场盛会上,各宗各派的天之骄子、少年才俊齐聚叠月山。青年子弟的实力,也会间接影响宗门在修真界内的地位和别人对你的态度。
有人三年磨一剑,一心为师门争光;有人勤学苦练,渴望被哪位观战的尊者大能看中,就此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也有人自恃天赋,想将他人踩在脚下,享受万众瞩目的惊叹。
男主陆云铮,不必多说,根正苗红的正统路子,每次出剑,都是为了稳固自家师门早就固若金汤的地位,也为师尊流泉君长脸,而玉疏窈性子认真,做什么事都全力以赴,至于小boss嘛……
他参加试剑大会,应该就是纯粹爱找人麻烦。
就像面前这位薛昀薛长老之子,被老爹用无数天材地宝堆成了半个天才,少年金丹,及冠结婴,无论放在哪个宗门,都是很引人称道的天骄了。薛公子也自视甚高,他不仅自视甚高,也认为别人必须要视他很高,因此每次试剑大会都摩拳擦掌,想一展身手,可惜往往在开局不久后就会和谢隐泽狭路相逢,然后三招之内被打败,他有个绰号叫“不过三”,就是由此而来。
在梵天宗,掌门弟子有保送前十的资格,但谢隐泽偏不,他喜欢从底层一路打上去,然后在进入前十之前,随便输给谁。这种随意的态度引起了宗门内外不少人的愤懑和诟病,但他偏偏又没违反规则,无从制裁。大家一想到此人身负魔族血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像他的魔族老子一样发疯,也就半怒半唾地忍了下来。
严格来说,没有人知道谢隐泽的真实实力,因为这个最有资格保送前十的人,从来没有进过前十甲。
薛昀牙齿咬得咯咯响,一抹怒红烧上他的眉心,几近口不择言道:“你这丧心病狂的魔种,难怪刚出生的时候你娘就……”
刷!
薛昀面前沉重的乌木桌一分为二,轰然倒地。折玉扇面合拢,露出白玉扇骨后一张俊美而森然的脸。
握着扇柄的手背青筋暴凸,谢隐泽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乔胭站他旁边,被那股冰冷的杀意激得起了半身鸡皮疙瘩,才知道浮棺山上小boss根本没对她动真格。
这还得了?要是真打起来了,她这蚕丝被何年何月才能要到?谢隐泽能用一根绳子当床睡得安然,她可做不到哇!
迫不得已,乔胭挺身而出:“哈哈,消消气,大家都消消气,以和为贵嘛。”
她搓着手,转向了薛昀:“薛管事,您看这个,其实紫砂炉子这些都可以不要了,但我那床——实在睡不了人,这个蚕丝被呢……”
薛昀正仇视谢隐泽,自然把他老婆也视作了一路人,当即骂道:“你要个屁!没有!死心吧!你就跟这杂种一起烂玄源宫里吧!”
乔胭像挨了一道晴天霹雳,受不了地问:“你真不肯给我?”
别说她今世是一位娇滴滴的公主,乔胭自己前世也是现代小康家庭的独身女,从出生就顺风顺水,万千宠爱于一身,两辈子加一起都从没吃过这种苦头。想到玄源宫破破烂烂的门,发霉的席子和被砖瓦埋掉的床被,这半月来的委屈涌上心头,她眼眶一酸,接着,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与其抑郁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外耗他人。
得不掉,就毁到。
她往地上一躺,谢隐泽小惊了一下,已经杀意迸射的眼眸顿住,颇为惊异地看向脚下。
乔胭摊开了手,整个人先呈现一个摆烂的“大”字,四肢乱甩像北溟里激流勇进的章鱼,嘴一扁,魔音贯耳的哭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你干什么?快起来!”四周的目光看过来,谢隐泽的嘴角情不自禁抽了抽。
哪怕他再不愿意承认,这也是他师尊亲自指定、他过了门的女人,此情此景,实在不太雅致。
乔胭本来脸蛋就够吸睛了,但她现在的言行举止,实在比脸蛋还要吸睛一百倍。
“我来这里半个月!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屋顶漏雨!窗子漏风!这就是你们梵天的待客之道,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呜,本公主恨死你们了,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回北溟,呜呜母后!舅舅!!”
万众瞩目,惊诧有之,愕然有之,迷茫有之,兴致有之。
谢隐泽基本上算是个比较能忍耐情绪的人,他体会过委屈、愤怒、仇恨……但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如芒在背的尴尬。
尴尬得他冷白的脖子都染了一抹绯,不得已去拉起乔胭的手臂:“你别闹了……乔胭,乔胭!”
乔胭直接扭头一口咬住他的虎口。疼倒是不疼,鲛人公主一口洁□□致的贝齿,咬人也没什么气力,但糊上来的口水,湿漉漉的,软绵绵的。今天第二次!谢隐泽恨不得甩开她狂洗十遍手!
“神经病吧你!”薛昀也目瞪口呆。
他一开口,乔胭顿时找到了新的仇视对象,双眼冒出凶光,一边扭一边爬四肢着地式蠕动过去,暴起掐住了薛昀的脖子:“我就想要一床被子!睡个好觉!很难吗!?我问你这个要求很难满足吗?!”
也不知道那纤细的手指头哪来那么大力气,据说神经病具有远超常人的爆发潜力果然不虚。薛昀从小接触的人,要么对他敬畏有加,要么是彬彬有礼的人中龙凤,哪里见过说撒泼就撒泼的女疯子,愕然之下,又惧又惊,竟真被她掐得呼吸困难,狂翻白眼。
谢隐泽刚刚掰开乔胭的手,薛昀回过神就要反击,又被他反手封住了灵力,毕竟谢隐泽也不可能让他真伤了北溟公主。薛昀反击一弱,乔胭立刻又重新掐上了他的脖子。
一时之间,场面鸡飞狗跳,混乱至极……大家都看呆了。
乔胭的王八拳一通乱抡,主打一个无差别攻击,正抡得尽兴,掐得忘我,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安静。安静。极度的安静。
一种本能的不妙袭上了她的心头。
乔胭睁开眼,一个白发男子就站在不远处,抱臂看着她。
这男子剑眉星目,俊逸非凡。只是面色太过冷肃,三千华发白如霜雪,一丝杂色弱色也无,又穿一袭无尘雪衣,跟冰雕似的。同样是穿白,陆云铮气质朗润,似一块华光内敛的和田玉。但此人却像一柄凛冽的剑,寒然而立,看着就叫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
乔胭:“……”
薛昀如遇救星,崩溃大叫:“掌门救命!!”
这白发男人走过来,把她从谢隐泽身上一摘,乔胭就松手了。
谢隐泽理了理袖子,神色平静:“师尊。”
乔胭嘴唇动了动,低声喊:“掌门。”
流泉君淡淡道:“在鲛宫住了十来年,基本的礼节都忘记了,见到父亲,也如此生分?”
薛昀不可置信地看向乔胭。
北溟鲛族的公主,流泉君的掌上明珠,在嫁给其父爱徒后不久,以一种未曾预料的方式把名声传遍了三十三重天里外上下。
二重天,重莲殿。
遥远的钟声从云端尽头传来,白雾缭绕,水声潺潺。白玉殿宇不染纤尘,重莲经幢随薄雾云风轻轻飘摇,殿旁阶下,接天莲叶无穷绽放,殿内浮动着荷花的清香。
乔胭已在殿下跪了许久。跪得腰酸背痛,忍不住想揉酸痛的膝盖,刚一动弹,旁边就传来一道冷声:“跪好。”
乔胭看他一眼,脾气上来了,直接身子一软,侧坐在了地上。
谢隐泽冷哼一声,还没说什么,旁边的薛昀立即逮住时机,嘲讽地开了口:“看来公主殿下对你不怎么满意啊,谢师弟。”
三个年轻人,在殿前整整齐齐地跪成了一排。乔胭跪在这儿的小半个时辰,越想他名字越熟悉,最后想起来,这不就是小boss黑化后,第一个被开刀的炮灰吗!
到了《朱雀劫》后期,谢隐泽弑师弑同袍同宗同门,将梵天宗与魔族第一大势力赤渊合并,整个修真界都在压抑血腥的氛围中苟延残喘。谢隐泽身上一半流淌着魔血,执掌梵天,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不少脾气暴烈的修士都站起来反抗他的镇压,薛昀的父亲薛雷木长老就是其一。
薛昀虽然脾气差,纨绔,横行霸道,但他有个特点就是很孝顺。一段原著片段突兀地出现在乔胭脑海,其中如此写到——
[昏暗的大殿,连枝灯幽静燃烧。从门口蜿蜒到阶前的水渍,散发着刺鼻的血腥气息。
半壁烧焦,满地残喘。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
薛昀先看到了一双包裹在靴筒里的修逸小腿,视线往上,漆黑的衣角上飘着几丝反光的云纹,接着是一双悠闲怀抱的手臂。来人漫不经心地站在血水中,被血迹渗透了洁白的靴底也浑不在意。
几颗豆大的汗珠从薛昀的额角滑了下来。
他挡在父亲身前,哑声道:“谢……掌门,你知道我父亲的性格,他眼底容不得沙子。此番对峙不是我们本意,看在同门一场的情谊上……只要你愿意放过我和父亲,我什么都肯干。”
“当真?”那人轻笑一声,一把锐利的宝剑叮啷丢了下来。
“看在同门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但是你向我讨的,却是两个人的命啊。”]